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端是泼皮无赖儿,不吃豆腐不欺良(4)
人来人往的码头上,铁牛卸下肩头麻袋,接过王土旺递来的热馒头,大口大口的啃着。
眼下已是吐气成白的深秋,从天不亮一直忙活到现在的铁牛还穿着那件单薄的无袖短褂,包着汗巾的脑袋上,阵阵白烟蒸腾向上。
“哥哥,唔..你找俺啥事?”
看着铁牛铁牛即便噎得翻白眼也使劲往嘴里塞馒头的样子,王土旺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将皮制水袋剩了一小半的豆汁儿递了过去。
铁牛也不矫情,接过水袋就是一阵猛灌,这才将堵在嗓子眼的馒头冲了下去。
抬起手臂大大咧咧的擦了擦嘴,铁牛再次看向王土旺。
“哥哥,你若不急,俺卸完这船货,中午请你个东道。”
看着这个显然连早饭都没吃就忙着赚钱糊口的憨厚汉子,王土旺还能说什么呢?
“某给你搭把手吧!”
说着,王土旺撸起袖子,径直往码头边停靠的那艘大船走去。
铁牛也不劝,江湖儿女,本就没那么多讲究,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麻溜扛起麻袋,向卸货区走去。
另一边,王土旺走进船舱,刚准备堆积的货物中取货,就被一个拿着账本毛笔,留着八字师爷胡的管事拦住了。
“哎哎哎!后生,你哪来的,老夫早上招工的时候没见着你啊?”
“某是铁牛朋友,上午没事,给他搭把手!”
“这可不行,不符合规矩!”
老管事连连摇头,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王土旺。
土哥何许人也,哪里不知道这家伙不想单独给自己开工钱,遂开口道:“某只帮忙,该多少工钱你只给铁牛算就成,不用管某。”
听到这话,老管事嘴角顿时不自觉的扬了扬。
还有这种傻子,今儿真是长见识了。
心里嘀咕了片刻,想着早点收工还能省点时间赶在回家前去养在外室的小妾那儿潇洒一趟的老管事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故作严肃的点了点头。
“那行,不过老夫这里的货可都是江南运来的好米,要是漏了撒了出了纰漏,你小子走得脱,铁牛可走不脱!”
王土旺懒得和他废话,自顾自的走到堆积的麻袋旁。
伸手揪住麻袋一角,轻而易举扯到肩上。
一袋四五十斤的大米上肩,王土旺身形沉都不带沉的,只觉得和啥都没扛也没啥区别。
一旁老管事自然关注着这个新来的家伙,见他气定神闲的往肩上加码,整个身子好似铁水浇筑般一动不动,惊叹声忍不住脱口而出。
“壮士好力气!”
不知不觉中,居然连称呼都变了。
王土旺也不在意,一肩扛着三个麻袋,共计六个麻袋,就这么腰杆笔直、气定神闲的走出船舱。
看他的样子,怕是再来几个也不是啥大问题。
走出船舱,连接着甲板和码头的木桥被他踩得吱呀作响,迎面铁牛走了过来。
看着王土旺身上结结实实的六个麻袋,铁牛顿时一惊。
三百斤的分量他自认也能扛起,可扛包可不是一把子买卖,大伙可都是收着力的,哪像哥哥这般逞能。
“哥哥,快予俺两个,可不敢累坏了身子骨。”
“打不紧,速速搞定,我有事问你!”
王土旺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脚步轻快的越过铁牛,走向卸货的仓库。
见状,铁牛狠狠跺了跺脚,扭头快步走向船舱。
他那里知道王土旺练功练出了问题,明明上限只有一层的莽牛劲,硬生生被他练得没了上限。
眼下这个嘴拙的憨厚汉子能做的,就是干快点,可不敢把哥哥累坏了。
随着王土旺的加入,卸货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四五个搬运工人,大家都是两包两包的抗,只有王土旺一次六包,一趟赶得上别人三趟。
而且这家伙脚步轻快,一点也不像干活的,反而像揣着手机闲得无聊过来刷步数的。
忙的一上午,别人忙得满头大汗,脸上煞白,而王土旺仅仅只是额头挂着薄汗,大喘都不带喘一口。
看着双手抱胸,悠闲等着自己零工钱的土哥,铁牛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自家这个哥哥,怕不是比自己这个天生神力还要天生神力。
领了工钱,告别工友,铁牛领着王土旺穿过热闹丝毫不减的码头,来到码头外围一家挂着招幡的街头小面摊前。
此时,已是饭点,小面摊正是热闹的时候,下了工的搬夫三三两两,或高声谈笑,或小声交谈,挤在小店内,等待着店门口那冒着腾腾热气大锅中做出的食物。
眼瞅着没有空桌可坐,铁牛熟稔的对着大铁锅前正在下面的中年老板招呼了声,随后拉着王土旺蹲在大铁锅边的路牙子上。
“哥哥别看这面摊环境不咋滴,老板手艺可绝对没的说,最要紧的是分量给的足,就适合俺这样的大肚汉。”
“那可不!”
大铁锅旁的中年老板笑着接了话茬,显然已经注意到了王土旺这个生面孔。
“不是俺吹牛,就城西码头这片儿,就属俺家面给的最足,价格最实惠。
都是卖苦力的,俺也不惜得苛求你们夹带里那两个字儿,良心过不去!”
话音落下,顿时引得周围一片叫好。
这老板也是个顶意思的人儿,居然学着江湖人的模样,对着周围食客抱拳拱了拱手,随即又引起一阵热闹的哄笑。
王土旺也不是个高高在上的人,乐呵呵的瞥了眼大铁锅内翻滚的面条,道:
“某管不到城西,否则就冲你这句话,某就不收你保护费。”
听到这话,中年老爷也是乐呵一笑,冲着王土旺拱了拱手。
“大爷高义,不过俺们这片都是漕帮看顾着,保护费也就做个样子收收,尚能糊口。”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劳您操心。
王土旺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瞅着大锅。
他是真的饿了。
早饭舍了一半给铁牛,又忙了一晌午;
虽然汗都没怎么出,但归根到底人没闲着啊!
外加上他现在练功出了岔子,饭量一个顶过去的五六个自己,真真是饿的极快。
没多大会儿功夫,两个比脸还大的粗瓷碗端到面前,除了表面点缀着肉丝儿的雪里红腌菜,剩下的都是满满的面条。
王土旺顾不得废话,和铁牛并肩子蹲在路边,也不嫌汤烫,拿起筷子开始划拉。
“吸溜吸溜......”
没到下锅面条出锅的功夫,王土旺手上的大碗已经见底;
铁牛也不慢,面条已经下肚,正拨弄着筷子在剩下的汤底里扒拉肉丝吃。
待铁牛将最后一口汤灌进肚里,他这才看向王土旺。
“哥哥,俺还得再来一碗,起码吃个半饱下午才能上工,你呢?”
“某饱了。”
王土旺明显在胡扯,就他现在的饭量,得用面摊老板煮面的大铁锅才当得起‘饱了’两字。
不过既然是铁牛请客,就他口袋里那两个子儿还是让他管着自己肚皮吧。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都是吃了上顿看下顿,用专业点的话说,就是没什么抵抗风险的能力。
随随便便一场病,就能逼的平头小老百姓家破人亡。
就在王土旺胡思乱想的功夫,铁牛第二碗面也已下去了大半。
剩下的一筷子面条他吃的很宝贵,一边小口小口嘬着汤,一边歪头看向王土旺。
“哥哥,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你总该告诉俺你找俺到底啥事儿了吧!”
闻言,王土旺点了点头,声音刻意压低了少许道:
“确实找你有事,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莽牛劲,我总觉得练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就是力道涨的不对劲,力道长了超过五成,饭量也跟着大了很多。”
铁牛并没察觉到王土旺之前说自己吃饱了和现在说饭量变大之间的矛盾点,也没察觉到王土旺说力道增长五层时眼里的闪烁,他只是挠着头皮,一张早熟的黑脸上满是疑惑。
“饭量大倒是正常,俺和俺爹都练过莽牛劲,饭量都大,可力道大了五成,不应该啊?
俺爹和俺说过,莽牛劲最多也就增加三成力道。
俺虽然不识字,但照着书上画画练了这么多年,力道也就增加了三成多点。
真能增加五层,莽牛劲都能和那些个二流外功掰掰腕子了。”
说着,想不明白的铁牛一股脑将手中面汤混着面条倒进嘴里,扯着衣领随便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哥哥,你且推俺,让俺瞅瞅你的劲力。”
闻言,王土旺上下瞅了瞅铁牛这好似铁打的身子,竟有些犹豫不定。
倒不是瞧不起铁牛,而是他对自己的力道真一点把握都没,就像他上辈子离开部队那会一样,手里压根没个轻重,没练过不小心就被伤了去。
“合适吗?”
“来吧哥哥,可别小瞧了俺。”
听到铁牛的保证,王土旺这才站起身子,搭住了铁牛伸出来的手臂,摆出角力的架势。
随着四条健壮手臂绞紧,王土旺开始发力。
当然了,他可不敢一下子用了全力,仅仅只用上了一成力道。
“哥哥,你莫顾忌俺,俺在码头这片掰腕子,就没几个掰得过我的。”
王土旺点头,用上了二成力道。
“哥哥,你莫耍俺。”
王土旺用上了三成力道。
“哥哥,俺刚吃饱,有的是力气。”
王土旺用上了四成力道。
“好哥哥,你这手劲快赶上俺了,不过还差点。”
王土旺用上了五成力道,这下铁牛不讲话了,粗壮脖子上的大筋鼓胀了起来,俨然已经用上了全力。
见铁牛还能顶得住,王土旺又加了一成力道;
然后,他就看到铁牛黝黑早熟的脸快速变红,一双牛眼瞪得溜圆,死死蹬在地面上的脚掌硬是被他推着拖出了两道长长的凹槽。
见到这一幕,王土旺哪里不晓得这家伙已成强弩之末,遂慢慢收回力道。
劲道一手,双臂有些脱力的铁牛顿时哼哧哼哧的喘了起来,而面摊内,此刻正一片死寂。
大家都是混码头的,铁牛这种天生神力让人羡慕的家伙谁不认识;
常年干体力活的他们,力气本就比常人大些,而能拿双倍工钱的铁牛,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推的连连后退。
狗肉攮的!这是什么力王!
就在众人一片安静的时候,面馆内,一个扎着头巾的壮汉当中走出,快步来到王土旺面前,双手抱拳。
“这位壮汉,小人陈三福,漕帮讲武堂弟子,敢问壮士贵姓。”
听到这话,肚子饿的咕咕叫的王土旺随意的拱了拱手。
“贵姓谈不上,某姓王,理国公的王。”
话音刚落,壮汉瞳孔一缩,脸上当即撤出一抹略带尴尬的讪笑。
“原来是理国后人,失敬失敬。”
王土旺也没多说,他和理国公那一脉虽没出五服,但也卡在五服的点子上,除了过年祭祖外,几乎没什么交集。
到了他儿子那一代,连族谱都上不了。
不过王土旺也不多说,本就扯了虎皮,多说无益。
对面也知道这个力大无穷的家伙没了招揽的可能,遂不在多言,找了个有事的由头,礼貌告别。
一旁,铁牛亦结了账,两人相伴离开。
走在大路上,身后的面摊早已没了踪影,铁牛这才开口。
“哥哥不入漕帮是聪明的决定。”
“不说这个。”王土旺一点也无继续这个话题的想法,摆了摆手,开口问道:
“铁牛,哥哥与你说掏心窝子的话,我原本力气也就大常人少许,刚刚与你角力,最多用了六成力道,你看某这个正不正常。”
“不正常!”铁牛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那你练莽牛劲时,力道是一点点增加,还是一下子增加。”
“一下子增加三成。”铁牛老实回答。
“你爹呢?”
“俺爹和俺说过,他也是一下子增加,不过是两成。”
说到这里,铁牛不好意思的瞥了沉默下来的王土旺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哥哥,俺估摸着,应该不是功法的问题。
莽牛劲是俺爹从军中得来的,俺和俺爹都练,军中刀兵也多练这功法,谁也没听说过练到哥哥这种程度的。
哥哥是信人,待俺不薄,俺也和哥哥说掏心窝子的话。
哥哥这身力气,怕是与功法无关,而是和哥哥你的练武资质有关,哥哥你可能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谁?我?”
王土旺表情扭曲,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他现在也回过味儿来了。
自己的资质,绝不是什么劳什子练武奇才!
否则莽牛劲提升的力道绝不是一成一成的增长。
而是三成三成的增长;
铁牛应该是很有武学天赋的那类人,他一下子可以增加三成力道;
而铁牛爹应该是中等之才,一下子增加两成力道。
而自己,下等之才,一下子只能增加一成力道,可这踏马的架不住自己一直突破啊!
莽牛劲硬说只有一层,可自己咋就像吃了大力丸一样一直突破,这不科学...呸!这不武侠!
想到这里,王土旺心中一阵懊悔,早知道练到一半就不练了。
这样的话,力量大的不吓人,饭量也不会涨到现在时时刻刻都在饿肚子的程度。
他真的一点也没矫情,没饿过肚子的人,绝对无法理解这种大半夜饿醒了起来灌一桶井水的痛苦。
为啥有那么多人揭竿起义,能吃饱,谁脑子不好把脑袋别裤腰带上造反啊!
几千年的朝代更替,说到底还不就是让咱老百姓饿了肚子。
饭大于天,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