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还在渴望爱
他记得顾念辞第一次来咨询时,通身和他在河边看到的一样,安静美好,根本不像有什么的样子。
可测评量表让人出乎意料——中度抑郁。
没错,外人面前两人亦师亦友,但craig其实还有一个身份,他是顾念辞的心理医生。
顾念辞有次来接受疏导,推门的前一秒,craig还在看史铁生的《务虚笔记》。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人们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看,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还在渴望爱……”]
他把这段念给他听,可顾念辞只是笑着反驳,看起来浑不在意:“我没那么矫情吧,我也没有要死要活的。”
那次他没有给出顾念辞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后来不断的接触,他发现这个人其实就是一只拖着残破躯体无目的逃亡的流浪猫。
逃亡终点未可知,他对猫儿世界里硝烟遍地的疮痍十分好奇。
他在一次下雪的午后咨询中终于给他下了定义。
而顾念辞还是一样的漫不经心:“我没有那么矫情吧,我也没有很渴望爱。”
“你有,你的行为,你的反馈,你的眼神……你的一切都说明你在硬撑。”
眼里偶尔不经意露出的木然和忧郁怎么解释?
[“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还在渴望爱。”]
同样,一个能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不是真的拒绝爱,而是害怕爱。
害怕去爱,也害怕被爱。
他从在学校的咨询中心接受他的疏导到两人后来约在外面的工作室和咖啡店。
整个治疗过程持续了两年有余,他的情况逐渐好转,但一些藏在最深处的东西顾念辞仍闭口不谈。
craig尊重他,加之他的状况还算差强人意,他没有再多追问一句。
后来顾念辞只是偶尔找他谈谈心,直到一年前他患上了精神衰弱,这个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找上顾念辞时,已经算重度症状了,长期失眠,头晕,心律不齐……
他得知这件事时恨不得给这人来上几拳,强压下怒气给他开药。
身体是自己的,糟蹋来糟蹋去受罪的还是自己。
craig收起回忆,他走到顾念辞身后,将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掌心和温和的声线一齐来到他的耳侧。
craig说:“你大学那段时间太消沉,可能你自己没察觉,那阵子你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一边,抠着你手心那道疤。”
散漫的笑再没有力气去维持,顾念辞觉得有些晕,他怔忡地回答:“是吗?可能是又有些痒了吧。”
手心的疤被印上了月牙,厚重的肉疙瘩感觉不到疼痛,他安慰自己,在自己的医生面前失态称不上狼狈。
暮色黑沉沉的压下来,但顾念辞知道这和他毫不相干。雨已经停了,一旁的复古落地钟摇着钟摆在空气中搅晃。
他站起身:“不早了,我回去了。”
craig有意放他回去想想,拍了拍他的肩膀,抓过一旁的车钥匙就要给他,“开车吧,天快黑了。”
顾念辞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掩藏在深沉的眸子里,他用极其冷静的音色说着,“没关系,我出去走走。”
镇定的表象被虚浮的脚步出卖,他关上了门。
这次他终于像craig形容的那样了,像个漫无目的的流浪猫,积水的马路倒影出落魄身影,空气中的雾气来不及消散就被他吸了个够。
载着一对母子的电动车从他身边驶过。
男孩胖乎乎的小手牢牢地抓在母亲的腰际,两人聊着天,孩子被逗的哈哈直笑。
顾念辞步调疾速的向前走,企图降低这个画面对他的影响程度,可一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片段还是迁跃而出。
他小时候喜欢看动画片,顾母傅瑾仪就陪着他一起看,当时他们也是这么开心的谈论情节,他会问出无数个问题,每次都会获得含着十足耐心的回答。
如果那天他能察觉出她的异样,上前拉住她,或者是他的手被玩具割伤,又或者是门锁坏了……随便哪种可能,只要拦住她,小区楼下会不会就不会出现血泊?不会出现她的躯体?也不会有那些对着她的尸体指指点点的人?
他在傅瑾仪经常笑望着他的窗台上目睹了一切,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永远陪他的女人就这样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势没了气息,不管他是如何的歇斯底里,不管他从此是否无人问津。
她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抛下了他,那么干脆利落。
自己解脱了,留他一人承受着失父之苦、丧母之痛。
——她进入天堂的那刻起却把他拖进了地狱。
路边的路灯亮起,前方的路悉数明朗。
对别人来说,黑暗中些许的光就是希望,可对他而言,那不过是更加沉重的苦难,因为它使他看清了自身的处境,黑暗里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他背负的一切、失去的一切在微弱的光下无可隐藏,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家庭,正常人所能拥有的全部……
要他怎么说?
他的母亲是不负责任的。
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她一起承受失去顾爻的煎熬,他是他的父亲,也是她的丈夫。
他曾无数次幻想家庭美满,可后来才明白,人之所以喜欢想象,可能是想象可以产生无数种可能。
每一种可能都顺理成章,耽于这个过程,整个身体充斥的满足让人有了自视甚高的错觉,却忘了每个现实只对应一个结局,而且常常漏洞百出。
……
“妈妈,为什么海绵宝宝哭了?”
“因为派大星走了呀。”
“你也会走吗?”
“不会啊,我会永远陪着小辞。”
“永远陪着吗?”
“嗯……永远陪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