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怪冢
她低着头,极力使语气听起来平缓:“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也从来不觉得我会找到什么狗屁幸福。”
“没告诉过你,我之前是个不婚主义。”泪再一次无声滑落,靳敏胡乱抹了一把,她掀起红肿的眼皮,近乎严苛的给自己的幸福判下死刑:“靳柏明和顾兰的婚姻已经够糟糕了,糟糕到我恐惧。”
她如今仍然会做噩梦,梦里是儿时住的几十平的筒子楼,里面酒瓶和烟头堆在一起,下脚之际是一片粘腻。
顾兰和靳柏明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互相指责,日复一日,话换了无数句,可感情永远都是那样丰满充沛。
靳敏拿过一边的女士香烟,抖着手点燃。
迷乱的烟雾里,她觉得旧时的一切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她从害怕,自己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再到偶尔插上一句没用的劝解,最后到在争吵里安静平和地写作业,她一天天长大,可来自他们夫妻的压力却从未减轻过。
她有时替他们想,既然如今互相埋怨,当初何必走在一起,既然已经厌恶互相捆绑,那何必不一刀两断?
他们就这样拖着她,所有人都成了这场可笑婚姻的受害者。可她的爸妈两人早已不把它的伤害放在心里,而她,却要为这场千疮百孔的感情不间断地送上祭品,午夜梦回里耳边都是酒瓶摔在墙上的裂响和顾兰近乎尖叫的回音。
这场婚姻带来了什么?没有好的,全是坏的……连带着她——也是荒唐勾缠后留下的残次品。
女人倾颓的模样让顾念辞身体里掠过阵阵刺痛,他只能安慰,只能一遍遍重复:“这不怪你,靳敏,你一点错都没有……”
指尖夹着烟,靳敏吐出一个个烟圈,像是死神的枷锁。
没错吗?她想。
那她为什么也要被牵连,她所背负的一切,靳柏明的白眼、顾兰的轻视、靳家人的厌恶……这些都算什么?
她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迎上顾念辞的目光:“我和萧浩合作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穷学生。”
靳敏低低笑着:“多讽刺小辞,顾兰他们不同意,他们还做着金龟婿的梦呢,你知道她说断绝关系的那刻我多轻松吗?前所未有……我终于摆脱他们了。”
她眼神虚浮地看着顾念辞身后的墙壁,自顾自地说着:“那一刻我画画的所有灵感都出现了,我只想丢下一句“好”就跑回我的小出租屋画个三天三夜……”
顾念辞却突然抬头:“那萧浩呢?他为什么同意?”
靳敏摇着头:“不知道,被他家里人催婚烦惯了吧……”
她说话的声音比之前轻多了,说到最后或许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又一次嗤笑出声:“他昨天坦白了,他说喜欢我,说能守着我就够了。”
顾念辞按下那股不安,又问:“所以你们达成合作的时候,他就只是要借这个借口接近你?”
靳敏慢慢地放松身体,像是脱力般轻轻砸在卡座里,其实事情早显端倪,她只是刻意不去想罢了。
每次靠近她时的亲昵,吵架后盛怒之下的咬痕,醉酒后吐出的她的名字……
她心里早已清楚,可却不愿接受这份对她而言是累赘的感情,于是就放任不管,如今大火烧到了她的身上,她难逃厄运。
顾念辞这个时候仍思路清晰,他面无表情地问:“形婚的事谁提出来的?”
靳敏闭上了眼睛:“萧浩。”
她继续说:“我想气气顾兰……”她这一刻终于知道这个行为有多么幼稚。
她尽力表现出轻松:“玩脱了,引狼入室。”
周围出现短暂的静寂。
靳敏抛出一个炸弹——“我怀孕了。”
舞台上的音乐进入高潮,架子鼓的鼓槌带着破空的气势落下,一个个激昂的鼓点却唤不回顾念辞的思绪。
极力克制的怒火在这一刻尽数燃烧,手上的青筋像要冲破皮肤,她是怎么憋到这一刻的?
娓娓道来的一切,像是个故事,将顾念辞安抚后又拖进深窟。
他眼神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靳敏,强装的镇定蓦然不再。
顾念辞下颌紧绷,脸色铁青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靳敏说:“……一个月前,那晚我喝醉了。”
顾念辞脸色阴沉至极,手里的玻璃杯几乎被捏碎,忽地想起那天打完拳后靳敏的不适。
靠着最后一点理智,他将靳敏手边所有酒都挪了开来。
靳敏笑笑,解释道:“我今晚本来就没喝多少……”她停顿,又喃喃:“我要剥夺这个孩子出世的权利吗?”
顾念辞还要说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顾念辞缓慢地抬头。
下一瞬俊朗的面容顷刻覆上了一层冰霜,如同挣开铁链的鹰隼,眼神犀锐地锁住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阿敏……”
对方显然很着急,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
可未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顾念辞起身,慢慢走到男人身边。
一切都是优雅至极,除却将要凝成实质的怒气。
脚步声踏在地面上的闷沉响动像是坍颓古堡里积了灰仍缓慢报时的落地钟。
顾念辞在男人面前站定。
下一瞬,扬起的手臂带着风一拳打在萧浩脸上,快而狠,男人踉跄后退之际隐约可见流血的嘴角。
靳敏抓着沙发一角,她躲过头不再去看,手指使力之下将皮质沙发压的凹陷。
萧浩没有还手,他扶着一旁的桌椅稳住身子,抹了把唇角,神情悲哀又复杂。
“错在我,再来几下,我也无话可说。”
话是对顾念辞说的,可目光却看向靳敏。
顾念辞如他所愿,青色的血管凝积着抵抗不住的怒气再次挥向萧浩。
“嗯……”
一声闷哼之下,萧浩的脸再次负伤,而他本人被大力地拖拽之下按在了前方的玻璃桌上。
上面的烟灰缸斜斜砸向地面,发出了足以引起附近一些卡座注意的清脆响声。
“小辞……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