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人心不可直视
一场暴雨把蜀江镇冲刷得干干净净,柏油马路像被洗过一样。很快,烈日把地面烤得干裂,仿佛那场雨从没来过似的。
一条幽深的巷子,一半阴凉一半烈日,时不时传出的痛苦哼哼声让这条深巷显得有些诡异。
一少年从巷子口经过,听到哼哼声,吓得脸色煞白。他想逃走,可双腿却不听使唤。
终于,他看清楚,发出痛苦哼哼声的是趴在阴凉里的一个人。这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副乞丐的模样。
少年见过这乞丐两眼,当时觉得他瘸着一条腿很可怜,此刻看到他在地上匍匐前行,却觉得可怕。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有了一丝力气,逃似地离开了。
趴在地上的男人正是陈佑邻,他的腿发了旧疾,本来只是因为天气太热有些发炎,只需要涂些药就会慢慢好转。但没想到,他的药被镇上顽劣的小混子给换成了有腐蚀性的毒水,才一晚上的功夫,伤口就溃烂得不成样子了。他没有钱买药,只能硬着头皮到诊所去求个免费治疗。他所求不多,只要能给他一点止血、消炎的药就行了。然而,他一再央求也没讨到药,反而被老板认出是陈佑邻。
被认出来的那一刻,陈佑邻慌乱地拖着受伤的腿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条街道。
他一直在心里痛苦地自责,该换个地方的!早就该换个地方生活的!就不该回来!
当年他意气风发地站在人群里讲解漆器,很自豪地把一件件堪称艺术品的东西推给他们认识。他知道买的人不多,但还是热情洋溢地做着这件事,既是因为他打心眼里喜欢,也因为他很享受这种被包围被关注的感觉。当年有多意气风发,此时就有多狼狈。
他逃到了没人的角落,痛晕死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月色皎洁,蜀江镇被照出清楚的轮廓。他的腿又传来清晰的痛感,没一会儿就让他淌了一身汗水。
他心里很清楚,再不想想办法,这条小命就会交代给这条废腿了。
他又一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过来,在生死面前,面子微不足道。
他借着月色爬进了诊所,想偷点儿药。
腿不方便的他动作太笨拙了,打翻了一瓶药,又恰好碰上诊所老板老陈起夜。陈佑邻把身体藏在角落,想着黑灯瞎火的,没人会发现他。但他忽略了一点——他的腿伤已经臭了。
他整天拖着一条发臭的腿,早就习惯了那股难闻的味道,但其他人却能闻到。老陈不仅闻到了臭味,还一阵阵干呕。他拉了下电灯开关线,屋内顿时亮如白昼,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的陈佑邻。
老陈抡起木棒把陈佑邻打出了诊所。
陈佑邻连滚带爬地逃了,爬到没人的深巷才终于停了下来,这一停,精神一松懈,整个人就晕死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场大雨清洗,发臭溃烂的伤口更加显得触目惊心。
暴雨过后太阳一寸一寸地晒过来,他只好挪动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这世界这么大,好像根本容不下他。
他突然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当初南下打工,被人揍得半死却还是想活着。昨天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还被识破了身份,依然还是想活着。这会儿在阴凉里独自爬行,既没有人看笑话,也没有人为难他,却突然想到了死亡,渴望着死亡。
如果活着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这些痛苦,那还有什么意义?
他原本是害怕烈日的,此时却把手伸进了阳光里,接着是躯干,直到整个身体都暴露在太阳底下。
他舒舒服服地张开双臂,迎接着烈日。
腿伤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痛得他紧皱起眉头,皱着皱着突然释怀般的大笑起来。
笑得累了,声音慢慢虚弱了下去,人也再次晕死了过去。
一个又一个人从巷子口走过,他们闻到腐臭的味道都会好奇地朝着巷子里看一眼,待看到晕死在烈日下的乞丐,纷纷嫌恶地避开,逃得远远的。偶尔有人会驻足多看一眼,但也仅仅是多看一眼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女子的身影匆匆从巷子口跑过。
“忆哲,你稍微快点儿,别让孔先生等久了。”
女子正是云水依。
熟悉的声音让陈佑邻的眉头微微一动,但很快又毫无动静了。
云水依从巷子口走过后又突然折了回来,像石雕似的站在巷子口,愣愣地看着太阳光下的陈佑邻。
她并没有认出陈佑邻,只觉得这个乞丐有些可怜,忍不住朝他走了过去。
林忆哲拽住了云水依,“别过去,当心。”
云水依没有听林忆哲的,她把手里的伞往乞丐的方向撑了过去,另一只手探了探鼻息。
“他还活着,应该是中暑了。”云水依让林忆哲帮忙,两人一起把陈佑邻搬到了诊所。
诊所的老陈顶着一头乱发,看了一眼乞丐,满肚子牢骚,“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了是怎么的?”
“你见过他?”云水依有些诧异。
“何止见过!昨天晚上他闯进我家里偷东西,还好被我及时发现,把他乱棍打了出去。这才几个小时啊?你们又把这晦气东西给我弄回来了。带走带走带走,别让我看见了心烦。”
老陈突然看向云水依,摸着乱糟糟的胡茬,“难怪你会把他弄过来。”
云水依早就被老陈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给惹毛了,现在听他这么说话更是气得不行,“老陈你太不厚道了,平时你卖高价药也就算了,现在是生死关头!你就不能先看看能不能把人给救回来?”
“救?当我神仙啊?”老陈不像医生,倒像个街溜子,“你看看他,出气多进气少,昏迷不醒的,拿什么救?”
云水依怒道:“不管有没有把握都先试试不行吗?你先救人,到时候要用多少钱,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老陈双眼发光,仿佛看到了捞金的办法。
他随便拿了一瓶药,一边兑水一边说:“还是依依你大气啊,陈佑邻当初没少给你们夫妻俩添麻烦,现在你们还这么帮他。”
云水依和林忆哲听到这句话,不禁面面相觑。
他俩几乎同时看向乞丐。
林忆哲用手拨开耷拉在乞丐脸上的乱发,又用一旁的湿毛巾给他胡乱擦了把脸……
没错!是陈佑邻!
“佑邻!”云水依和林忆哲都有些慌了。
云水依喝令老陈:“不管花多少钱,救他!”
门口一个老头子说道:“找他没用,得用放血疗法。”
林忆哲直接把老头拧到了陈佑邻身边,如果老头不肯帮忙救人绝不放他走,老头无奈,只好借来银针施针救人。
至于老陈,也被林忆哲逼迫着给陈佑邻的伤腿做消毒处理。
“我只能消毒,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你们要真想让他活,还得另外想办法。”
林忆哲咬着牙说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你这诊所也别想开了,我两天砸三回!”
老陈表面陪着笑积极地处理伤口,心里却委屈地抱怨:不是情敌吗?怎么这么上心?
陈佑邻和林忆哲的确是情敌,但更多的是朋友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