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私心
片区举行篮球联赛,他被拉去救场,可后来的球赛他只打了上半场,中途他被告知爷爷垂危,裴尚言便匆忙赶去疗养院。
他有幸能见裴度怀最后一面,裴尚言已经忘了他是怎么走出病房来到门外的,只记得坐于台阶良久,可是身前突然一抹阴影笼罩。
紧接着一瓶水递了过来,少年仍旧穿着三中的校服,抽芽般迅速成长的少年渐脱稚气,早已看不出小时小小的一团儿。
“你坐在这,不热吗?”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少年与儿时爱红了脸的豆丁重合,这句曾经被他说过的话,如今又重新以另一种音色,带着隐晦安慰地还给了他。
依旧是炎炎夏日,依旧是这级台阶,只是这次对象换成了他, 裴尚言愣愣地盯着顾念辞,手下意识去接水。
“谢谢。”
裴尚言想起篮球场上两人的博弈,28米的悬浮地板上各种杂乱的声音充斥,少年三分球时飞扬的短发,因跳动而隐约显露的劲腰,无不昭示着旧时弱不禁风的小豆丁形象的逝去。
后来顾念辞递完水便转了身,只是抬脚之际,一句话随风而落,传至裴尚言耳边时,还带着舒爽的凉风。
“我妈说,人走了不代表永远离开,因为他会在对他关切至极的人心里永远活着。”
裴尚言很久都没缓过神,手中的冷饮已经冒出了不少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
少年逐渐走远,可耳后那颗红色的痣仍鲜活地招摇在空气中,像是带着撕裂闷空的力量。
一些个片段闪过,他像是触电般眼睛放大,之前那个巷子里的受伤少年竟然是他?
当时顾念辞头部受伤,加之光线阴暗,裴尚言只看到了他耳边显眼的红色胎记。
他不是什么喜欢乐于助人的人,可那晚他破天荒的退回到小巷子里——这颗胎记他之前见过。
裴尚言搜寻记忆,竟在久远的儿时发现了零星痕迹,他不知道那团红色是血迹还是只是和那个小屁孩相似的胎记,亦或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那就是他。
于是他回去了,走进了巷子,他以为会有好一番纠缠,可那些小混混竟连一句简单的谎言都害怕。
那个少年抬起头,却让裴尚言皱起眉,黑色的巷子,红色的血液,真相并未看清,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回来的举措,
于是他只冷声地问了句:“还能走吗?”
——当时裴尚言坐在台阶上第一次有了懊悔的情绪,他应该问清楚他的名字,即便当时血糊了满脸,他也应该认出他。
少年逐渐身影模糊,一个女人拉着个孩子和顾念辞走在一起。
他模糊地听到那女人刻薄的声音:“小兔崽子,不是叫你给你弟弟买水吗?等半天不见人影,水也没买着,不靠谱的德行和你那死了的妈一个样儿……”
裴尚言低头看了看手中已逐渐升温的水,眼神发愣地盯着空无一人的马路……
秘而不宣的往事如今被人帮忙回忆,裴尚言却有种什么失而复得的侥幸。
他再次看向顾念辞,眼中早已清明如月。
裴尚言敛眸回答顾念辞的问题,语气斩钉截铁:“我不喜欢拔刀相助,也不是圣人,只是那些都与某个人有关而已。”
顾念辞栽倒在自己挖的坑里。
他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头一次有了逃跑的心思。
于是他佯装轻松:“裴律师不知道一般拔刀相济后两个人就相忘于江湖了吗?”
裴尚言反问:“那你把我忘了吗?”
“某个人”是谁早已清楚明了。
顾念辞措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裴尚言将心思毫不遮掩地张扬于世,近乎年少时的直白与热烈,灼得顾念辞嗓子发紧。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坦诚才是最优解,于是他平淡开口:“尚未。”
尚未,至少现在没有,但以后可能会。
他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含不得半点暧昧情意。
裴尚言含着烟抽了一口,氤氲的烟雾里,神情不明。
裴尚言觉得比起这个答案,他也许说“忘了”自己更容易接受。
言尽于此,顾念辞站起身:“不早了,我回去了,代我向黎总说再见。”
今夜的闹剧牵扯出不少需要让人依靠岁月消解的东西,无论是靳敏还是他,他们都需要与某些东西和解。
而和解的背后,是接受还是就此无疾而终,相信他姐和他一样,也是毫无头绪。
黎棠来的时候只看见这边的烟雾缭绕。
一个人坐在卡座上眼神放空地吞云吐雾。
黎棠几次挥手企图把烟雾拍散,他咳嗽几声:“不是,你这失火啦,要不要给你叫消防员?”
裴尚言朝着黎棠的方向又吐出一口,面色不改地反击:“你平常抽那大块头的时候,我说过你一句吗?”
“行行行,没说没说,成吧?”
黎棠瞧他这副有些消沉的模样便有些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话信手拈来:“怎么着,妄图英雄救美换来以身相许,没成想反被过河拆桥啊?”
裴尚言闻言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一个眼神也没丢给他。
良久,他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没有推烦示怒,反而展颜轻笑出声:“我不比黎总,做一切事的出发点永远不掺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