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端是泼皮无赖儿,不吃豆腐不欺良(2)
午正两刻,中京城一天最热的时候。
巷口的集市已经散场,苏寡妇也已挑着担子回到家中,就着咸菜扒拉了两口糙米饭,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泡豆子,磨豆子的准备工作。
二间瓦屋不算破烂,却家徒四壁,曾经家里还有一头拉磨的驴,后来她家那口子沉迷赌博,不仅将她的嫁妆当了个一干二净,就连家里拉磨的驴也牵出去卖了。
连带着苏寡妇每天只能自己哼哧哼哧拉磨。
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
不过苏寡妇倒也从来没有抱怨过,没有驴就自己拉磨,没有男人就自己抛头露面卖豆腐,如花般的双十年纪,硬是熬成了黄脸婆。
索幸隔壁还住着一个觊觎她良久的王土旺,没事就上门帮她拉磨,倒也让她省下了和那盘大石磨较劲的内力。
当然,她并不大乐意和隔壁那个未曾婚嫁的汉子多接触。
倒不是爱惜自己的名声。
在她看来,那个汉子虽然走街遛巷,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其实却是个相当有人情味的好人;眼下他没找到正经活计,一旦以后找到了,凭他那副板板正正的阳刚相貌,怎么也该娶一位娇滴滴的二七小娘子。
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有什么必要呢?
想着闲事,苏寡妇提着泡满豆子的水桶来到小院磨盘前,刚准备装豆子磨磨,熟悉的敲门声响起。
见状,苏寡妇略微苦恼的抿了抿嘴,一双动人的桃花眼带着些许嗔怨的看向梆梆作响的院门。
“来了来了,别敲了!老娘的门都给你攮坏了!”
在围裙上擦干手上水渍,拉开门闩,不出意外的,满头大汗的王土旺站在门外。
“怎么又来了,你这无赖儿就不晓得找点正经活计干干?”
苏寡妇一点好脸色也不惜的给。
然而,王土旺压根不在意她的态度;
他就喜欢这女人那股子自强不息的劲头和那份深藏在心底、未被繁重生活磨灭的善良。
苏寡妇越是故意保持距离,他还就越要往上靠。
上辈子在海女茶母的鱼塘里游的够久了,这辈子他虽然还是一个钢铁直男,但已然知晓自己该找了什么样的内人。
善良需要善良才能匹配,而苏寡妇心中那份未被艰苦生活磨灭的善良,才是她身上最珍贵的地方,远胜美丽的皮囊百倍。
也不看苏寡妇带着薄怒的桃花眼,王土旺推开大门,径直向小院中的石磨走去。
“嫂嫂,门就敞着。”
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王土旺一边吩咐,一边走到大石磨旁,熟练的将拴在石磨推把上的麻绳套在肩上。
见状,苏寡妇无奈的瞥了眼敞开的院门,闷不做声的回到石磨旁开始添豆子。
石头与石头的摩擦声在小院中响起,敞开的大门外,路过的人也仅仅只是好奇得瞥一眼,便不再关注院中那对配合默契的男女。
泼皮和寡妇,本就是最容易产生流言碎语的组合,在王家巷却被人奇迹般的无视了。
王土旺从不掩饰自己对苏寡妇的惦记,就算别人当着他的面讲,他也毫不在意,甚至会认同的点点头。
久而久之,住在巷子里的邻居哪还有心思嚼这种舌头,没看人家当事人压根都不在意嘛。
嚼舌根子,就得挑那种模模糊糊、模棱两可的事情嚼才有意思。
当事人反应越激烈,大家讨论的才越带劲。
然而没过多久,小院内带着宁静韵味的磨磨声就被打断了。
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嚷嚷,小院门口出现了四五个穿着无袖短衫的壮汉,为首的汉子尤为壮硕,身高接近两米,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脸晒得漆黑发红,一看就是常年在太阳底下干重活的。
此刻,正在拉磨的王土旺也注意到了门口的情况,停下脚步,磨磨声戛然而止。
“找谁?”
“洒家找王土旺,还有卖豆腐的苏寡妇,是这儿不?”
瓮声瓮气的嗓音响起。
“找你爷爷何事?”
王土旺毫不在意的挑了挑眉,斜眯着眼睛挑衅的瞅着门外的壮汉。
“好你个直娘贼的鸟人,敢欺到洒家舅舅头上,看洒家不把你锤死。”
一声大喝,黑脸壮汉撸起裤腿,就要破门而入。
见此情景,王土旺卸下肩上麻绳,撸起袖子,一脸凶狠对着大门口狠狠啐了一口。
“有种便来,爷爷好叫你个孙子知道,擅闯民宅,聚众斗殴要流放几千里!”
话音刚落,黑脸大汉迈进小院的脚瞬间缩了回去,不大聪明的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惊疑。
他本是运河码头边一扛包汉子,卖的是苦力,吃的是糠糟,哪里玩得过这些烂泥巴一样不事生产的无赖。
泼皮本就是下三滥中的下三滥,哪有什么义字当头,更别提不牵连家人的道义;
骚扰家眷?
这种挫事泼皮无赖最在行了好吧!
如果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大不了守家几天,和骚扰的泼皮多打几架,谁能想到这个无赖嘴里居然能蹦出流放几千里这等骇人的话。
一时间,铁牛只觉进退不得。
晌午时知道舅舅被打,无父无母跟着舅舅一家生活的他顿时怒发冲冠,怒意冲击下,本就不灵光的脑子哪里想得到自己这种良家子最最惹不得泼皮,一心只想着报仇,顺带把舅舅的汤药费抢回来。
现在倒好,对面一句流放几千里,直接把他干懵逼了。
这个世道,能吃饱已经谢天谢地了!
流放?这和割了脑袋投胎有啥子区别。
铁牛在码头见过那些流放罪人,大热的天,拇指粗细的铁钩钩着琵琶骨,烂肉生蛆,何等凄惨。
可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回去了,不说舅舅家不好交代,以后自己都没脸面对身后跟着一起来撑场子扛包兄弟。
“你...你姥姥的,你出来,铁牛爷爷和你放对捉单。”
“我呸!”
王土旺一脸凶狠的走到小院门口,浑身上下到处散发着不好惹的混不吝气势。
“你个野牛肏的还想和俺放对捉单?!
爷爷问你,老子为啥要打你家舅舅。”
说着,王土旺压根没给铁牛说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唾骂道:
“因为你家舅舅调戏俺嫂嫂,烂蛆心的种子,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没打死他都算老子宅心仁厚!
来啦!老子就在这儿,你来打,老子绝不还手!
你打完了老子不让你舅娘跟我姓,不让你外甥子管我叫亲爹,老子就不姓王!”
“呸~”
听到这臭流氓的话,立在磨盘旁的苏寡妇顿时臊的满脸通红,一双含情桃花眸子嗔羞的扫过王土旺那能挡住一切风吹雨打的坚实后背。
面对气势惊人,步步紧逼的王土旺,铁牛也怂了;
他到底不是武松,王土旺亦不是蒋门神,反倒是王土旺这个泼才居然占着一个‘理’字。
气势惊人的王土旺就这么顶着惊疑不定、连连后退的铁牛,居然硬生生将这个身高两米的壮汉挤到门外巷子中间。
无视周围气势上不落下风的帮手,王土旺盯着铁牛,一声冷哼。
“好叫你个蠢牛知道,某家也不是什么仗势欺人的腌臜货。”
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叮铃作响鼓胀布包。
“这二佰钱你且拿走,给你家舅舅换些汤药,你个狗囊的也被嫌少,爷爷我身上就这么些!”
说罢,王土旺大手前伸,托着钱袋递到铁牛身前,
视线在钱袋和眼前男人不耐烦的表情中来回扫视,铁牛心中顿时泛起惊涛骇浪。
他本就是老实汉子,从未做过仗着身强力壮无理欺人的腌臜事,属于那种‘有理尚能辩三分,无理哑口对无言’的实在人。
自己之前恼怒上头,失了分寸下上门讨要说法,没想到眼前男人居然没有动手打自己一顿,反而把身上钱财拿来予自己。
想到这里,铁牛黑黢黢的面皮顿时臊的厉害。
脖子一梗,瓮声瓮气道:
“俺不要!俺这就走!”
“好你个杀才!让你拿着就拿着!”
王土旺低骂一声,一把将钱袋塞到铁牛怀里。
面对鼓囊囊的钱袋,铁牛这个壮实的老实汉子好像被烙铁烫到一般,连连后退。
“俺不要,俺舅做了丢人事,俺拿了你的钱,还是人吗!”
“滚!少给某扯犊子!
让你拿着便拿着,磨磨唧唧和个娘们似的!
护着自家舅舅有什么错,要错也是你舅舅的错,与你何干;
我这钱不是给你家舅舅的赔钱,是看在你孝心的份上予你的!
拿钱滚蛋!以后要是钱不凑手,再来寻老子!”
说罢,王土旺把钱一丢,扭头向隔壁自家院子走去。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铁牛鼻孔瞪的老大,不断喷出一股股灼热的空气,眼角居然有些湿润。
“王家哥哥!”
就在王土旺开门准备归家时,一声大吼在后方响起。
“王家哥哥,且捎带片刻!”
说罢,铁牛迈开健壮大粗腿,三两步追到王土旺身前。
“哥哥是个讲理的,俺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也知道恩和仇两个字有啥区别。
俺身上没别的,这是俺爹留下来的一点东西,你收下。”
说着,铁牛从无袖褂子里掏出一本沾着汗液的油皮小册,册子也就几页纸,封面上‘莽牛劲’三个大字已然晕开,看得出来,铁牛保管的并不好。
王土旺当即摇头。
“某不要!”
“哥哥莫嫌不好,莽牛劲虽然是烂大街的军中外功,但练得好,还是能练出一把子力气的!
就是到别处去买,这本册子还要收你百八十钱的润笔费呢!”
说着,铁牛崩起胳膊上壮实的肌肉,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
百八十钱...
王土旺心里盘算片刻,点了点头。
见王土旺手下,铁牛心中大石顿时放下,拍着胸脯长长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