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心之所求
他不想和她银货两讫,他想给她高贵的身份,想给她无上的荣华,不再受人轻慢口舌,他想她也做他的妹妹,留在他的身边,就像在神农山上一样。
薛宝宝眼睁睁看着他眼中的光彩黯淡,几乎不敢看他,偷偷吐了口气,才硬起心肠,正要再说。
宝幢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摘下面具,认真看向她的眼睛,“薛妹妹,你做我妹妹不好么?
我保证我一定像虞指挥使一样将当亲妹妹疼爱,不,我一定会比虞指挥使更疼爱你,我会是比他更好的兄长!”
宝幢琥珀色的桃花眼中的急切真诚化作了粘稠温软的松脂,几乎能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是真心的,真心要做她的哥哥,真心想要做个比虞信更好的哥哥,真心想要比虞信更疼她!
薛宝宝眨了眨眼,根本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目光,这样的真心,她却因为害怕他的身份,害怕哥哥不高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远离、避之唯恐不及!
“叮——检测到转世佛子真心,空间升级+1”。
随着提示音,解牛刀空间里光秃秃的石头山上点点绿意争先恐后涌出,片刻间发芽、抽叶、成长,片刻间光秃秃的石山就变成了遍生灵草药材的宝山。
薛宝宝只随意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七叶垂珠草和一尺天,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
薛宝宝不自觉瞪大眼睛,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原来,不但林妹妹法力无边,宝幢也是吗?还是什么佛子转世?
“薛妹妹?妹妹?”
薛宝宝回神,元宵佳节的灯火下,她一手从骷髅架子养成如玉少年郎的转世佛子正急切又期待地看着她,没了平日宝相庄严的端雅。
他在为她的态度而焦急,为她的言语而委屈,为想挽回她而迫不及待。
哥哥——小小少年倒是迫不及待做人哥哥了。
就算她会判断失误,解牛刀空间总不会弄错,那可是和林妹妹一样能叫解牛刀空间升级的真心啊!
虞信总是担心宝幢对她怀有不可告人的企图,要是听到了宝幢的话,见到了解牛刀升级后的空间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薛宝宝不自觉就绽开一个笑来,“嗯?什么事?”
宝幢有点呆,他敏感地发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一时把不准是什么不一样了。
他小心觑着薛宝宝嘴角灿烂的笑花,刚刚薛妹妹还避他如洪水猛兽,怎么突然就朝他笑得这么甜了?
甜——
宝幢的视线呆呆凝在了薛宝宝嘴角的笑花上,甜——甜甜的妹妹——甜甜的妹妹对他笑得好甜——
她很喜欢笑,也经常对他笑,找到新奇的药草时,她会对他开心地笑,看到他大口大口吃她做的饭菜时,她会对他温柔地笑。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浅浅而笑,端庄又大方,像个最明理知礼的大家闺秀。
这还是第一次她对他笑得这么甜,甜得他口鼻喉间都跟着甜了起来,一直甜到了心底最深处……
“大师?”
宝幢回神,别过目光,重重咽了口口水,死命控制着自己想要摸一把,甚至舔上一口那甜甜的笑容的冲动。
“大师,怎么了?”
宝幢又偷偷瞄了一眼,薛妹妹虽然已经不在笑了,但还是好甜的样子,这就是妹妹么?
薛妹妹成了他妹妹,所以,就和是薛施主的时候不一样了?
“大师?”
宝幢又偷偷咽了口口水,不敢再看,忙凝神去想刚刚说过的话。
他们明明在说封郡主的事,薛施主怎么突然就问他有什么事了?
难道他刚刚只顾着看薛妹妹甜甜的笑,漏听了薛妹妹的话?
宝幢心虚之下哪里敢追问,心虚地就着薛宝宝问他的话道,“噢,我是想问薛妹妹明天晚上还出不出来看灯?”
短短几分钟前,薛宝宝或许还会说不出来了,但现在——
薛宝宝又不自觉笑了起来,“我不看灯”。
宝幢顿时急了,“为什么不看了?”
薛宝宝嘴角笑容加深,“我不看灯,我只出来吃东西,今天还有好多没吃上,没吃够呢!”
宝幢就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中提了一个晚上的钱袋子,重重点头,“嗯,出来吃东西,钱够的!”
……
……
元宵节的庆祝活动进行了三天,林黛玉猜了三天灯谜,赢回来的灯将甄英莲、薛宝宝和她自己的院子装点得五彩缤纷。
宝幢提着他的钱袋子,付了三天帐,好好地体验了一把付账的快乐。
薛宝宝吃了三天,将京城大大小小的小吃吃了个遍,本就圆润的脸又圆了一圈。
正月十八一大早,羊太后就遣了嬷嬷来接薛宝宝进宫。
薛宝宝,“……”
大师您真是救苦救难!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被林妹妹抓去写诗了!
虞信还没回来,倒是遣人送了一趟土特产回来,里头有一块整张的白虎皮,虞信在信中得意洋洋地说是自己猎的,送她做块毯子。
薛宝宝暗暗腹诽他一个现代人没有半点保护珍稀动物的意识,然后在写给他的回信中热情洋溢地赞美一番他“艺高人胆大”!
羊太后明显是掐过时间的,她到慈宁宫后简单收拾一下,正好来得及准备午饭。
碧珠来说,羊太后这几天食欲不振,明明没吃什么东西却总是觉得腹胀,吩咐简单做点清淡的即可。
至于宝幢,碧珠忧心忡忡道,“王爷年节期间少进饮食,娘娘怕王爷饿着了肠胃,怕是一时也不能吃荤腥大油之物,也只做点清淡的就好”。
薛宝宝点头,羊太后估摸是年节里吃的大多是油腻荤腥之物,损伤了脾胃,造成了积滞,只要做一碗山楂玉米胡萝卜汤健脾理气,消积化滞即可。
至于宝幢——
薛宝宝想起宝幢说的,“不是你做的,都不好吃,”只想叹气。
羊太后吩咐做点清淡的,宝幢在年节期间又不肯好好吃饭,那就准备一份刀削面好了,养胃。
薛宝宝做好后,看着宫人将面条和汤放入食盒,送去给羊太后和宝幢,用剩下的面团给自己也弄了份刀削面。
看着面团还剩了不少,又继续做黄桥烧饼,不用猜她都知道,那么一大碗刀削面送过去,宝幢也还是会说吃不饱,然后蹭到厨房来。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他是属骆驼的,有好吃的的时候,他就很能吃,使劲吃,然后将食物储存在胃里。
等没有好吃的的时候,他就跟骆驼似的,能维持很长时间不进食,或是少进食。
她好不容易给他养好的胃迟早要被他搞坏!
做医生的最烦的就是病人不好好听话了,薛宝宝越想越气,原本还想着宝幢无肉不欢,给他做点肉馅的,现在也不做了,全做甜的,再撒点白芝麻。
她要做自己喜欢吃的!
慈宁宫的偏殿中,宝幢期待的小眼神在看到面前简简单单一碗刀削面,还是只加了青菜、荷包蛋,连丝肉星都看不到的刀削面后,失望地叹了口气。
羊太后笑道,“你不是天天盼着薛姑娘进宫给你做好吃的么?现在她来了,也给你做好吃的了,你还叹什么气?”
宝幢拿起筷子翻搅起面条,虽然他知道薛宝宝向来习惯将臊子等调料堆在面条上,但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她过了个年,换了手法了,把肉肉都埋在了面条下面。
“定是母后吩咐的,叫薛妹妹做这么清淡的东西来”。
宝幢怏怏不乐,他吃东西一点都不挑,薛宝宝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可他病了十七年,吃那些个水煮的、清淡的、没滋味的东西实在是吃得厌了,身体渐好后,就不太乐意吃。
薛宝宝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口味偏好,花样不管怎么变,都从没变成过这般清淡又寡淡的东西。
羊太后故作严肃道,“谁叫你整个年节期间都不好好吃东西,伤了脾胃,当然要先吃点清淡的东西”。
宝幢搅动面条的动作一顿,吸了吸鼻子,蹙眉,“味道不对”。
羊太后心头一跳,“什么味道不对?”
“不像是薛妹妹做的”。
羊太后不信,“你闻就能闻出来是谁做的?”
宝幢肯定开口,“别人做的,我自是闻不出来的,但薛妹妹做的东西,我绝对能闻出来”。
他说着挑了根面条咬了一小截,然后立即吐了出来,端起手边的白开水漱口,翘起唇笑了起来,“果然不是薛妹妹做的”。
羊太后忙也吃了口面条,疑惑道,“很好吃啊,怎么就不是薛姑娘做的了?”
宝幢根本不接她的话头,捏着茶杯顾自道,“唔,薛妹妹已经进宫了,还进了小厨房忙活了半天,也的确是在做面条,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虽然没有自己去看,但叫西柳偷偷去瞧了一眼,绝不会有错儿。
“可现在,好不容易端来的面却不是薛妹妹做的,要么是送膳食的奴才胆大包天,中途偷吃,又随意弄了碗面来敷衍塞责。
要么就是母后怀疑贫僧别有居心,故意装成一副非薛妹妹亲手做的东西不吃的模样,所以就换了薛妹妹做的面条,好试探贫僧了”。
宝幢说着竖掌朝羊太后微一躬身,“母后,贫僧猜得对也不对?”
羊太后,“……”
你猜对了又怎么样?
猜对了,你就大本事了,然后就可以当面质问你亲娘了吗?
“母后,若是不喜薛妹妹,直说就是,何必拿吃的开玩笑?贫僧饿了十七年,最不喜欢人家拿吃的开玩笑了”。
宝幢说着仰头看向羊太后,依旧是平日唇角含笑,悲悯众生的模样。
羊太后却无端觉得他琥珀色的桃花眼竟真的如琥珀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乍觉微暖,实则沁凉。
一如他的人,初见只觉温煦如冬日暖阳,久识其实沁凉如清泉冷玉。
他回到她身边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在薛宝宝入宫后,更是几乎天天腻在她身边,看似母慈子孝、母子亲密,羊太后却知道,他离她依旧隔着从京城到神农山的漫漫长路。
十八年的生离与隔阂,又岂能在半年内消除?
她知道,所以怀着一个亏欠于他,有愧于他的心想要弥补这十八年来她亏欠他的东西,想要弥补那缺失的漫漫长路。
她知道儿子口中说着“不喜欢薛妹妹”“不喜欢拿吃的开玩笑”,是在说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
而他,也不喜欢她试探于他!
她不能让一碗刀削面成为他们母子间新的隔阂!
羊太后在撒谎和说实话之间徘徊了一会,到底还是决定说出实情,总觉得儿子比看起来还要聪明的样子,她不一定能瞒过他!
“小七”。
羊太后挥退伺候的人,冲宝幢招手,宝幢起身合十,却并不像她希望的那样到她身边去。
羊太后鼻头发酸,皇帝十八岁的时候,她若是冲他招手,他肯定立即扑到她脚边,绝不会,这般冷淡。
“小七,母后不是试探你,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有多看重薛姑娘,需不需要母后请你皇兄出手,逼薛家退了薛姑娘的亲事”。
宝幢抬起头愕然看向羊太后,“这和薛妹妹退婚有何关系?”
羊太后既已打定了主意和他开诚布公,便不再讳言,叹道,“小七,我们虽是皇家,夺臣之妻的事却也不能轻易去做。
今天你便和母后说了实话,若是你真的喜爱薛姑娘,想娶她为正妃也好,想纳她为侧妃也罢,母后就做了这恶人,叫薛家退了薛姑娘定下的亲事,日后再好生补偿于薛家,总也要叫我儿称心如意才好”。
宝幢眨了眨眼,琥珀色的桃花眼中是真切的迷茫与不解,“母后,贫僧早就说过了,贫僧想薛姑娘做我妹妹,并没有娶她为妻的意思。
贫僧是要终身侍奉佛祖的,又岂可娶妻纳妃?”
羊太后兀自不肯信,怀疑看着他,“小七,与母后不必说违心的话”。
宝幢不解,“出家人不打诳语,且,贫僧为何要说违心的话?”
羊太后默了默,突然问道,“既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告诉我,你真的是去年在御花园中才与薛姑娘初识的?”
宝幢一愣,俯身合十,“阿弥陀佛,薛妹妹不让贫僧说”。
羊太后精神一振,原本她还没往这上面想,可那天羊承恩侯和她说起了宝幢在羊府与王子腾的对话,她突然就福至心灵,她儿子怕是早就和薛姑娘认识了,且交情匪浅!
所以,在宫中甫一重逢,小七就将自己辛苦寻了许久的一尺天送给了薛姑娘。
所以,薛姑娘及笄,小七苦心竭虑要出宫观礼,还要自己为薛姑娘做正宾。
所以,小七天天不好生吃东西,好叫自己招薛姑娘进宫。
傻孩子,他若是真想要薛姑娘,又何必做这许多多余的事,只和她说便是——
羊太后想到这猛地打住,不对,小七好像是真的不想娶薛姑娘,他好像是真的就想做人家哥哥来着。
天下真的有这样处心竭虑要给一个漂亮、会做饭、又合心意的姑娘做哥哥的男人?
又或者自家儿子到底还是年幼不懂事,根本就没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