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可我仰仗的神明是你
身上粘热不已,顾念辞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沼泽地,周围的空气稀薄憋闷,他挣扎着想逃离,可越是挣扎越是被这些东西缚得越紧。
他不断下沉,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眼皮沉沉的往下压,在他彻底合上眸子的那一刻,他闻道了来自泥土和残枯植物的腐烂味儿。
下一秒,他被一只手牢牢抓住,皮肤真实的触感让他如死火般的希望重新发了芽。
睁开眼的那一刻,眼前的场景极速转换。
那只手拉着他,穿过不见五指的深渊,成为破土的芽,含苞的花,翻涌的浪,冲上海岸的那一秒,他想回头,看清那人的脸……
转头的那刻,四周亮如白昼,刺眼的光让他看不见任何东西,那只手又像退潮般快速消失不见……
“别走……不要!”
顾念辞从梦中惊醒,头发被浸湿紧贴在脸颊两边,像是缠绕的藤蔓。
床头的一盏灯足够顾念辞视物,可他却疲惫地闭上眼睛,那一瞬间又想起梦中始终无力睁开的绝望。
顾念辞坐了一会儿,像是才缓过神来,他拿起手机准备看一眼时间,可入目却看到了裴尚言发来的信息。
[嗯,会来的。]
顾念辞捏了捏眉心,随后缓慢下床,脚步凌乱而恍惚,像是带着强烈的失重感。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清凉的液体吞咽下去,顾念辞终于感受到此刻自己是身处于现实。
卧室的灯被打开,顾念辞目光落在桌上的苹果几秒,伸手去拿床上的手机。
——8:23。
今晚是平安夜。
他端着杯子走至落地窗前,因为所在的楼层并不算高,因此尚能看见底下的车往人来。
好像下雨了。
顾念辞走近去看,一块块透白的颗粒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没有击穿玻璃的气势。
其中一片贴在了顾念辞眼前,精致的小侧舌,锯齿一般绽开,像是要掉进顾念辞眼里,同它紧紧贴合。
顾念辞看清了,六棱柱状的冰花。
是雪。
雪白的冰晶自天而降,仿佛能够掩盖一切尘污。
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振动,一旁放着的纸巾盒子好像也有即将掉落的趋势。
顾念辞走过去及时接下,他将纸巾盒放到正中央,然后去看手机。
玻璃窗上的那片雪花或许早已融化,也或许是真的融进他的眼睛里了,化成一摊水。
手机上的画面映在顾念辞瞳孔,清晰的三个字像是倒映在水面上。
顾念辞只是盯着,任凭手机振动,他的手指停留在手机上方,最后还是轻轻落下。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称呼这个人,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双方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出声,顾念辞好像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像是从窗外传来的,也像是从电话里传来的。
细微的响动钻进顾念辞耳朵,像是鞋踩在雪上的“呋呋”声。
“下雪了,顾医生。”
终究还是有人打破了平静。
顾念辞愣住,一个离奇荒诞的想法迅速窜进他的大脑,他几步走到落地窗前,轻声问:“A市也下雪了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眉尖,有种喟叹般的冷质感。
顾念辞鬼使神差地觉得裴尚言这会儿可能并不在屋内,他甚至能想象到他笑时嘴里呼出的白气。
“A市我不知道,但是南京正在下。”
漫天的雪花突然静止,成千上万个微点联结成线将两人包裹,顾念辞控制不住的想向后退。
“你在……南京?”
裴尚言应了声:“我来见见你,就走。”
顾念辞觉得嗓子发紧,他想问为什么来,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哪?”
裴尚言又低低的笑起来,说出的话有些答非所问:“顾医生,明明在A市不是这样,怎么一到了南京我就高兴啊。”
顾念辞抿着唇不说话,呼出的气在玻璃上汇聚成一片透明斑斓的光点。
半晌,他又问:“在哪?”
像是非要个结果。
可只有顾念辞知道,他想不出别的,脑子里此刻乱糟糟的,他能说的好像也只有这两个字。
“酒店楼下。”
裴尚言站在数十个亮起的窗户下,他不知道顾念辞在哪个里面躲着,可单单是站在这仰望,就好像看见了他的脸。
顾念辞觉得脑袋晕晕的,他只能随着本能组织语言:“为什么过来。”
“魏楠说你知道了。”
“我想问清你的态度,可你不在A市。”
这件事本该顾念辞来问,可裴尚言忍不住。
他被误会了这么多年,如今沉冤昭雪,说他贪心也好,不知足也罢,就连顾念辞心里的那点愧疚,他也想要。
顾念辞说不出话来,他头抵着玻璃,想要将地面的一切看清。
这个人和雪一样,来得如此突然,偏偏没有让人讨厌的本事,雪花是凉的,而裴尚言,则是带着满腔热切。
顾念辞转了身,让背抵着落地窗,手机就在手里,指尖只能勉强抓着。
“对不起。”
裴尚言听到了,很小的一声,尾音颤抖。
冰凉的雪花已经融化,他摩挲着指尖,仍然仰着头:“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只将话题一转:“顾医生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什么愿望?”
裴尚言一字一顿:“我希望顾医生能给我一个机会。”
顾念辞忽然觉得自己那前二十几年就像一个泡泡,在裴尚言说完那句话后倏的一下爆炸了,毫无征兆,没留得半点痕迹。
逃避没用,却能让顾念辞短时间喘口气:“这你应该求圣诞老人。”
“那是别人心中的精灵。”
——可我所仰仗的神明是你。
裴尚言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话会成为烂俗的开场白。
因为到了某种地步,他和许多人一样,已经没有了打磨措辞的耐心和能力。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多么常见的一句话,可裴尚言把一切都赌在上面,他也自信自己不会赌错。
对方的回答越来越缓慢,说到最后只剩气音:“你是想要个答案还是想要个机会?”
裴尚言终于沉默了,雪落在肩头,此刻他就像一个雕塑,全身上下唯有心脏和脉搏彰显着他的生命力。
“可以……都要吗?”
今晚没有月亮,可那万千的雪花却是知情者,它们隔着一堵墙,看到了窗内一人颤抖的肩膀。
顾念辞捂着嘴,不让哽咽泄出半句。
他突然想起送苹果的那个少女。
裴尚言有着与他们同样的勇敢和热切,少年人的果敢和诚实未从裴尚言身上流失,可在顾念辞身上一刻也没有出现过。
他为什么能一直忍受着自己的刻薄与讥讽,即使话说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自己身后,永远真诚永远坦然,这种爱他根本配不上。
裴尚言就这样很久都保持一个姿势,他在等一个答案,他追寻了这么久,甚至铤而走险的逼着顾念辞正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手机却突然进来一个电话。
裴尚言眼神暗了暗,是祁长青,他还有不到40分钟就要去机场。
“给我点时间”,顾念辞突然说。
声音是间断的,裴尚言紧握着手机,他意识到,顾念辞在哭。
他终于缩回了手,他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至少顾念辞是愿意考虑的。
“好”,裴尚言最后一次仰头看那些亮着灯的小窗,隔着这么远,他眼中的不舍无人知晓。
“天很冷,照顾好自己,顾念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