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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优伶有福

到了第二天,薛太太依旧请了贾琏帮忙待客,虞信又有几个同僚一起陪客。

后院还有王熙凤坐镇,一丝不乱地迎来了客人,又一丝儿不错地送走了。

第二天请堂客,这一次王子腾的夫人却是带着王熙鸾来了,亲亲热热地将腕上的大金镯子褪给了薛宝宝,叫薛宝宝好生陪王熙鸾玩儿。

薛宝宝,“……”

呵呵!

第一天请官客,没女眷什么事,今天却是从薛太太、甄太太到王熙凤到薛宝宝姐妹三个都被推出来待客。

女眷们却是比官客多上一倍都不止,花团锦簇地,叫人看着都眼花。

薛宝宝见贾宝玉兀自腻歪在贾母身边不肯走,不断给王熙凤打眼色。

王熙凤其实早就悄悄劝过了,奈何贾宝玉久不见林黛玉,缠骨糖似的缠着王夫人撒娇,就是不肯与男客们一起来。

王夫人向来疼他,又觉得贾宝玉还小,其他夫人太太们也不至于见怪,便不在意。

贾宝玉不肯走,王熙凤只能使了个计,遣了个小厮去跟他说冯紫英有事请他,这才总算弄走了。

贾宝玉既被骗走了,第二天的宴席便顺顺利利地摆了下来。

到第三天,就是请至亲们再吃一天酒。

现在虞信既拜了薛太太为母,王子腾的夫人便是舅妈,王夫人便是姨妈,王熙凤是表妹。

还有薛三老爷和薛六老爷是叔叔,都算是极亲的至亲了,于是便都下了帖子邀了来。

这天是官客、堂客一起请,自是男人都在前院由虞信和薛蟠招呼,女眷则都在后院看戏闲话。

偏偏,这里还有个贾宝玉,非得夹在女眷堆里。

昨天贾母没有来,今天却是亲自来了,拉着薛太太的手笑道,“我年纪大了,人多嘈杂遭不住,今儿轻省,我便也来凑凑热闹”。

薛太太自说是说着欢迎欢迎,贾母便又道,“信哥儿那孩子呢?

这里都是自家人,不如叫来给大家瞧瞧,认认亲戚,别往后碰上了都不知道是一家人!”

其他太太们也早就听说了虞美人的大名,这时候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她们中虽也有悄摸摸地在大街上偷看过虞大人巡街,但有机会近距离欣赏虞美人的美色,谁不想啊!

薛太太无法,只得遣人去问虞信得不得空。

虞信今天就在外院招待客人,自然没有什么得不得空的,薛太太不敢硬做他的主,却是在问他愿不愿意来了。

不想,不多会,虞信就随着丫鬟一起来了,薛蟠也陪着一起来了。

众人往常只听说虞信生得比女子尚且美上几分,性子却冷酷肃杀,睚眦必报。

这时候见了,只觉他容色尚且比传闻中还要盛上几分,却是斯文知礼,只神色略冷清了些。

脸冷算什么缺点啊!

那绝对是优点啊!

让虞大人的美更有味道了呢!

今天真是来对了!

女眷们看美人看得心花怒放,连连夸赞薛太太有福气。

薛太太自是连连谦逊,贾母向来喜欢年轻俊俏的后生,见了虞信爱得什么似的,又问,“几岁了,可有婚配?”

虞信揖手道,“今年二十三了,尚未有婚配”。

“那翻过年就是二十四了,可怜见的,没有父母长辈操心,这婚事未免就蹉跎了些,往后可还要薛姨妈多操心着些”。

薛太太笑道,“我才来京,人面不熟,也要大家多帮衬着些才好”。

众人自是连声保证,薛太太生怕虞信不耐烦,说了几句便催着他去前头陪客。

虞信和薛蟠告退,薛蟠正要走,突然想起贾宝玉来,便道,“宝兄弟,你在这里有什么乐趣,不如也跟我们一起走”。

贾宝玉向来是个喜爱好颜色的,刚开始听说薛太太收了虞信做义子,十分不屑,只道是薛家攀附虞信,吃相十分难看。

这时候见虞信容色气度让人一眼惊艳,竟是比他见过的诸如柳湘莲、蒋玉函、秦钟等美男子都要更胜一筹,那痴性便发作了。

只想着天下竟有如此神仙人物,倒是叫自己越发显得污浊不堪了,只一个劲地盯着虞信看。

此时,薛蟠叫他,他还兀自回不过神来。

贾母笑着一把将他揉进怀里,打趣道,“真真信哥儿好神仙人物,竟是叫我们这个痴子看呆了去!”

薛蟠原不通断袖分桃之事,只经过贾宝玉和秦钟之事,也略明白了。

此时见贾宝玉兀自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虞信,顿时大怒,喝道,“我大哥也是你能起龌龊心思的,再看就给我滚出去,我们家要不起你这样的亲戚!”

虞信既确定了薛宝宝就是自己的妹妹,自是上心收拢薛蟠。

薛蟠虽则混,心眼却实在,虞信一番手段下来,他早就将虞信当做了亲哥哥,哪里容得贾宝玉如此无礼!

贾宝玉被他骂得一愣,目光倒是终于从虞信脸上移开了,愣愣看向薛蟠。

薛姨妈忙喝道,“吃多了酒在胡吣些什么?还不快陪着你哥哥去前面待客去!”

薛蟠气不过,正要将贾宝玉的“恶迹”说上一说,虞信开口道,“蟠哥儿,我们走”。

薛蟠愤愤哼了一声,乖乖跟着走了。

王熙凤忙笑道,“姨妈,却也不是我混说,真真大表哥一等一的容色气度,不论是谁乍然见了,都要看呆了去!”

其他忙连声附和,贾母却还是不高兴,作色道,“蟠哥儿也不小了,却还是满嘴混说,本来是极高兴的喜事儿,倒叫他一个人搅和了!”

薛太太自是不敢和她顶嘴,薛宝宝却忍不住了,刚刚薛蟠不发声,她定也是要开口讥讽的!

林黛玉就坐在她身边,见她要开口,忙抢着站了起来,“姐妹们,我们出去走走,这关门闭户的,空气污浊,我身子弱,是受不了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说着不等别人说话,草草行了一礼,扯着薛宝宝和甄英莲就走。

她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老太太就算生她的气,也不会怎么样,但宝姐姐就不一定了。

王熙鸾就也哼了一声,跟了上去。

她常听王太太提起贾府的事,提起贾琏,对贾家的男人是极看不上的。

因着今天是邀请至亲,迎春和惜春不便前来,这下便只剩了探春一个女孩儿在屋里。

她看了看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勉强行礼笑道,“老太太、太太,那我便和姐妹们一起出去玩了。

我来的时候见姨妈家的腊梅开得好,正好去赏鉴赏鉴!”

贾母铁青着脸摆手让她走了,巧姐儿有些害怕,往王熙凤怀里缩了缩。

王熙凤脸都快僵了,勉强打圆场道,“这大冬天的,咱们人多,又烧着炭盆,的确有些气闷,叫她们女孩儿出去松散松散也好”。

她虽力图轻描淡写地将“污浊”二字改成了“气闷”,但屋里的气氛却还是十分紧张。

这屋子里坐的几乎都是四大家族的女人,四大家族如今声势已大不如前,正经有诰命在身的,除了两位未到场了史侯夫人,也就只有屹立多年不倒的贾母和夫君本事的王太太了。

如今贾母不高兴,谁又敢高兴?

就在这时,贾宝玉忽地站了起来,失魂落魄道,“虞哥哥不高兴,林妹妹也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去赔罪去”。

贾母见他神色不对,生怕怄着他,不敢阻拦,忙叫丫鬟们好生伺候着他出去,又对王熙凤道,“凤哥儿,你去帮忙照看照看你宝兄弟,他一向心实,最是不会那些个机锋的”。

林黛玉怕薛宝宝开口,得罪老太太,因此自己上了。

她自忖着她是贾母嫡亲的外孙女,贾母又喜爱她,就算生气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只她却不知道贾母虽没有当面发作她,到底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了她一句“机锋”。

王熙凤忙不迭地带着贾宝玉和巧姐儿走了,王太太就不动声色另起了个话头,贾母的神色才略略好转些不提。

……

……

贾宝玉出去后就要去寻林黛玉几人,王熙凤也是怕了他了,将巧姐儿交给袭人,让袭人带巧姐儿别处去玩,准备亲自整治一番,免得叫几个小姑娘烦心。

袭人笑道,“二奶奶,实在不是奴婢躲懒儿,只二爷这个呆子,二奶奶也是知道的,奴婢实在不敢这个时候离了二爷的”。

她话音刚落,王熙凤的丹凤眼就锥子般落到了她脸上。

袭人心头一寒,正要再说,王熙凤已似笑非笑开口了,“袭人姑娘这还没正式开脸呢,姨奶奶的谱儿就摆上了!

依仗的是什么?是二爷的宠爱,还是姑娘的那些个鬼蜮伎俩?”

袭人面色发白,求救看向贾宝玉。

贾宝玉却不看她,只惊恐看向王熙凤,脸上有惶恐、有羞耻,却没有丝毫愤怒和对她的怜惜。

袭人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枕边情热时,她曾一遍又一遍地问过他,问过他,如果他们的事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贾宝玉软语安慰,说发现了,倒是正好方便他名正言顺地收了她做姨娘。

可现在,他,他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是指望着自己去争那个姨娘吗?

袭人素来知道贾宝玉不一定能靠得上,只没想到在轮到他们的事情上时,他竟然也靠不住!

“二奶奶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简简单单几个字,袭人就觉得已经耗费了全身的力气,王熙凤似笑非笑的目光,更是叫她觉得半截身子已经被埋进了冰冷的土中。

“你不懂没关系,咱们宝二爷懂就行了”。

王熙凤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大发慈悲将目光从袭人脸上挪到了贾宝玉身上,“宝玉,你听我一句劝。

不论是林妹妹还是虞哥哥,那可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你身上背着些肮脏债,就做点好事,别去找他们了,免得辱没了!

就是他们自己不说什么,我们在旁边瞧着也不落忍啊!”

贾宝玉眼珠动了动,僵直落到了袭人脸上,原来,原来林妹妹是嫌他——

贾宝玉的目光不像王熙凤的眼神带着刀锋,刺骨冰寒,他的目光迷惘又没有攻击性。

袭人却只觉自己只剩半截在外的身子硬生生被他这一眼全部按进了土里,让她无法呼吸。

袭人在面对王熙凤时还勉强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没了,扑通跪了下去,抱住贾宝玉的腿,悲切叫了声二爷。

贾宝玉被她的眼泪和温暖的怀抱唤回了心神,低头看向袭人,也落下泪来,“我们的缘分尽了,我们就算哭死也没用了。

你放心,我会求太太给你寻个好去处——”

他说到这忽地心有所感,吟道,“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他吟完忽地狠狠一脚踹开袭人,大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你!是你!

你和我是无缘的,你是要嫁给个戏子的!戏子!”

袭人没听懂什么“似桂如兰”的,但后面贾宝玉说她要嫁给戏子,她却是能听懂的。

在她耳中这无疑是贾宝玉因为林黛玉要舍弃她,还要将她发落给个下九流的戏子糟践!

袭人只觉五雷轰顶,这时候哪里还敢想什么姨娘的美梦,忙膝行向贾宝玉哭道,“二爷既然厌了我,又何必故意说那些个疯话,糟践我如此!

我毕竟伺候了二爷一场,二爷如果不要我了,还请二爷让我赎了身回家去吧!”

贾宝玉却根本听不到她的话,痴痴笑道,“堪羡优伶有福,优伶有福,哪个优伶又能配得上你呢?”

王熙凤本只是想给袭人一个教训,没想到竟勾得贾宝玉疯病犯了,生怕自己吃挂落,忙劝道,“宝玉,我们毕竟还在姨妈府上!

不管什么事,都回家再说,你先去前头喝酒去吧,大表哥和蟠哥儿都在呢”。

贾宝玉却只兀自念叨着配得上配不上的,忽又一拍手,喜道,“对!配蒋玉函,配蒋玉函倒是正好!

正好那天蒋玉函送我的那条大红汗巾子,我可不是送了你?

可见你们俩是有缘分的,又才貌相当,门第相对,可见是天作之合!”

袭人听他竟真的要安排自己嫁给个戏子,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和个戏子“才貌相当、门第相对、天作之合”,又是耻辱、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硬生生地晕了过去!

贾宝玉这时候却没了平日怜香惜玉的温柔态度,急匆匆地往外走,念叨着要去寻蒋玉函说妥这门亲事。

王熙凤看看步履匆匆的贾宝玉,又看看晕倒在地的袭人,将巧姐儿往怀中揽了揽,吩咐道,“遣个人去前面说一声,叫小子们跟紧了二爷。

至于袭人姑娘,在姨妈家突发恶疾,实在是对主人家不敬,使两个婆子送回她自家去”。

贾府家风向来厚待仆从,那位宝二爷只一句打发了,她可不敢叫他背上了刻薄寡恩的名头,免不得要为他想个好由头。

袭人这一晕,倒是正正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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