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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雾散

其实,直到这一刻,林恣才将事情始末都合理地串联起来。

兵器商世家林府和都城织造宁府本是世交,两家生意往来不断,表面维持着相对融洽的关系。

一日,林恣无意间发现父亲网罗豢养了大批江湖高手,暗中扩张兵力,结交各方权势,似有所图谋。

父亲本就有意栽培林恣,对他委以重任,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父亲正在加紧劝说织造宁府交出织匹运输队伍的选拔权,有意在队伍中安插亲信,借机笼络江南商贾名士、江湖奇人,成为自己的可靠助力。

奈何织造宁府掌事者,也就是宁敞的父亲宁远不愿同流合污,成为父亲扩张野心、犯上作乱的帮凶,父亲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多次劝说无果。

在朝堂之上,宁远和父亲也多次由于政论不和而争执。

宁远逐渐成为父亲逐利仕途上的一块绊脚石,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父亲命自己暗中接近织造宁府家的小姐宁敞,博取她的欢心,取得她的信任,最好能和织造宁府联姻,以期拉拢宁家,改变宁远的立场。

即使最终联姻不成,也可以套取一些重要情报,将宁府一网打尽。

林恣对父亲的野心、图谋无法苟同,但是他不答应做父亲的棋子,父亲也会寻找其他办法对付宁府,结果也许并不会比联姻好。

林恣决定答应,至少这样他可以暂时牵制住局面,掌握宁府的情况,一旦父亲有什么动作,自己也可以从中周旋,保全无辜者。

在父亲的刻意安排引导下,宁敞果然对私塾心生向往,来到了林恣就读的私塾。

林恣一早就注意到了宁敞,就在私塾先生介绍她的出身时。

织造宁府,呵呵,原来这位就是父亲大人交代给自己执行卧底任务的对象啊。

这个宁敞满心欢喜地每天早早就来私塾报道,可是她根本不喜欢读书的样子,咋咋呼呼,也有些聒噪。

她好像对未知的事物怀有过分的好奇,每当自己拿出弹弓赏玩时,余光总能看到她在观察自己。

自己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宁府小姐怕是在私塾有些乏味。

本来嘛,闺阁姑娘就应该待在屋里,好好练习一下针织女工、琴棋书画,养成温婉贤淑的性子,那样才招人喜欢。

这个宁敞姑娘好像和她的身份有些格格不入。

我喜欢在私塾的后院练习弹弓,在闲暇娱乐的时候往往能给我设计锻造兵器提供灵感。

总是能感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宁敞托着下巴,不像在思考,嘴里振振有词,眼神嫌弃。

想必,她定是把我当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了。

这样也好,你讨厌我,才能离我远一点,我也就有正当理由延长这个任务的期限。

每当父亲询问我和宁敞小姐的进展情况,我总是以“已经小有进展,快了,我定能俘获她的芳心”这类词搪塞过去。

就这样吊着父亲,让父亲总是对林府与宁府的联姻抱有希望,他也就暂时不会想办法对宁府下狠手了。

宁敞很爱和私塾里的那些公子哥闲话。

有一回,我从一个沈姓小爵爷那里听说,宁敞四处散播关于自己的谣言,嘲笑自己课业不佳,平日只知插科打诨,拨弄弹弓。没有志向,不是大丈夫。

对于她的这份认知我很是欣喜,也起了兴致,决定给她下点猛料,坐实自己“纨绔公子哥”的恶名,让她讨厌和疏远自己。

恰逢一次夫子外出,让我代课,我精心绘制了几张兵器锻造图,准备一改课堂上的学术之风,让大家尽兴,也让宁敞对自己的肆意行径印象深刻。

给兵器写参数注解的时候,略一抬眸,就看到宁敞和某陆姓公子正窃窃私语,堂而皇之,无视自己的存在。

她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开不完的小差,算了,由她去吧,自己只当没有看到。

她越讨厌我,无视我,不是更有利于我达到目的吗?

我知道她一向对兵器没有涉猎,也不感兴趣,于是接下来在课堂上,我刻意展露对于兵器的独到见解,出尽风头,那时候的她恐怕祈求了无数遍让我赶紧闭嘴、消失吧。

看样子已经成功引起了她的反感。

不曾想,她竟敢公然挑战“代课夫子”的权威,和我讲什么“以文为重”的大道理。

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我。

我也是时候再添一把火。

刚好,我本来的想法也和她南辕北辙。

我便顺势用“文武兼济,各展所长”堵住了她的“以文为重”,大大打击了她的气焰。

之后的数次代课,我们也经常“交手”。

她不放过每一次让我难堪的机会,而我为了维护“代课夫子”的形象和声誉不得不和她“过招”。

每次和她的针锋相对、意见争论我都会全力以赴。

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奇怪的是,依然乐此不疲。

让自己出洋相真的那么令她痛快吗?

以至于她如此尽心竭力,与自己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原本以为宁敞只是任性、聒噪、是非、无聊,想不到她还这么固执、无理取闹,总的就是很不可思议,很奇怪。

自己对她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如今更多了一些讨厌。

一想到宁敞张牙舞爪、据理力争的样子,自己就很伤脑筋,觉得头都要大了。

一次,父亲大人硬是拉上我去织造宁府递送织物运输队的兵器清单,他是有意撮合我和宁敞,我根本无从拒绝。

父亲在前堂和宁远交接生意上的事,我百无聊赖,被一阵空灵的琴声吸引来到了后庭池塘边的一株大槐树下。

那个弹琴的小姑娘竟然是宁敞,那个总是捣蛋、不服约束,也不怎么给自己好脸色的顽劣学生。

我简直无法将她一贯的作风和现在的形象重叠起来。

她弹琴的时候十分乖顺,像只小猫,边听边修改乐谱,圈圈划划,慌乱中带着一丝俏皮可爱。

我真的被她的琴声蛊惑了,一时间神游太虚,反被她捉弄了一场。

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有奏乐谱曲的天赋,不知怎的,听她弹琴,让人莫名的安心和宁神。

我忘却了父亲交代的任务,忘记了要和她保持距离,只是纯粹地和她的琴音产生了某种共鸣。

曲子的好几处转折,都让自己感受到了四时的流动,好像乘着一叶扁舟,在潺潺的湖水中飘飘荡荡。

绕过芦苇丛,掠过一簇簇的莲蓬,听到鸥鹭扇动羽翼,擦过水面留下的鸣叫。

好像可以看到风的形状,感知流云的变幻。

风轻云淡,让人的四肢都轻盈起来。

自己在短暂的迷失中,无数念头、景象在脑中闪现,难以捕捉。

只知道,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和宁敞交谈时,她一开口又变回了那个张扬灵动的样子,那次代课之后,她对自己的称呼就是恭敬的“林恣公子”,使用代词时也总是用敬语“您”,我只是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傻傻的,竟然有些,可爱。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她好像还是对当初我说的“文武兼济,各展所长”耿耿于怀,竟然记到了现在。

我就很想和她开个玩笑,便说自己不会收资质太差的学生。

后来,我们在槐树下追逐嬉闹,时间过的很快,槐树花瓣纷纷扬扬,好像下了一场绮丽而盛大的雨。

我们共赴了这场“雨宴”,那时,真是恣意而畅快,光是回想,就已心满意足。

好像从那天开始,在槐树和琴音的牵引、渲染下,有什么东西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突然有种默契悄然滋长,产生了贪恋的情绪。

后来的后来,我们经常结伴出游,宁敞成了我最默契的拍档,高处勘察地形,抑或是帮我放风,她都很在行。

很多技能,让我这个少年郎都叹为观止。

不知道她都是从哪学的这些。

漫天星子下,我和宁敞围坐在篝火旁,她伴着即兴普的曲子起舞。

在音乐方面她确实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对旋律和词作有着极度的敏锐和独特体会。

但,她的舞姿和肢体协调感实在不敢恭维,甚至有些滑稽。

我给这种舞命名为“荒诞随心舞”……

那一刻的无忧无虑倒是真的,活泼笑容也很有感染力,我头一次觉得,“明眸善睐”这个词是有原型的。

宁静和活泼也可以相得益彰。

我给她描绘我的游侠梦,盼望着有朝一日真的可以仗剑天涯,劫富济贫,匡扶正义。

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她听的津津有味,还用一种看“大侠”的崇拜目光看着我,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在空旷的四野下,她呐喊出自己想要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琴师,无比郑重。

我们许下一个共同的江湖梦,用江湖的声音点缀凡尘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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