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真假假
贺迟的尸体一直没能找到,就像是沉入大海的针,一头扎进了污泥里。
钟可情重新去了那片海域,捧了一束季子墨最喜欢的夕莲花,洒下大海。其实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钟可情就明白,他们两个注定是敌人了。
好在,他在她心里最后的定位是“敌人”,而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鼻尖泛起咸涩的味道,面上湿沥沥的,不知道是泪滴,亦或是海浪翻腾而起扑面而来的浪花,钟可情对着那朵开得正艳的夕莲花,深吸一口气道:“
但愿来世,你是天,她是海,而我就做那一片沙滩,远远守候着你们的幸福。若有可能,我希望我们之间再无交集。”
已经是三月,又进入高考倒计时。钟可情是复读,因为向学校打了申请,可以不用去上课学习,但是最后的考试,还是马虎不得。如果一直拿不到C大的文凭,钟可情很难在流光医院转正,若是一直不能转
正,她根本不可能真正意义上接触到医院里最黑暗的那一部分。这半年来,钟可情四处托人,想要查出当年她的孩子死亡的真相,但至今就连孩子的出生证明和死亡证明都没能找到。钟可情始终不甘心,就算她恨极了孩子的父亲,但
那孩子毕竟是她身体里掉出来的一块肉,怀胎十月,她和它早已心意相通。
钟可情想医院申请了休假,以便她在未来的三个月时间内,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复习,不能再一次栽在高考这个坎儿上。
陆屹楠原本是不想批假的,但念她受了惊吓,也不好强求。
傍晚,陆屹楠下班,帮钟可情收拾了近身的几件衣裳,以及办公桌上一些常用的资料,接她出院。
才一出门诊大楼,他们二人便瞧见医院门口热闹非凡。
钟可情踮起脚尖,远远看着,便瞧见一个男人颀长的身姿,男人牵着一个一周岁左右的小孩儿,面上戴着黑色的墨镜,正面站在门诊楼门口,似乎在等着谁。
男人身后是一辆大红色的兰博基尼跑车,崭新如镜,阳光照在上面,像是抹了油似的,金贵得让人看了双眼都会跟着闪闪光。
一个男人,一个小孩,一辆车,几乎吸引了所有来往行人的视线。
刚刚下班的小护士们纷纷堵在门口看,导致医院门前的那条马路都不畅通了。
“在看什么?”陆屹楠顺着钟可情的视线望去。
钟可情恍惚地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那个男人弯下身子,单手将那小孩儿抱起来,直朝着他们走来。
钟可情眉头一蹙,隐约觉得后脑勺一根筋绷得紧紧得,疼得厉害。
男人走到钟可情面前,半昂着头,摘下墨镜,一双精致邪魅的桃花眼映着傍晚的夕阳,泛着蛊惑人心的光芒。
“粑粑,这个女人是谁呀?”谢舜名怀里的小麒麟突然嘟起嘴,开口问道。
谢舜名沉声道:“你妈。”
“那麻麻身边的这个叔叔是谁呀?”小麒麟那一双黑亮得如同紫葡萄的眼眸,跟着眨了眨。
谢舜名的声音愈冷静,“是我的情敌。”
钟可情的眉头皱成一团,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站在她身侧的陆屹楠则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附到她耳畔道:“别怕,有我在。”
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害怕啊!钟可情恨不得现在立刻拉着陆屹楠往回跑,从医院后面偷偷溜掉。她害怕谢舜名当着陆屹楠的面拆穿她,害怕他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以致于她这段时间在陆屹楠面前所
作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
不行的!她就快搬进陆家了,她就快握住陆屹楠的心了,她不可以在这个紧要关头落跑!就算是谢舜名威胁她,她也不可以!
他已经娇妻在怀,养子在侧,他凭什么还这么霸道地要占有她?
“粑粑,情敌是什么呀?”小麒麟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充满了探知欲。谢舜名的侧脸绷成一线,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道:“情敌就是要抢走你妈妈的人,要跟你妈妈一起同居的人。晚上的时候,他要跟你妈妈一起睡,白天的时候,他还要帮
你妈妈收拾内衣裤……”
钟可情双拳不由握紧,原本的惧怕竟变成了愤怒。她不明白姓谢的,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不堪的话来!
“下流!”
钟可情羞辱交加。
“我要是下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舜名微微挑了挑眉梢,眼眸眯成一线,“你还不是跟我这么下流的人一起睡了?”
钟可情捏了把汗,担心他和盘托出,扭头对陆屹楠道:“陆医生,我们走吧,不用理会他。”
陆屹楠见他们二人之间气氛诡异,又想起钟可情在G市当面拒绝谢舜名的事,便觉得谢舜名是因为求而不得、无理取闹。
“你确定要跟着他走?”谢舜名快步上前,单手将她拉住。
钟可情回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愿多说一句话。
“就算你不在乎我,就算你不愿意嫁入谢家,你也不要小麒麟吗?”谢舜名又将小麒麟的手递过去,“他很想你。”
陆屹楠见他们二人僵持着,便开口道:“谢医生,我是小墨的男朋友,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没你的事。”
谢舜名冷冷回了他一句,“我要她回答我。”钟可情见时机恰当,一寸寸掰开谢舜名的手指,回头挽上陆屹楠的手臂,冷声道:“屹楠,我们走吧。谢医生一定是婚后忧郁症,脑袋不太正常了。我才多么大点年纪,怎
么可能和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是不是你儿子,你自己心里清楚!”谢舜名最终冲着他们的背影,怒吼了一声。
陆屹楠心里头是有疑虑的,早听闻钟可情和谢舜名关系不一般,今天看来,果真是不一般。
钟可情怕他想得太多,连忙拉着他进了车库。
小麒麟瞪着空旷的门窗,撇着嘴道:“粑粑,我们不是来接麻麻出院的吗?麻麻怎么跟着你的情敌跑了?”
谢舜名原本冷峻的容颜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在小麒麟的眉心啵了一口道:“笨,爸爸今天不是来接人的,是来拉仇恨的。”钟可情想怎样,他比谁都清楚。
进了车库,陆屹楠看似绅士地为钟可情拉开了车门,扶她进去,可面上却始终闷闷不乐。他坐进了驾驶位,启动了动机,却始终没有踩下油门。
钟可情见他迟迟不开车,便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陆屹楠回过头,面上带着一丝阴郁,“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钟可情怔住。
陆屹楠便接着道:“你和谢舜名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真的和他睡过吗?还有,他怀里的孩子,为什么对着你喊妈妈?”
钟可情知道,这一天总归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陆屹楠比她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以前,你只是我的实习生,是我的手下,是我的同僚,我只关心你的工作,并不关心你的私生活,但现在你是我女朋友,我有权知道这些。”陆屹楠仰起头,从车顶的夹层里掏出一沓文件来,扔到钟可情面前,“这是我这两天查到的资料,你曾经多次与谢舜名传过绯闻、上过报,甚至同时进出一个小区被拍到过,有很多人都猜测你是他的
地下情妇……我不喜欢我的女朋友,被冠上‘某某富二代的地下情妇’这样的称呼。”
钟可情微微有些惊诧地从他手中接过这些资料,从去年10月开始,到今年3月,关于谢舜名和她的绯闻,他几乎全都收集了,整理得细致入微,令人咋舌。
直到这一刻,钟可情才明白,陆屹楠远比表面上睿智,所有那些他想不通的事,他早已悄悄地藏在心底,只等着有朝一日,拿到确切罪证,而后突然将她一军!
“好,那我就一件件解释给你听。”钟可情将那一张张照片翻出来,依次摊到陆屹楠面前。“这一张牵手的照片,是在陆医生和我大表姐的婚礼上被拍的。当时的情况,陆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陆医生临阵逃婚,为了保住我大表姐的面子,我们只能临时想到这样
的法子,转移了媒体的视线。”钟可情说着,嘴角渐渐勾起一丝冷笑来,“说起来,全败陆医生所赐。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惹上谢家大少这样的大麻烦?”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谢医生开始与我纠缠不清。我曾经当面拒绝过他,当时陆医生也在场的。”钟可情自嘲,“就算是这样,陆医生还信不过我吗?”
“但他说他跟你上过床……”钟可情的辩解显得合情合理,加之所有绯闻的开端都是从陆屹楠的逃婚开始的,陆屹楠自觉理亏,原本拔高的声音便低沉了下去。
“他说他跟我上过床,你就信?你又没亲眼所见,你又没跟我上过床,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就是真的?”
钟可情目光如剑,清冽得射向对方的心底。她唇角微微勾起,凌乱的丝挂在耳畔,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你想让我跟你试一试?”陆屹楠的眼底闪烁起点点火花,咽了一口怒气,喉结紧跟着深深一动。
钟可情感觉到车子里的危险气息,半推半就地将他隔开一臂:“想得美!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要试可以,结了婚,领了证,想怎么试,就怎么试!”
“哦?”陆屹楠的面上划过深不可测的笑意。
钟可情沉着以对,点头一笑:“恩。金库由我管,姿势你说了算。”女人这种动物,陆屹楠见得多了,但是想季子墨这样看似内敛又直白的女人,甚为少见。这流光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在这里头找几个追求者,不成问题。陆屹楠是医生,医生这种职业本身就充满了诱惑性,况且还是外科医生当中最为高大上的心外科医生,小女生一骗一个准。但那些小女生都不是他想要的,总觉得仅仅是年
轻漂亮的外表,还远远不够。
陆屹楠朝着钟可情竖起了大拇指:“再等等,等我的金库准备足了,就将你娶回家。”
陆屹楠放在她大腿上的手掌抽了回去,钟可情的背脊微微一震,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陆屹楠踩了油门,正襟危坐地开车,等到快要逼近陆家院子的时候,他放慢了速度,掏出手机来,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钟可欣在陆家已经住了有段日子,因为身体虚弱,鲜少往外头跑。
钟可欣接了电话。
陆屹楠望了一眼钟可情,便道:“今天,我要带一个人回去。”
钟可欣闻言,眉头不由一皱:“什么人?男人?或者是女人?”陆屹楠知道钟可欣和季子墨之间有过节,怕钟可欣情绪激动,便没有在电话里明说,只道:“是普通朋友,过来住一段时间。待会儿见了面,你便知道是谁了。你认识的。
”
钟可欣心里没底,只是握着手机,闷闷地站在窗口。
等陆屹楠挂了电话,钟可情便忍不住调笑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吗?”
陆屹楠笑而不语。
钟可情便紧逼着问道:“陆医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陆屹楠眉头一皱,面上微微有些不悦。
钟可情就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就喊他“屹楠”,若是生气了,就会冷冰冰地喊他“陆医生”。
“你和我大表姐究竟是什么关系?”钟可情冷冷勾起唇角,“八个月前,你在婚礼上将她抛弃,与她决裂。现在好心收留她,难道是因为愧疚?或者是……余情未了?”
“余情未了?”陆屹楠的瞳仁之中闪过一丝厌恶,“我对她从来就没有过任何一丝感情,就连结婚的事,也是她用她的命来威胁我的。”
陆屹楠全盘否决了他对钟可欣的感情,钟可情微微露出些许震惊。
怎么会没有过任何一丝感情?
如果真的没有感情,他和她交往的时候,他为什么要爬上姐姐的床榻?
如果真的没有感情,一颗心脏,两条人命,他最后为什么要选择让姐姐活下去?
陆屹楠停了车,却不愿意下车,满脸疲惫的样子。他回眸淡淡瞥了钟可情一眼,“我可以告诉你,我收留她的原因,但你不能怪我,不能生我的气。”
钟可情见他似乎要吐露真心,便莞尔一笑:“只要你实话实说,从前的事,我都不会放在心上。你前半生我无权干预,我只要你的后半生,处处都充满我的痕迹就好。”“我收留她有两个原因。一来,她是A市例换心手术病例,又是我亲自主刀,我不能让她胡乱糟蹋自己的身体。二来,她和你可情表姐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陆屹楠的
声音突然间变得喑哑无比,一双墨黑深远的瞳仁里,写着一种深沉至极的情感。钟可情不觉握紧了双手,长甲掐入掌心的刹那,她感觉到了疼痛,从他“编织”的那个美好的谎言里破壳而出!他说他留着钟可欣是为了怀念她钟可情?呵……呵呵……钟可
情禁不住在心底冷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曾经对她做过那样血腥残忍的事,他有什么脸说他爱过她?陆屹楠回过头,刚巧瞥见钟可情眼角的莹莹泪光,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在她的脸颊上轻柔擦了擦,而后用一种不知道是真诚还是虚伪的语调说道:“别哭,我会努力忘
记可情,从今往后,认认真真爱你一个。”恰当此时,钟可欣下了楼,赤足站在扎脚的草地上,愣愣看着陆屹楠和钟可情两个人相互怜惜的对视。她的双手猛然握紧,HVX最新进口的手机被她捏得咯吱咯吱作响,
原本欣然期许的一双眼眸瞬间被嫉妒之色蒙蔽,染上了一层蛇蝎一般邪恶的黑色。
陆屹楠挽着钟可情的手下车,而后将钟可情引到钟可欣面前,好言好语道:“医院出了点事,小墨受了惊吓,过来住一阵子,养养精神。”
钟可欣看似友好地伸出手去:“欢迎你。”
陆屹楠微微一愣,“以前的事就过去吧,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钟可情朝着钟可情邪肆一笑,缓缓勾起嘴角:“这个自然。往后,就请大表姐多多关照了。”
钟可欣握住了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指紧紧不放:“不客气。”
就这样一颦一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到了极致。
陆屹楠似乎疲惫至极,无暇介入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摆了摆手,请她们进屋道:“天色不早了,先吃饭吧。”陆家不比钟家和季家那般富裕,没有做饭的阿姨,甚至连打扫卫生的钟点工都没有喊。这些天来,钟可欣的三餐大多都是自己解决的。殷氏偶尔会避着陆屹楠,给她送些
饭菜过来,但每当陆屹楠在家的时候,钟可欣都只能自己做两个小菜裹腹。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最简单的家常菜,据说是钟可欣方才做好的。
钟可欣为了展现自己的贤惠,故意让钟可情和陆屹楠坐下,自己自顾自地去盛饭。
钟可情看了一眼眼前的菜色,面上微微露出些许尴尬。与钟可欣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钟可欣不会做菜也不是什么秘密。厨房失火、家里冒烟,这些都是小事。从前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钟可情总是最积极做饭的那个
,而陆屹楠和钟可欣只怕就是在她做饭的空档相互勾搭上的吧?
西红柿炒蛋,变成了番茄酱炒蛋花。
青椒肉丝,变成了青椒肉渣。
最高端的剁椒银鲳鱼,满眼只能看到跺脚和鱼刺,鱼肉已经融合进了汤水里,叫人伸出筷子,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配得例汤是紫菜蛋汤,但因为紫菜没有泡过的缘故,咬一口,隐约还能嚼到沙子。
“怎么?不好吃么?”陆屹楠见钟可情表情难堪,禁不住问了一句。
钟可欣将饭碗递到他们二人面前,挑了挑眉,“是么?我来试试。”
钟可情连忙满脸堆笑道:“好吃,银鲳鱼尤其好吃。”
钟可欣顺着她的意思伸筷子去夹,钟可情连忙将她拦住,欲言又止。
钟可欣偏就不愿受欺,硬满面凄楚地望了陆屹楠一眼:“屹楠……”
陆屹楠淡淡瞥了钟可情一眼,钟可情只得作罢。
钟可欣欣然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原本清丽的面容瞬间充血涨红,而后止不住地咳嗽出声,像是要将肺都要咳出来了!
“咳咳……咳咳……”她瞪红了一双眼眸,震惊地望着钟可情。钟可情无奈地摇了摇头,递了一杯凉水过去给她,满面无辜道:“大表姐,你这饭菜做得实在……我不好说出口,想阻止你动筷子,偏偏你又不信我。现在可好,辣着了自
己。”
她的语气中带着轻轻地责备,但在陆屹楠听来,却是合情合理。
钟可欣自知吃了哑巴亏,又不敢在陆屹楠面前作,硬是将那辣得销魂的鱼肉吞了下去,而后忍着痛楚对陆屹楠道:“是我不好,连做个菜都不会,让你们见笑了。”
陆屹楠叹了口气:“明天,我去雇个阿姨吧。”
钟可情再也不会傻到亲自下厨为这对奸夫淫妇做饭了。她只默默做着,不出声附和,亦不反对。
说到阿姨,钟可欣脑海中灵光一闪,方才还被辣得通红的脸,瞬间恢复了平静,一脸正色道:“何必浪费钱雇阿姨,我的奶娘就很合适……”
钟可情眸光微微一凛,静静盯着钟可欣的眼眸。
她是想借这个机会接殷氏回来帮她?
也对,仅凭她钟可欣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将她赶出陆家,将她赶出陆屹楠的心呢?
陆屹楠似乎对殷氏这个人充满了反感,一口回绝道:“不用了,我重新找人。”“我现在身体不好,小墨又受了惊吓,也需要人照顾。陌生的阿姨,我们不清楚她的为人,还要慢慢磨合,但是奶娘已经跟了我很多年,对我的生活习性很了解了。”钟可
欣试图说服陆屹楠。陆屹楠面色阴冷,沉闷出声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