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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初雪

一行人终于再度上路。

在东平城耽搁半个月,再启程时,时序已是初冬,一路上草枯树黄,很少再有什么能够果腹的野生植物,好在现在的众人也不再需要采集野物维生,反倒是无处不在的刺骨冷风,给了这些初次来北地的人一个小小震撼。

晨起时总是晨雾弥漫、马滑霜浓。

吹了一夜的冷风丝毫不知疲倦般,用冷风逼迫每一个恒温动物寻找避风的场所。

苦苦熬到太阳升起,那太阳却白惨惨的,没一点热乎劲儿,反倒是北风越吹越猖獗。

鹿野缩在马车里,听到外面枯草树叶被风刮得“嗖嗖”响,几个官差似乎想要靠大声说话甚至唱曲儿来抵抗这严寒,但没吐出几个字,声音便被撕碎在寒风里。

鹿野哆嗦着,把自己缩成更紧更小的一团。

她不大清楚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自从再度上路后,除了吃饭时,她几乎便再没出过马车。

因为她太冷了。

即便躲在马车里,那无处不在的寒风也没有放过她,甚至她觉得,她可能比外面暴露在寒风里的人们更难熬些。

她感受到的寒冷,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她穿上傅霜知买的那件大氅,又把被子裹得紧紧地,马车里放着炭炉,四周还塞满了早饭时用牛皮水袋灌的热水袋……

鹿野却仍旧觉得冷。

冷地浑身打哆嗦。

这几天,许多人都进到马车里看她的情况。

然后每一个人都被她如此畏寒的模样震惊到。

有几个妇人本来似乎是想请她指点武艺和骑术的,见到她这模样后,立刻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再也不说别的,只让她好好休养。

没有人对她一人独占一辆马车有什么不满,不说整个队伍的马匹几乎都是她的,就说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便再没人会说她一个人躲在马车里有什么不妥。

傅霜知每天都会起码为她诊脉两次。

这天清晨为她诊脉时,鹿野哆哆嗦嗦伸出手,感觉着傅霜知的手指落在她手腕上的触感,忽然说了句:“你的手好暖和。”

刚说完,她愣住了,傅霜知也愣住了。

傅霜知落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一动不动。

“呵呵……”鹿野尬笑。

“好像是我的手太冷了……”

她说着,冰冰凉凉的手不由自主又哆嗦了一下。

没错,不是傅霜知的手暖和,而是鹿野的手太凉。

傅霜知的手,鹿野以前也不是没握过。

事实上他的体表温度一直正常甚至偏低一些,很难让人感觉到温暖。

但偏偏鹿野此时竟然觉得他的手暖和。

唉。

“诊好脉了吗?”鹿野问。

傅霜知无声地点点头。

鹿野便又哆哆嗦嗦地把自个儿更加冰凉的手缩回来,也没问他诊出了个什么,有没有什么对策的新办法。

从还在大都督府时,她就已经不再执意强求这些事儿了。

过一天是一天吧。

她想着,脑子便又有些迷糊起来,很快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最后连傅霜知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是被人吵醒的。

“鹿姐姐,我们可以进、吸溜!——进去吗?”

伴随着一道响亮的吸鼻涕声,一双肉乎乎的手小心地摇了摇马车帘。

鹿野从昏沉中醒来,努力想坐直身体,无果,叹叹气,仍旧保持着睡倒的姿势,懒洋洋地道:“……进来吧。”

“耶!”

外头传来欢呼声,然后傅仪斐傅仪澜傅仪琤三个便争先恐后地爬进马车里。

三个孩子都换上了粗布棉衣冬装,相比许多北地的贫寒百姓,如此穿着已算厚实,但即便如此,这几天顶着寒风赶路,还是让仨孩子有了不小的变化。

他们两颊脸蛋上纷纷染上红,皮肤也有些皴裂。

傅仪斐还拖着两管大鼻涕。

鹿野的马车里的小炭炉、热水袋虽然不大能温暖鹿野冰凉的身体,但对这仨孩子还是很有用的。

三人一进马车,便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一般,傅仪斐的鼻涕被这陡变的温度一刺激,顿时流地更欢畅了。

“还、还是鹿姐姐这儿暖、暖和——吸溜!!”

傅仪斐一边说,一边又流下一管大鼻涕。

“呀,傅仪斐!”

傅仪澜傅仪琤丝毫没有朋友爱,立刻尖叫着逃离傅仪斐,转而一左一右贴近鹿野。

傅仪琤直接钻进鹿野的被子里,很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便找到了鹿野的手。

“鹿姐姐,我跟你一块儿,别让傅仪斐那鼻涕虫挨边儿。”小姑娘握着鹿野的手笑眯眯地说,小身子也一个劲儿地跟鹿野靠近挤着。

傅仪澜毕竟是男孩子,不好意思像傅仪琤这么直接钻被子,只紧紧贴着鹿野的被子外围,然后出言恐吓傅仪斐:

“傅仪斐你下去吧!”

“要是敢把鹿姐姐的马车弄脏,小心十八叔揍你哦!”

傅仪斐嘴巴一撇,委屈地要命,然后眨巴着眼睛看向鹿野:“鹿姐姐!”

“你不会嫌弃我对不对!”

唉,孩子,别看我。

我也嫌你那大鼻涕埋汰。

鹿野心里想着,但当然不可能真这么说伤孩子的心,

本想给孩子个手帕让他先擦擦鼻涕,但稍微动了下,鹿野便放弃了,转而只动嘴不动手,让傅仪斐自个儿在马车里找了手帕,吩咐他擦鼻涕:

“擦擦。”

待傅仪斐擦干净鼻涕,鹿野想想这孩子好像从昨天就在留鼻涕了,似乎也有吃药,但吃了药好些了,又继续在外头骑马吹风,于是又继续流。

她心一软,便道,“仪斐,这两天你就先跟我一起坐车吧,等鼻涕好了再出去骑马。”

傅仪斐一愣,随即鼻涕都顾不得再擦了,欢呼声几乎掀翻马车顶。

傅仪澜傅仪琤听了立刻嫉妒。

傅仪琤还眼睛是水汪汪地没直说,傅仪澜却是立刻不依。

“鹿姐姐,我也想待在马车里,你不能偏心,我觉得我鼻子也有点痒,说不定待会儿也要流鼻涕了,你要让我现在出去,一会儿我肯定也要开始流鼻涕了!”

鹿野:……

真是被这些破孩子吵得脑门儿疼。

不过,留下来也好。

她叹口气,道:“都留下,都留下来行了吧。”

于是这下,欢呼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于是再启程时,鹿野的车厢里便变得挤挤攘攘,热热闹闹,三个孩子时不时就爆出出一场大战,吵得人耳朵疼。

鹿野时常昏睡,又时常被他们吵醒。

中间莫婉娘上了一次马车,顶着仨小孩可怜巴巴的眼神,认真询问鹿野要不要把三个孩子揪出去。

鹿野笑着拒绝了。

傅仪琤就跟患了肌肤饥渴症似的,时刻想着跟鹿野贴贴。十来岁小姑娘的身体香香软软,关键是,很温暖。

鹿野被小姑娘这么贴着,总算觉得自己也多了点儿热乎气儿。

傅仪澜,以及因为还在流鼻涕而被禁止靠近鹿野的傅仪斐,两个男孩子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靠近鹿野。

但他们在,也总是力所能及地帮鹿野做一些事。

虽然吵闹了些,但有他们在,看着他们活力十足打闹的样子,鹿野却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好像她自己也重新变得那样有活力一样。

“鹿姐姐,雷捕头说再走十几天,咱们就能到地方了!”

“鹿姐姐,大家都很想你呢,想继续跟你一起锻炼,弓箭组的大家进步都很大,就是可惜这些天都没见着大雁了,不然就打来让鹿姐姐你尝尝了。”

“鹿姐姐,你今天吃的太少了,十八叔说你必须多吃点,你不用像我一样减肥了,你要增肥!增肥!鹿姐姐,我把我身上的肥肉给你好不好?”

“鹿姐姐,十八叔说,那个陈大人给流放地的官员打了招呼,等咱们到了那里,不会受人刁难的。”

“鹿姐姐……”

虽然经历了诸多变故,但孩子总是健忘的,快活的,总是能时时保持着快乐,鹿野的精力和身体伴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而越来越不济,但听到他们这么叽叽喳喳地说话,又觉得活着还真不错。

活着才有希望啊。

虽然是这么想。

但老天爷似乎总爱跟人开玩笑。

最后几日,距离这漫漫流放路程只剩最后三日时,北地下起了雪。

第一场雪,似乎应该缠绵温柔一些,但北地的雪却并非如此。

第一日,鹅毛般的大雪就让鹿野一行人寸步难行。

雪积到膝盖深,马儿一脚踩下去,再拔出来都费劲,更不用说因为雪的覆盖,一些坑坑洼洼沟沟坎坎都看不到了。

马儿很容易一脚踩进坑里。

在一个官差骑的马一脚踏空落进表面积满雪的坑里,以致摔断一条马腿后,众人便再也不敢大咧咧骑马。

雷礼派了人在前面用木棍探路,其余人小心翼翼在后面跟。

如此一来,速度严重变慢了。

原定的晚上住宿的城镇也就到不了了。

但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露宿野外是会死人的。

要么盼着雪停,要么盼着走狗屎运找到个能住宿的地方。

然而他们没有这个运气。

第一天晚上,雪一直没停,他们也没有找到住宿的城镇甚至荒废的村庄。

放眼望去,只有茫茫一片雪白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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