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要个结果
裴尚言小时候曾在A市一所私人疗养院待过一段时间,那时他爷爷裴度怀病重,清醒的时间没有痴傻的时间多,他经常和祖母一起去陪护。
幼时的孩童喜欢热闹,在那个到处都有精神紊乱的病人的院子里,裴尚言日常的消遣便是听祖母讲故事。
但是有天他遇见了一个和他同岁的男孩,个子比他矮多了,皮肤白的像奶奶经常给他包的元宵。
他给他起了个专属名字,白团子。
白团子不爱说话,第一次见他是在家属楼的门口台阶上,整个人沐在光里,白皙的脸被晒的通红,但他固执的不曾挪动半步。
现在的裴尚言身上已经看不到当时健谈的样子。应许是白团子被他整天跟着唠叨烦了,他后来竟愿意陪他玩。
那段时间的家属楼各处都有他们捉迷藏的身影。
白团子开始和他说话,声音也是糯糯的,很轻很小,像孙管家给他买的。
他开始期待去疗养院,每次都会带很多明姨做的糕点。
他让白团子帮他都品鉴了一遍,台阶上的小孩嘴里塞得满满的,像个饿急了的小仓鼠。
他想,这次白团子终于是白团子了,胖乎乎的。
他问他哪个好吃,他吞吞咽咽后给了一个答案——芙蓉糕。
后来他把从日本买回来的一对瓷狗带了去,他觉得把那只白色的给白团子合适极了。
那天中午裴度怀发病闹得住院部鸡犬不宁,各科诊室的主任被叫来将房间堵的水泄不通。
他饿了便跟奶奶撒娇,说凤园的广府汤和明姨的芙蓉糕是绝配,孙管家便去订了一桌。
他叫来了白团子,说白团儿你吃糕点,又说白团儿你尝尝白切鸡,他把盛好的汤推到他面前,说白团儿我超级喜欢的!你也喝一口……一个午饭结束,孙管家欲哭无泪,他们家小少爷叫人家白团叫上瘾了。
后来白团不乐意了,擦着嘴抗议,偏偏声音很小,像是建议,他说:“我不叫白团儿,我叫顾念辞。”
他便学着顾念辞的语气,拿起一旁的黑瓷狗,说:“我不叫黑团儿,我叫裴尚言。”
白团儿说:“那我不要白狗了,我要黑色的,你不许叫我白团儿。”
他不乐意,说黑狗给你,但我比你高,我是哥哥,哥哥的话弟弟要听。
白团儿的反抗无效……
后来白团儿不见了,裴尚言再没有在疗养院见过他,他拉着孙管家把整个疗养院找遍了,一个小孩凭空消失,再没出现过。
他那段时间相当闹挺,裴度怀的病每况愈下,孙管家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哄不了便吓唬他,说:“都怪少爷你叫人家白团儿,现在好了,白团儿被吃掉了。”
他回家当晚就做了梦,那只黑瓷狗一口咬上顾念辞鼓起的两腮,白团儿被咬了一口,元宵露馅了……
他第二天把孙管家放在兜里的卫生纸偷偷拿走了,回去的路上听司机叔叔说,孙管家今天在疗养院的厕所给他打电话……
他捂着嘴,声音很小,像白团儿,他说:“谁让孙管家吓唬我,现在好了,卫生纸被黑狗狗拿走了吧。”
两人吃完饭就回去了。
下午没有预约,裴尚言干脆送佛送到西,将顾念辞送回了家。
craig这段时间践行了他的计划,帐篷一到手就去了西藏,祁长青公务缠身,拉不动索性放弃,旅行和约会只差一个男人。他自己行囊准备的妥妥当当,把复式公寓一锁,将祁长青赶回了自己家,美其名曰,我不在你也没空打扫,你回你那明镜高台高抬明镜去吧。
littoral步入正轨,很多事不需要顾念辞再去费心处理,craig不在,他偶尔不会常待咨询室。
车在小区门口停稳,两人一路无话,一顿午餐吃的煞是别扭,双方心里都憋着股气,偏偏还要装的无事发生。
顾念辞不太明白如今的相处如何定义,今天的午餐大概可以算是合作方的提前磨合?
正如他所说,如此便好,过犹不及。他觉得现状就已很好,两人只需要维持如今的距离,只可远不可近。
过去的一切他可以不去追究,什么抵牾、什么矛盾……对于两个以朋友称号仅作为对外定义的陌生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感谢裴律师的舍时相送,改日我做东,请你尝尝别的菜系。”
他站在车边跟车里的人道谢,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
裴尚言点头:“我很期待。”
“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顾念辞朝人招了招手,便转身进了小区。
后视镜上的背影渐行渐远,裴尚言拿出烟盒下了车。
他倚靠在车边,卸了大半力,仅留出能支撑他站起的一点。
修长的手指夹开烟,白雾尽散,男人冷峻克制的面容尽数显现。
他何尝不知道过犹不及,于是一年前选择放开他。
在他松口的那一瞬,就意味着这场豪赌他方筹码尽失,所有的一切便也立马失去价值,感情牌挽救不了什么,因为他或许对自己根本没有感情。
一本万利的背面便是血本无归,很不幸,这枚硬币从正面被他抛起,却以背面被永远定格在地上。
他又想起那次见六六的场景。
——“因为酒翻了,他的衬衫湿了。”
他本不想给自己希望,但他执着了这么多年,没道理不想尝尝甜头,哪怕只是一点。
他告诉顾念辞法庭上被告的肢体动作很值得玩味,却也在想那晚他是做了什么动作才打翻了那杯酒,桌上的风云如何,他心里的风云又如何。
那盒烟没剩下几根,在裴尚言手里渐渐变了形状。
和六六谈话的第二天,他进书房拿文件,那晚翻开的诗集仍静静地摊在书桌上。
裴尚言停在那里,手指有节奏地点在书页上,诗文中两句率先映入眼帘。
——“替我活下去吧”。
——“让我活下去吧”。
如今他明确给出答案,他不太喜欢悲观,他当然选择活下去,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别人替他活下去。
对面大厦在日光之下反射出粼粼的光,玻璃被切割成数块,像是一个嵌着鳞甲的盾牌。
旧日的诗文、交错而过的二十年、曾经建构好的一切,都在慢慢崩塌,一片片砖砾剥离,真相亟待挑明——他再不想坐以待毙,再不想在被动里寻找出路……
他什么都可以无所谓,但唯独顾念辞——他想要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