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中京猛虎再添翼,河间伥鬼夜出行（1）
王土旺的马屁拍的绝赞，起码在卢都泽这里，这厮相当受用。
戌时，中军大帐夜宴。
为振奋军心，也为嘉奖守城有功之辈，卢都泽于辽人攻城第七天的傍晚，召集了此次饮宴。
军帐最上席，卢都泽于矮桌前起身，高举手中酒盏。
“诸位，辽军来势汹汹，然吾军亦拼死守城，寸步不让，壮哉大乾国威！
诸君，饮甚！”
得都统敬，诸将齐齐高举酒盏，面带笑容，齐声应诺。
作为有目共睹的救火队员，王土旺虽只是小小营正，亦位列诸将，端着这低度酒一饮而尽。
他本不好酒，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唯愿大醉不醒，故现在也好痛快喝一顿。
咕咚灌下，土哥粗放的抹了抹嘴角酒渍，自顾招呼一旁侍者给自己满上。
上席，卢都泽喝完一杯，面儿带着略假畅快笑容，伸手招呼。
“坐！都坐！吃酒吃肉！”
说着，自己也在侍者搀扶下坐下，低头言笑道：
“愚本不过殿前亲军副指挥使，得天家信赖，统九边，心甚惶恐；
然得诸君鼎力相助，使河间固若金汤，实都泽之幸。
君恩深厚，吾不敢以此寸进之功沾沾自喜，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诸君拼死守城之功不可不上报朝廷。
遂诸君以为，此番首战，何人可为首功？”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先言权势，再言皇恩，后言在座诸将之功绩；之后再用自己皇恩深厚，勿需与诸将争功定下整体基调，最后以问道诸将结尾，既显大度，又显公正。
席末，王土旺借着端酒豪饮的空档，隐晦撇嘴。
这话若换一人说，某说不定还信了三分，只你这厮以三衙统边军，又是副指挥使，最最需那功劳的时候，说这话，着实好笑。
他懂，席中诸将自不缺耳目通明之辈，只这些人皆是老鬼，连假借饮酒都用，转瞬便压下眼中异色。
有狡诈似狐的，也有自作聪明的。
席间，一身披甲胄的粗犷汉子抱拳而出，直冲卢都泽拱手。
“都统，属下以为，初战若论首功，当属都统，若无都统指挥调度，上下怎可一心，叫那辽狗吃瘪！”
他这话说的不错，但说错了地方。
眼下帐中诸将大半都在，怎可这般赤裸马屁，如卢都泽应下了，岂不坐实好吃马屁之名。
土哥兀自心底嗤笑，那卢都泽亦是眉梢微蹙，平淡道：
“陈将军此言差矣，吾深受皇恩，此番固守河间，不过为圣上犬马，斗胆替天子守国门，怎可言功，哪敢言功！陈将军思忖思忖再言！”
这番话落在席末土哥耳里，却成了——老子现在要的是功劳，是军中威信，不是马屁，你丫的脑子打腚眼子里拉了不成，速去粪坑寻。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瞧着卢都泽微蹙的眉心，这位陈将军任是憨傻，也知自己搞错了，连连拱手告饶，慌乱之下竟说出了心里话。
“都统，若论首功，我...在下以为可举王土旺王营正！”
话音落下瞬间，大帐一静，无数视线刷刷投向席末那兀自逮着酒猛灌的小小营正。
然而那王土旺却甚都没听见似的，咕咚咕咚喝的酒液顺着嘴角直流，待他放下酒盏，这才觉着安静，慌张瞧向周遭。
没听见自是装的，但谎也是真的谎。
他还未做好与这些个厢正、将军争功的准备，毕竟能位列此席的，哪个手底不领着千人万人；
实话实说，他的确可为首功，毕竟无数次将城墙救下的功绩有目共睹，然心知肚明与摆在台面上完全是两码事。
周遭齐齐瞧着自己，视线有省视、有阴沉、更有幸灾乐祸，而那厮卢都泽，却是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瞧着这架势，王土旺心头一动，清了清嗓子，竟当仁不让起身离了席，冲着周遭拱了拱手。
“陈将军瞧得上某，某不胜惶恐。
只陈将军莫不是搞错了一点，都统不是说了，莫言他之功绩，今日只为诸君庆功。”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直叫众将抓瞎。
那厮陈将军也是个憨的，眉头直皱，望着土哥。
“王营正，我说错了吗？”
“错了错了！”王土旺抢白道；
“某虽不才，然某初至河间，都统便封了某营正之位！您言说某当首功，可某这一营直属都统，与言说都统首功又和异？”
虽是反问，却是肯定。
短短一言，直叫帐中落针可闻。
不少聪慧者已然反应了过来，瞧着王土旺的视线都不对了。
这厮好快的算计！
以营正之位来源开头，言说自己归属，直接了当的把自己从军中摘出来，性质更类亲军。
此子大才，只这般卑躬屈膝，怕是断了军中晋升之路啊！
脑子快的，这会子瞧着王土旺的视线已无之前隐约敌意，只余善意。
而那卢都泽，更是毫不压制眼底欣赏，只差舒心的开口赞扬了。
然那陈将军依旧不懂，只瞥了眼左右，满心疑惑挠头。
也不怪他不懂，王土旺虽只有一言，其中门道却多；
别个将士立功，可升军职，凭的是实打实的辽人脑袋和军功。
而王土旺此言一出，便已自绝与军中，他直言自己一营为都统直属，眼下之意便是立功与己无关，皆是都统之功，而他若想晋升，全凭都统喜好。
故只要卢都泽在一日，他便永无可能得军中首功，都这样了，都不是直接竞争对手了，军中将领谁还会再记恨他。
而他之功绩，悉属卢都泽。
这话私底下说叫马屁，当着这恁多将士面言说，可就有了效力。
不仅对王土旺有了效力，对卢都泽亦如此。
如若王土旺立功过多，依旧领着营正，周遭便会言卢都泽不是，说他识人不明，这里面的精妙，自不可与外人道。
瞧着陈将军满面疑惑的样子，王土旺不可能解释，只拱拱手，也不多言，兀自退回坐席，唤侍者倒酒。
他这番洒脱模样，倒叫不少将士心里一阵叫好，没片刻功夫，帐中言笑晏晏，再度恢复之前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