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花伶没有多余的话术。
既没有热情欢迎陶月儿的到来,也没有讥讽挖苦她此前的行径,虽然始终淡淡的,但这对陶月儿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善意’。
陶月儿提起污糟的裙摆,按照十年前媒婆教的那样,弯腰行礼,恭敬而正式地说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陶,名月儿,今年二十五岁。多谢花少爷救命之恩,以后还请少爷多多指教。”
自从陶月儿知道花伶是太守之子,她便称他作少爷。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将他当作少爷,可至少自己知道了他的过去,便无法忽视他的过去。他生来便是少爷,那么在她心里,她也依然愿意叫他少爷。
这样,他的落差感可能会小一些吧……
花伶闻言,面色有些奇怪,刚想说什么,却听陶月儿的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
陶月儿面色一红,踯躅道:“对不起,我太饿了……”
花伶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直道:“跟我来。”
陶月儿跟着花伶走回院里,然后径直来到了厨房。
花伶示意陶月儿生火,陶月儿便立即蹲在地上捣腾,不一会儿,锅中的水便滚开来。
花伶从一旁的砧板上掀开一块白布,便露出了上头一大块猪腿肉。
陶月儿也顾不得问这些猪肉是哪来的,只眼巴巴地望着花伶将锅中的水舀出来,又将粥放了进去,然后将切好的肉片放进去一块煮。不一会,便香气四溢。
陶月儿咽了好几口口水。
她已经两三天没吃饭了,更别提吃肉了。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花伶切肉的手,不自觉地喊道:“多放点肉,再放,再放,再多放点……”
花伶“啪”地一声,把刀扔砧板上:“我给你放头猪可好?”
陶月儿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又失态了。她撇了撇嘴,惊慌地低下头,摆手:“不,不用了……够、够了。”
花伶虽然面色不睦,但依然还是给她多切了几块肉,满满当当一锅,不像在煮粥,倒像是炖肉。随后又从一旁拿出三个发好的面团。面团呈现白色,紫色和橙色。
陶月儿惊讶地问他:“为什么这些面团会变成紫色和橙色?”
“因为里面加了紫薯和南瓜。”花伶说完,将白面团和紫薯面团分别擀成圆片状,南瓜面团团成圆球状,白面皮在最下面、中间是紫薯面皮、南瓜球在最上面,像包包子一样把南瓜球包裹起来收口捏紧朝下,用刀在上面划十字口,放进蒸锅。
半刻钟后,这些面团就熟了,且一个个都在开口笑一般。
“这是什么?”
“三色开花馒头。”
“这可太神奇了!”陶月儿止不住的惊呼。
花伶拿了一个出来,递给她:“尝尝。”
陶月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立即拿了一个放嘴里,烫得直跳脚仍是止不住的赞道:“太好吃了!”
“喜欢吗?”
“喜欢!”
“想学吗?”
“想!”
花伶似乎料到她想要学厨似的,从怀中拿出一本书交到陶月儿手里,说:“以后你便按照这个食谱来做。”
“好!”
陶月儿接过食谱,便见这本食谱与市面上所卖的批量印刷的食谱不大一样。
封面上写了《清静饮膳食录》五个大字,笔迹劲瘦,灵动飘逸,十分工整。但很可惜,陶月儿不识字,看不懂。她也无法品判她写的好不好。
她刚想说自己不识字,却发现书翻开来,里面的内容令人叹为观止。
里头全是画稿。每一道菜、每一个步骤都有详细的构图,就算是不识字,也完全能看懂。
陶月儿突然有些想流泪。
她最珍爱之物,是一本书。可惜她完全看不懂书上的字,于是只能将它当作一件心理寄托,带在身边。哪怕去自尽,也依然揣在怀里。但这本书,是她全然能够看懂的一本书。也是她今生第一本能看明白的书。
此书画迹之工整,竟丝毫不输给印刷而成的产物,且,图片精美,构图绝妙,陶月儿莫名觉得,画此书之人,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大美人。因为只有心地良善的美人,才能画出如此可爱又风趣的画作。
“这是谁作的书?”陶月儿翻来覆去没见着着作人的印鉴,忍不住问道:“还请少爷示意一二,让我以后拜读起来也好有个目标。”
“李青竹。”花伶缓缓道:“书作之人姓李,名青竹,字月华。”
李为国姓,是世家大姓。李家出才女,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陶月儿点了点头:“不知这位前辈现在何处,我以后可有机会亲自拜见一二?”
花伶斜着眼,淡淡道:“她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
“……”
陶月儿被他这话给噎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愣愣道:“真是可惜我没有早生上几百年,想必这位与我定是惺惺相惜。”
“为何?”
“她的画工整美观,技巧娴熟,却一个字都没有。有些能用文字概括的地方她竟然也画了出来,想来,她与我一样,应当也不识字。定也是个心中有苍穹,却郁郁伴尘泥的女子啊!”可惜了,虽然身在李家国姓,想来也是个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她的才华被埋没了。
花伶闻言,陡然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道:“你没有听过月华的名字?”
“从未听过。我……需要知晓么?”陶月儿眨了眨眼睛,反问他。
花伶捂住胸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脸色难看得发绿。厨房里烟熏缭绕,陶月儿以为他是被这些柴火的烟气所扰,直道:“少爷您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花伶一脸的烦闷,索性眼不见为净,点了点头便要离开,临了,似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她:“你为什么叫我少爷?”
“你曾是显赫人家的公子,叫‘少爷’不是应当的吗?我总不能与那些孩子一样,叫你花伶哥哥罢?何况,你看着比我要小,叫‘哥哥’实在是不妥当的。”
“……”
闻言,花伶微微一愣,显得有些惊讶,道:“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心疼你。”陶月儿收回花伶身上的目光,眼睛不自觉的穿过房门,瞟了眼不远处与其他孩子聊得眉飞色舞的阿音。
花伶将她不自然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哑然道:“阿音的爷爷从前在茶馆里说书,她从小耳濡目染的全是奇闻异事,嘴里吐出的全是话本子。这里只有你会相信她。”
“啊?她说的是假的?”陶月儿张大了嘴,表情很有些受伤。
“至少,我还没从她嘴里听见过实话。”花伶抿嘴,一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出了厨房。
独留下陶月儿站在远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假若阿音说的是假的,那她岂不是白心疼花伶了?那她现在又是以什么心态站在这里呢?她还该不该想法去死了?
许多的矛盾充斥着她的脑海,让她头疼欲裂。良久,她决定不想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