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朕欲释放建文子嗣
第93章 朕欲释放建文子嗣
在耳闻目睹重臣们纷纷赞同设置河道总督之后,高谷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这就好像重臣们不是在附议朱祁钰,而是他们在狠狠抽高谷的老脸。
“众位爱卿皆是老成谋国之言!”
“既然如此,朕当顺天应人。”
“漕运总督,河道总督之设置,自景泰开始!”
朱祁钰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瞟向了高谷。
之所以一再强调“景泰”,朱祁钰这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江山已经易主,大明变了天。
就拿漕运和治理河道来说,之前明朝都是指派的是总兵,是御史。
无论品级还实权,都算不上太高。
而以总督负责之后,这就充分显示了朝廷对于漕河治理的重视,也让地方官员不敢消极怠工。
如此,朱祁钰在民政上便有了极大建树。
如此,受益的老百姓这何止千万?
如此,朱祁钰便是心系百姓!
“陛下圣明!”
高谷瞬间拜服。
“陛下圣明!”
有了高谷珠玉在前,群臣都是对着御座上的年轻皇帝一拜。
治黄漕运,本就是国家大事。
朱祁钰今天已经表达出对高谷的严重不满,群臣也不想再去触霉头。
“既然河黄之治,事关天下百姓福祉,朕以为不可轻视。”
“于谦、石亨,筹建河标巡防营一事,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还需要多多从旁协助策应!”
“陈循,在拨款一事,户部也不可过于苛刻。至于漕运大事,户部也要多多参与其中。”
“王文,为防止有人中饱私囊,朕命都察院派出得力御史前往,不可让人贪墨民脂民膏!”
朱祁钰这是乘胜追击。
如此一来,不但显示了朱祁钰的决心,也将重要部门牵扯进去,还可以帮着王弘这个河道总督增加权柄。
最重要的,朱祁钰这让天下人知道,景泰新朝已立,景泰新政已经拉开帷幕。
如此仁政,必定被华北一代的老百姓所铭记,必定会被天下人称道。
“臣,领旨!”
于谦、石亨、陈循、王文,纷纷出列。
这四个景泰重臣,都是对着高高在上的朱祁钰一拜。
在这种大是大非、利国利民的政策面前,这些景泰重臣还是能够掂量清楚轻重缓急。
而且朱祁钰指名点姓要求他们参与其中,就是展现朱祁钰对他们的倚重,也就是说明朱祁钰的景泰新政有他们大展拳脚的用武之地。
如此,他们将会权柄高涨,将会位极人臣,将会留名青史。
“既然说起漕运河道一事,就不得不提太宗皇帝迁都北上。”
“既然提到了太宗皇帝,朕就不由得想到一事。”
“朕之前将金英和兴安,发往中都凤阳守陵。”
“然而中都凤阳还有一人,和太宗皇帝息息相关。”
朱祁钰已然乾坤独断的河道总督设置一事,他觉得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的权威再进一步,让自己仁厚之名更加传于四海。
“诸位臣工,可有人知道朕说的是何人?”
朱祁钰这是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来群臣的吊胃口。
“臣等不知!”
群臣在相视过后,都是对着朱祁钰一礼。
朱祁钰思维太跳跃,大部分大臣还没能跟上他的节奏。
就算有一部分人大致猜测到了朱祁钰的用意,但是他们也对朱祁钰所说的忌讳莫深。
中都凤阳,在明朝政治地位很重。
中都凤阳里面的人,大多涉及隐秘之事,群臣不愿参与其中。
“胡卿,你是太宗近臣,又是先帝托孤五重臣之一。”
“你可知道,朕说的是谁?”
朱祁钰见到群臣躲闪,他只能主动出击。
而朱祁钰点名的,就是永乐老臣的礼部尚书胡濙。
胡濙,五朝老臣,托孤重臣。
执掌六部中排名第三的礼部近二十年,胡濙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
“臣不知!”
胡濙看似老迈的摇了摇头。
其实胡濙已经知道朱祁钰说的是谁了,只不过他还是装作不知道。
因为那个被关押在凤阳高墙里面的人,说起来和朱棣很有关系,也和胡濙很有关系。
只不过关于那段往事,关于那个身在中都凤阳的人,对于胡濙来说并不光彩。
所以胡濙才装傻充愣,不愿接朱祁钰的话。
“朕说的是建庶人。”
然而朱祁钰并不打算就比作罢。
朱祁钰看了看老态龙钟的胡濙,缓缓的开口。
朱祁钰说的这个“建庶人”,名叫朱文圭。
他是马皇后和建文帝朱允炆的次子,也就是建文后裔。
朱棣攻入南京的时候,朱文圭的父兄都不知所踪,他的母亲也自焚而亡。
朱文圭当时只有两岁,还是牙牙学语的婴幼儿年纪。
朱文圭本无罪,奈何他是建文帝的儿子。
面对这个幼童,朱棣为难了。
不杀,怕以后有人借他的名义作乱。
毕竟朱棣只是突袭攻破的南京,其他全国各地还有不少忠于朱允炆的臣子。
杀了,朱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朱棣起兵的口号是奉天靖难,是诛杀齐泰、黄子澄这样的奸臣,而不是为了抢夺皇位。
要不然,朱朱棣也不会对着一具烧焦的,传闻是朱允炆的尸体痛哭。
也不会攻破南京后,就去拜谒朱元璋的皇陵。
杀朱允炆的次子,会让朱棣落下残暴不仁的名声,也会坐实朱棣就是乱臣贼子。
后来,朱棣将朱文圭长期幽禁于中都凤阳广安宫,号为建庶人。
而且这一关,就是近五十年。
建庶人的命运极为凄惨,以他南京城破时两岁的年纪来看,对于其父皇和母后应该是毫无记忆的。
而在此后的近五十年间,他的人生就一直在那座小小的广安宫中度过。
就是这一方天地,竟然是他一生就是全部。
朱祁钰之所以说胡濙和朱文圭有关联,那是因为胡濙曾经受朱棣的指派,多次出访查询建文帝的下落。
瓦剌人已经退走,京师保卫战也宣告胜利。
如今朱祁钰借着京师保卫战,培养起来一批嫡系文武重臣。
朱祁钰的皇位基本稳固,明朝的朝政也基本稳定。
朱祁钰如今迫切的需要布仁政于天下,以此来证明他继位的合法性,以此来收买天下人心。
想来想去,善待可怜而有可悲的朱文圭,无疑是个一本万利的好方法。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在夺门之变,就是通过释放朱文圭,然后挽回了那么一丁点的名声。
皇位,朱祁镇能坐,朕亦能坐。
建庶人,朱祁镇能放,朕亦能放。
朱祁钰心里面,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朕以为,建庶人无辜淹禁将五十年,实属冤之。”
“朕意欲释放建庶人,不知诸位爱卿以为可以赢否?”
朱祁钰诚挚的问起了台下群臣。
对于朱文圭,朱祁钰是真的觉得他可怜。
“陛下此一念,乃是天地鬼神实临之,乃是太祖在天之灵实临之。”
“贤明如同尧、舜之心,亦不过如此!”
户部侍郎李贤,站了出来。
历史上朱祁镇想要释放建庶人朱文圭的时候,身为首辅的李贤就说过这样一番话。
李贤的意思,朱祁钰以皇室亲情为重,朱元璋泉下有知我会感到欣慰。
而且作为自诩为圣人子弟的李贤,觉得朱祁钰这样做颇有尧舜仁者之风。
“陛下,臣以为当慎重!”
“太宗旧事,陛下实不该提。”
礼部尚书,虽然没有明说不同意,可他的话就是在说他不同意朱祁钰的意思。
当初胡濙就是受命寻访建文踪迹,才被朱棣看重,进而得以身居高位。
胡濙感激朱棣对他的提拔,他也不想有人去揭朱棣的伤疤。
而且胡濙在寻访建文踪迹是尽心尽力,要是释放了建庶人,那么不就是让胡濙脸上难堪吗?
作为读书人,作为礼部尚书,胡濙满嘴忠义。
可朱棣是真的造反,按照儒家忠君思想,胡濙应该和朱棣势不两立,而不是以身侍奉叛逆。
“臣亦以为,陛下当慎重。”
“陛下乃是太宗一脉,本当以太宗为重。”
吏部尚书王直,也出来附议胡濙。
王直,也是朱棣提拔起来的老臣。
王直的意思,朱祁钰如果放了建庶人,就是违背了朱棣。
“太宗皇图霸业,朕不敢忘,亦多有思慕。”
“朕释放建庶人,乃是不忍其老死于冷宫之中。”
“都是太祖血脉,本是同根生,本是同气连枝。”
朱祁钰听懂了王直的意思。
作为后任皇帝,作为子孙,是不应该违背前任皇帝,也不该违背祖宗。
但是朱祁钰释放建庶人,是一种政治行为,有着政治含义。
所以,朱祁钰才会固执己见。
至于这样的情况,在后世的北方毛熊发生了多次。
赫鲁晓夫反斯大林,勃列日涅夫反赫鲁晓夫。
这是属于政治斗争。
是通过否定前任,来清洗自己的政敌,来树立自己的权威。
当然,明朝比毛熊早了几百年,就已经这么玩了。
“太宗之时,五伐蒙古,南击安南,七下西洋,编撰永乐大典。”
“仁宗之后,改变了太宗四处出击的政策,开始与民修养生息。”
“宣宗之后,又推崇太宗,改变了一些仁宗时期政策。”
“比如定都,太宗迁都北平,仁宗又要迁回南京,宣宗又放弃南京,改为继续都城为北平。”
“朕以为,没有万世不变之法,只有因地制宜之策。”
朱祁钰这是告诉群臣,正是大明已经有过这种,现任皇帝否定一些前任皇帝政策的过往。
所以朱祁钰才敢纠正朱棣一些不太妥当的政策,才会想着释放建庶人。
至于这种后世给前世拨乱反正,后世帮着前世更正错误的做法,历史上也是经常有。
就拿朱祁钰和于谦这两个倒霉蛋来说,他们死的时候被赋予恶名,后来才被恢复了名誉。
朱祁镇夺门之变后,下诏斥责朱祁钰“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
废其帝号,赐谥号为“戾”,称“郕戾王”。
按照朱祁镇的意思,祁钰终身为恶,没干过哪怕一件好事。
朱祁钰的皇陵也被朱祁镇捣毁,只是以亲王礼葬在北京西山,成为永乐之后唯一没有被葬入帝王陵寝的明朝皇帝。
然而朱祁钰的侄儿朱见深,在成化十一年下诏恢复朱祁钰帝号,定谥号为“恭仁康定景皇帝”,并下令按帝陵的规格修饰陵寝。
到了朱由崧建立了南明后,追加朱祁钰的庙号为“代宗”,并增加谥号“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
至于于谦,在被朱祁镇杀害之后,几代明朝皇帝都给他平反,恢复名誉。
朱见深给于谦官复原职。
朱佑樘追赠于谦为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谥号肃愍,赐在墓边建祠堂,题为“旌功”。
朱翊钧改谥为忠肃。
平反昭雪,是出于同情,是出于矫正,也是出于明确的政治目的。
朱祁钰和于谦在明朝危亡之际挺身而出,延续了大明江山。
所以在濒临亡国的南明政权,对他们两个不吝赞美。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样可以激烈天下人心,希望还能有忠贞之士站出来,续写朱祁钰和于谦的故事。
只不过于谦和朱祁钰这种情况,是为属于给死人正名分,是为了给活人看。
然而朱祁钰赦免建庶人朱文圭,就是在人还没死的时候,就对其进行宽恕和赦免。
“建庶人于两岁送入中都凤阳广阳宫,期间未有外出过一步。”
“建庶人如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朕不忍于心。”
“朕心想来,建庶人估计连韭菜和麦苗,都不知道如何区分。”
朱祁钰这样,就是再说囚禁之苦。
试想一下,一个两岁孩童被囚禁了整整五十年,期间多么无助,多么独孤,多么惊惶。
建庶人朱文圭,不是笼中鸟。
因为他没有翅膀,不可能有振翅高飞的机会,也没有见过天空的深远。
“朕为天子,当明古籍。”
“当读到五代十国南吴杨氏皇族,在被南唐李昪囚禁之事时,朕恨之,亦悲之。”
朱祁钰这是在说一件悲剧,还是一件人伦惨剧。
作为亡国皇族,杨氏之悲,恒古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