第11章 獠牙

陈诚拿着垃圾下楼，远方的山峰已经吞掉了太阳最后的边线，只剩下一片粉红映在天空上，暧昧又模糊，他忐忑的向着垃圾站走去。

本来程心也要与他一起去的，但是陈诚担心二人相见会爆发冲突，在没摸清这老头儿的底细前，他不想程心冒险。

转过弯，陈诚已经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垃圾桶旁，此时确定了老头儿在，他心中反倒踏实了许多，“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打起精神，陈诚走了过去。

还未靠近，那老头儿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来。出乎意料，这次老头儿神色清朗，眼眸间一片深邃，与之前浑浑噩噩的样子大相径庭。

看着陈诚走来，老头捋了捋下巴上杂乱的胡须，脸上挂起淡淡的微笑。

陈诚停在了老头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互相打量了一番后，对方说道：“变化不小，想必已经吸过鬼气了吧？”

“您到底是？”虽不知敌友，但看老人好像并没有加害之意，陈诚也放心了不少。

“呵呵，我，与你有缘、与程家有旧、与你的房东有情，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跟你介绍？”老头儿笑呵呵地说道。

陈诚也笑了，但没有说话，只是玩味地看着老头儿。

见陈诚不接话，老头儿变得严肃起来，“我今天来等你，其实是要告诉你三件事儿，并且有一个请求和一场交易。”

陈诚见老头儿不再遮掩，便也正色道：“您说。”

“一是关于郑芸，也就是你的房东。她其实是我的发妻，十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导致我们的独生子死于非命，我们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保住他的鬼体，郑芸她却因为执念走火入魔，发誓要为我们的儿子重塑肉身，这种逆天行为在我等修炼者中都极为少用，因为……它折损的是自身阳寿，死后更是会直接魂飞魄散。”老头儿叹了口气说道。

陈诚问道：“不好意思，可能我说话有些直白，既然是意外，为何不等心伤平复再要一个孩子？你们修炼者的身体应该很好吧？”

老头儿摇摇头，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鬼修，吸的是鬼气，这鬼气虽能延寿，但却早已将身体机能侵蚀，当鬼气消散，我这类鬼修也就会化为肉糜、世间无痕。”

“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陈诚引开话题，不愿再提老者伤心事。

老头儿答道：“我姓穆，百年前家中排行十三，认识的人都叫我穆十三。”

“穆大爷，这样我们随便走走吧，最近发生的事儿有太多需要您给解惑了。”陈诚将手中的垃圾扔掉，伸出一只手，让了穆十三一下。

就这样，两人肩并肩，沿着社区里的步道向僻静处走去。

“刚才我所说的逆天之法，其实就是用外力强行养鬼，日日以上等禅香喂养，保持其神智，再暗中促使其迷幻他人，吸收人间阳气，假以时日便能进阶银鬼生出肉身，到时再修习鬼术有成，百年修为以下的鬼修都难是对手。郑芸所用之法就是如此，十年来，她以租房为名，诱人租住，让我们的儿子也寄托其中，吸取阳气，但此法会使租客日渐虚弱，直至身体机能坏死，好一点儿的成为植物人，永久不能醒来；差一些的，就直接身死魂灭，一世终结了。”穆十三仰望着逐渐变黑的天空，继续解释道。

陈诚疑惑地问道：“十年之久，除了那一家三口，为何周围人只说那里闹鬼，没提起过有人伤亡呢？”

“因为我一直暗中遏制我儿子……”穆十三神情有些暗淡，“鬼，想要修炼，必要吸食阳气，吸食了阳气，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此后也只有这一世，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消弭人间，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我虽为鬼修，但涉及我儿子，却从不伤人命，就是要将业障留在我身上，父子一场，我希望他能够转世为人。”

“所以这十年来，您与郑姨一直在明争暗斗，您儿子也一直没能修成银鬼？”陈诚问道。

“他不成银鬼，我还能保住他，一旦成了银鬼，那么等待他的只有完全消失这一条路。”穆十三停顿了以下继续说道，“鬼的修为，分为铁、铜、银、金四个阶段，对应着鬼修的二十年修为、五十年修为、百年修为、千年修为。铁、铜级别靠着吸食香火，再加上一些天才地宝就可到达，我儿子就是如此。当然也有直接吸食阳气的铜鬼，就比如那一家三口中的男人；银、金两个阶段则必须要长时间吸食阳气，否则不仅无法维持修为，随着鬼体凝实，鬼气还将不断消散，最终也会万劫不复，所以到了银、金两个阶段的鬼，是人类修炼者必须要除掉的公敌。”

“原来如此，那为何郑姨即使不要房租，也要将我留下呢？”陈诚说道。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社区的偏僻处，四周除了漆黑的枯枝，再无其他。穆十三转过头来，似野狼露出了獠牙，阴森地看着陈诚，说道：“当然是为了你的玉髓体质！”

陈诚吓得退后了两步，但马上镇定下来，说道：“你要告诉我三件事儿，现在只说了一件，该不会这么早动手吧？”

穆十三点点头，说道：“没错，其实我现在很纠结，得到你的体质确实能让我儿子与我们团聚，但又不想让我儿子最终落下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不要我的体质，我们先放放，不如你先继续说完三件事儿，万一其中有解决的办法呢？”陈诚试图将话题引回正轨。

穆十三想了想，收了身上散发的杀气，说道：“也好，我本意也是谋求更好的方法，伤了你，我与程家也不好交代。”

他走到一条长椅边坐了下来，又向陈诚示意身边的位置。陈诚摇摇头，只是站在一边。

穆十三也没再强求，说道：“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是关于那一家三口的。那一家三口本是普通人而已，那男人也算有所机缘，拜了一名能人为师，修炼的是正统道术中的体术。但他的机缘也是孽缘，他师父其实是刚刚流浪到此的鬼修，教他道术时已经在他体内种下了鬼种。”

陈诚好奇的问道：“鬼修为何能教授道术？”

“你以为鬼修是任何人都能修的？鬼修之前都是修炼者，道术、佛法、养气、体修等等，在突破无望之下，为了获得长生，所以才转了鬼修。那男子的师父成为鬼修前，修得就是道术。”穆十三解释道。

陈诚点点头，不再说话。穆十三继续说道：“师父将徒弟练成鬼，这世间也算罕见，此事知道的人甚少，不然修炼界也不会让那人苟活于世。据我所知，这人来到京城后，先后已经炼制了10多人，均未成功，直到碰见了这个徒弟，又以道术为底，这才成功。在炼制过程中，他这徒弟不断受鬼气侵蚀，导致性情大变，打骂妻儿，最终导致一家三口全部遭难。这徒弟死后成鬼，神智完全服从其师，更是御使妻儿，开始收集阳气，转换为鬼气供此人修炼，谁知第一个碰到的就是程家大小姐。”

“原来如此，那程心的姐姐现在如何了？”陈诚问道。

“我与那人并无接触，知道这些事，也是因为他操纵他徒弟，占了我家房产纳阳，也就是吸收阳气，赶跑了我儿子。我与他暗中过了几手，各有损伤，无奈只能在外吸些鬼气将养身体。”穆十三道。

陈诚不留痕迹的又往后退了一些，问道：“那您和那人都是什么修为？”

“哼，你不用提防着我，我想动手，多那么三米、两米没区别。”穆十三白了陈诚一眼，“我修炼了近七十年，比铜鬼高出一筹，那人与我相差无几，想必超不过八十年。”

不等陈诚接话，他又接着说：“我想告诉你的第三件事，就是关于玉髓体质。玉髓体质其实并不罕见，但也是万中挑一，起初无论是我和郑芸、或是那人和他徒弟，都只是想把你抓了当作容器，精炼鬼气罢了。后来，昨夜发现你居然能吸收鬼气强化自身，才开始有了别的计划。以往无论是书籍记载、还是亲眼所见，玉髓体质都是储存鬼气，你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所以我想赌一把，看看我儿子还有没有其他出路；而那人则是想占了你的身体，抹除你的神智，把你当作强化手下的器具，这是我们根本上的不同。”

陈诚不再站着不动了，他慢慢在穆十三周围踱步，可以想象到，如果自己成为某个人的工具，那么等待他的必将是无休止地痛苦，甚至自身都无法选择结束。再面对那种可能时，即使有程心的保护，也无法让他安心。

陈诚看了一眼穆十三，此时，他已经明白，穆十三与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保护自己，同时消灭“那个人”。

穆十三也站起身来，他眼中闪烁着一种不明的光彩。陈诚知道，那是一种希望，他已经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让程家二小姐出来吧，刚才我露出杀气的时候，她已经想出手了。”穆十三看向了一旁的树丛。

他的敏锐直觉让陈诚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程心打暗号时，陈诚的目光都不曾向程心的方向歪一下，只是用余光看到了她。而穆十三在完全背对程心的情况，居然还是发现了她，可见穆十三这六十多年的修炼生涯是真材实料的。

“不好意思，您不要误会，如果不是程心来了，我也不敢跟您走到这里。”陈诚耸耸肩，冲着树丛说道，“被发现了就出来吧。”

程心撇着嘴走了出来，在她看来自己已经用家里的宝物遮住了气息，绝没有理由被发现，自己的唯一一次破绽就是穆十三对陈诚露出敌意时，自己心绪有些不稳，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想到对方如此敏感。

穆十三微笑着对程心说：“你父亲曾经帮过我，而且，他的道法远在我之上，我是不会对你和你姐姐如何的，至于这小子……我还指望他能帮助我儿子，我们是友非敌。”

“是不是友，你说了不算，就算你功力在我之上，当前凭我的手段，你想拿下我们也不是易事，至于我父亲与你之间的事儿，我没兴趣。”程心顿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个事，我们租的那套房子里，摄像头是不是你安装的？”

“我用不着，因为我儿子魂魄就困在那房子里，他随时可以进去，反倒是那人……”穆十三摇头。

陈诚见不是穆十三所为，就摆了摆手，将话接了过去，“穆先生，刚才你也说了，三个问题、一个请求、一场交易，现在还有一个请求和一场交易，您请说。”

穆十三看着陈诚，心中微微诧异，初见他时，他明明被自己的状态吓得几近丢魂，短短几天时间，不仅肉体上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气质上竟也自信了许多，甚至有了一丝大家风范。

“也无所谓请求或者交易了，这样说吧，你们来找到既不伤你、又能让我儿子恢复肉身的方法；我在此期间听你们差遣，对付那人，如何？”穆十三目光恳切，在他看来，自己的实力是有资格与二人讨价还价的。

穆十三说出此话，与陈诚心下估计的差不多，他刚要开口答应，一旁的程心却抢先说道：“哼哼，穆先生倒是算盘打的响当当，让鬼恢复肉身的方法，放在茅山都是禁术，你让我们来做，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再者，就算我们找到了方法，你又怎么保证不会背后捅刀子？”

陈诚听了也在一旁搭腔，说道：“你们修炼界的规矩还挺多，这要是你不在，恐怕我已经答应了。”

话都被堵死了，穆十三露出一丝苦笑，这程家二小姐古灵精怪，对修炼界又了解的透彻，想要占便宜怕是难了，到时候如果真惹怒了程家那位家主，自己恐怕也只有亡命天涯一条路了。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法，让我寄于他的玉髓体质之内，我将我一丝心脉置于他手，他可随时召唤我出来助力，如若违背，他只需截断我的心脉，即可置我于死地。当然，我心脉断裂，他也不会好到哪去，这一世植物人是肯定的，这样如何？”穆十三狠狠心说道。

“好！就这么办。”陈诚嘴已经张开想要拒绝，话还未出口，程心怕穆十三反悔，已经一口答应了。

穆十三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二人，心中不免感概，未来几十年，如果二人修炼有成，想必在修炼界也是一场佳话。他整了整那一身破旧的衣衫，说道：“既如此，我去和郑芸定好此事，从此她和我儿子就置身事外，一切都由我们来谋划实施，明天晚上，我自去寄身于这小子。”

说罢，穆十三身形渐渐隐于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