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小霸王威慑胡虏 李阳儿义收群豪
却说,建成见世民支走段志玄,便以为他要与突厥拼命,唯恐他一时冲动,误了大事,忙要阻拦。却见世民胸有成竹道:“大哥不必多虑,我自有主意。”
建成见世民这样讲,方才放下心来。
霍邑境内的一个村庄外,数百突厥武士打扮的人与正一群马匹滞留在这里,为首一位酋长正是康鞘利,在他身边住马而立的是义军使者刘文静。他正把身子凑过去不知在讲些什么,但康鞘利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这时从村内走出一队人马,拖着几只猪和牛走来。这伙人中除了二三十名突厥武士之外,还有四五位汉族官员模样的人。在他们身旁有几个百姓追着他走,在他们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一群百姓。只见官员身边的百姓连连央求道:“官爷,行行好吧。没了这只牛我们一家人可怎么活呀!”
这几位官员脸上显露着厌烦,边走嘴里边发出呵斥之声:“赶紧回去!”
但这几个百姓哪里肯走开,一再缠着他们央求个不停。这时,忽见一名突厥武士怒吼一声,抽刀便向那几个百姓奔过去,显然是要下杀手。那几位官员忙上前拦住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另外一位官员则对着百姓厉声喝道:“还不快滚!要牛不要命吗?”
“可没了这牛,我们一家人怎么活呀!”百姓哀嚎道。
官员们口中喊着,脸上却流露出惭愧和不忍。这些官员与其说是来帮助突厥人抢掠的,还不如说是来保护百姓的。刘文静所以让他们跟随突厥人一同进村,目的就是要尽力阻止这些突厥人杀人。可事实上,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赶走这些百姓。
这时,另外几名突厥武士也烦躁起来,抽出腰刀走向百姓。那几位官员忙上前阻拦:“使不得!使不得!”
但几位官员如何拦得住几十名突厥武士,其中一人抢上前去,对着一名百姓就是一刀,登时将那百姓砍翻在地。其他百姓见状,拔腿就跑。那几名武士一时性起,竟舞刀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赶上,忽见一队骑兵赶到,为首一人大喝一声:“住手!”翻身下马,手起刀落,将跑在最前面的突厥武士打到在地。其余几名武士见状,急忙退回到队伍之中。
此时,刘文静恰在康鞘利身后,见此情景,先是大吃一惊,随后见这支队伍打着义军旗帜,方才略定下心来,忙打马上前喝道:“何人大胆,敢杀盟军勇士。”
却见那人厉声道:“我乃太原义军执法官段志玄是也!大将军有令,军中凡有抢掠民财,伤害百姓者,杀无赦!末将特来执法。”
刘文静闻言,心中且惊且喜。惊的是杀了突厥武士,必定惹出许多麻烦;喜的是段志玄这样做也好杀一儆百,让突厥有所收敛。但他心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于是赶紧上前道:“段将军,此乃误会。这里是突厥友军,不可自相残杀。”
却见段志玄答道:“末将只知将令不认人。”说着,指向康鞘利道:“这厮纵使属下行凶,罪亦当死。”
说着,已将手中刀入鞘,提起大锤走向康鞘利。康鞘利闻言大怒,纵马舞矟对段志玄当胸便刺。却见段志玄略一闪身,躲过来矟,回手一锤,将康鞘利手中长矟打落在地。随即一俯身拾起那矟,略一用力,那矟早被折成两段。众武士各个大惊失色。又见那人把手一摆,身后约一千余骑士便向突厥人包抄过来。突厥武士见状,也各摆兵刃与义军对峙。恰在此时,又见数十骑飞奔而至。为首一人,正是李世民。只见他纵马来到康鞘利身旁,口中高喊:“段将军,不得无礼!”刘文静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见世民赶来,方才定下心来,先拱手喊了声:“二公子!”随后又对段志玄道:“此乃突厥使者康鞘利,段将军不得无礼!”
却见段志玄道:“末将心中只有将令,并无使者!”
说着便奔向前来。世民忙道:“段将军住手!”
却见段志玄又道:“末将心中只有将令,并无右都督。”
说罢,举手中大锤便砸向康鞘利。众人大惊。却见世民并不摆手中枪拦挡,而是伸手一把抓住康鞘利后颈,轻轻一提,那康鞘利登时离了战马。要知道,这康鞘利也非寻常之辈,他一身武功十分了得,在突厥军中乃是仅次于八达杀神名将,否则又怎能被派到义军来。但在世民这一抓之下,竟然毫无反应。尤为令人吃惊的是,康鞘利身高体粗,足有二百余斤,可到了世民手中却如同无物一般。众人看在眼中,不禁各个目瞪口呆。他们也不知世民是在救人,还是要行凶,只是这康鞘利落在世民手中,虽顿觉一股彻骨之痛从脖颈瞬间传遍全身,但段志玄这一锤却已砸空。只见世民又道:“段将军,你要执法,我实不敢阻拦。但大使性命事关重大,你不可鲁莽。”
只见段志玄又道:“请右都督莫要妨碍末将执法。”
世民怒道:“你如要杀大使,不如先杀了世民。”
段志玄闻言,故作踌躇状,半晌方道:“既如此,且待见过大将军再做道理!”
世民这才下马拜见康鞘利,然后道:“此乃我军中执法将官,为人甚是执拗,既便是世民犯法,他也会定斩不饶。还望大使海涵见谅!”
此时,康鞘利与突厥众将士莫不怀有劫后余生之感,惊魂未定之余,哪还干多言。这时,世民又对麾下人招手道:“拿上来!”
便有人赶过几辆马车,车上尽是绢帛。世民指着这些车辆道:“大使与众将士远道而来,世民无以为谢。且以绢帛千匹赠与大使,余者各赠绢帛十匹。此乃世民个人些许薄礼,实不成敬意。待见到大将军时,另有重礼相赠。”又回身道,“来人,摆下酒肉,世民就在此地与大使和众将士痛饮。”
于是,众人便找了个阴凉之处,大家席地而坐,摆上酒肉,倒满酒,便畅饮起来。酒过三巡,世民起身道:“各位突厥兄弟,今日一同畅饮,世民心里甚是痛快。但世民有几句话要讲给各位,不知各位愿听否?”
突厥人本来大多生性豪迈豁达,此时又喝了几碗酒,不觉更加豪气万丈,早将方才的不快忘到了脑后。康鞘利也不例外,此时他见世民有话要说,便爽快地道:“兄弟,你有话尽管讲来。”
世民道:“弟兄们远道而来,助我义军西征,世民感激不尽。弟兄们若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助义军攻下长安,金银财帛,不吝相赠,世民绝不食言。但有句话需先对弟兄们言明:此番我等进军关中,本为拯民于水火。故大将军早有军令,凡敢掠夺民财,奸杀百姓者,一律军法从事。弟兄们虽远来是客,但军中无二令。”说着,他回身指了指身边的段志玄,“这位兄弟便是军中执法官。他一向执法如山,就是世民违了军法,他也照样砍头不误。故请各位兄弟在军中莫犯军法,以免到时都不好看。各位若能听从世民相劝,请满饮此酒。”
说罢,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此时,众突厥武士尚未饮醉,闻言不觉心中一颤。但这些突厥人生性最敬强者,喜交豪爽之人,此时见世民如此神勇豪迈,不觉心生敬慕,且又得了他许多绢帛,故此对世民除了敬畏,还带着着几分喜爱。所以此时无人敢说出个不字,便纷纷举酒一饮而尽。
然后,世民又转向段志玄道:“段将军,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今突厥兄弟不远千里,来助我杀敌,实同自家兄弟,只因不知军中法令,才犯了军法。你若告知大将军,只能让大将军为难。不如此次便饶过众兄弟一次,下不为例如何?”
段志玄便道:“既是自家兄弟,又情有可恕,我便卖都督一个人情。但若再有人敢犯军令,志玄定不容情。”
世民道:“段将军豪爽!来,我等再满饮了这碗酒!从此都以兄弟相待如何?”
康鞘利闻言,不觉有些郁闷。明明是自己不再追究段志玄对自己无礼之过,却怎么变成了段志玄不再追究突厥人违法军令之罪了?可在李、段二人的凛凛神威与热情豪爽之下,他却不敢也不好意思斤斤计较了,只得再次与麾下将士一同一饮而尽。这一顿酒一直喝了两个时辰,然后才罢席同归营寨。
自此以后,突厥武士随唐军从绛郡一直杀到长安,却始终遵守军法,丝毫不敢祸害百姓。百姓闻知此事,莫不对李世民交口称赞。李渊得知此事后,也大喜过望:“二郎能威慑虏众,真我儿也!”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世民与刘文静见到李渊时,义军正在开赴绛郡的路上。李渊先见了刘文静与世民,赏了刘文静出使之功。随后又会见了康鞘利,赠了他与突厥武士许多金银财帛,便又率军向绛郡进发了。
却说这绛郡虽比不得霍邑,但太守陈叔达却非等闲之辈。此人乃南朝后陈高宗嫡孙,深通韬略,为人忠正刚直,精通吏法,勤政爱民,深得当地民心。虽是文官,但手下却有一员大将,姓李名安远,此人善使马矟,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治军有方,故绛郡兵精将勇,城池坚固,粮草山积,亦非寻常郡县可比。
这太守陈叔达闻听义军已到城下,便请来李安远商议:“李渊用兵,诡计多端,兼有李世民悍勇无敌。我等近日虽募得大批新兵,却不过万余人马,且多未经阵战,如何敌得过李渊的虎狼之师?”
李安远从容道:“大人不必担忧。今我城坚粮广,足以坚守半年。叛军虽众,但李渊远离巢穴而来,太原不远,便是突厥与刘武周,日久必然生变。只是自李渊悖逆以来,一路连克西河、霍邑,威声甚盛。我军多不习战,故军心难固。明日待其前军初到,立足未稳,末将先出城杀他一阵,挫其士气以固我军心。然后收兵坚守,必能退敌。”
陈叔达沉吟片刻道:“将军所言有理,只是欲挫其士气,恐非易事啊。”
“大人尽管宽心,不是末将夸口,明日一战,定要取他三五位将领人头来见大人。”
“如此最好。”
次日上午,义军先锋军果然开到绛郡城下。这位先锋正是右都督府长史柴绍,一旁与他并马而立的是副先锋长孙顺德。二人率领一万人马先开赴绛郡。刚刚来到城下,便见城门大开,李安远率领着五百马军冲出城来。只见他对着柴绍高声断喝:“叛国逆贼,快来送死!”
说罢,挺矟杀向前来。义军中副先锋长孙顺德也杀出阵来。二人大战二三十合,不分胜负。忽见李安远卖个破绽,拨马便走,长孙顺德打马便追。这李安远奔跑之际,却悄悄摘弓取箭,暗暗搭箭在弦,准备射杀长孙顺德,却不料此举早被义军阵中先锋柴绍看个真切。柴绍连忙先取箭在手,一箭射向李安远。箭到处,正中李安远左臂。李安远在马上晃了几晃,方才稳住身形,催马便奔向本阵,五百马军见李安远负伤,一涌退向城内。城上军兵见本军逃回,忙开城门放人,却不料柴绍早已率军冲上前来。城上军兵来不及关上城门,被义军紧随着杀入城内。这城内隋军多半是刚招募来的新兵,未经阵战,此时又见李安远负伤,哪里还有斗志,顿时一个个丢盔卸甲,四散而逃。柴绍乘势指挥将士在城内追击。待李渊率大军赶到,绛郡已被柴绍所占领。义军顺利开进绛郡城,李渊便在太守官衙坐定。不一时,柴绍便带着一伙将士将陈叔达、李安远推入官衙,只见二人立而不跪。一旁卫士对二人喝道:“见到大将军,怎敢不跪!”
李安远对着李渊高声大骂:“李某只跪天子,岂可跪叛国逆贼。今日不幸被你所擒,要杀便杀,休得啰嗦!”
陈叔达道:“李渊,你我皆为隋臣,我为国守城,何罪之有?岂可无端下跪?”
李渊闻言哈哈大笑,忙亲自上前解了二人身上绳索,道:“二位果然不愧忠义之名。李渊进军关中,实为废昏立明,匡扶社稷,非敢背叛朝廷。二位既怀报国之心,何不与李渊一道入关,另立明主,拯救苍生?”
陈叔达叹道:“今主昏臣佞,祸乱天下。大将军若果能心怀天下,救万民于水火,叔达敢不效命!”
其实,李渊的所谓废昏立明,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但这陈叔达也是一位智者仁人,他早就对杨广的种种倒行逆施心存不满了。此时见李渊如此仁义豁达、礼贤下士,便料知他必是“真命天子”,故此便立即表示愿意归附李渊。一旁的李安远虽然本不愿投降,但一见陈叔达如此,也就无话可说了。李渊见李安远依旧愤愤不语,便又劝慰道:“常言道:路遥而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李将军不妨暂且屈身义军之中,他日若觉不便,李渊绝不强行挽留。”
李安远这才翻身拜倒:“人言大将军仁义豁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末将愿随鞭蹬,百死不悔。”
李渊忙俯身扶起二人,便令与众文武官员相见。于是封陈叔达为大将军府主簿,与温大雅等同掌机密。以李安远为右翊卫统军之职。众文武齐贺大将军又得谋臣猛将。自此后,李渊招贤纳士之名更加广为传播,四方群贤如汾临名士薛大鼎、河东令任瓌等纷纷来投。附近百姓更是蜂拥应募,参加义军。当义军开至龙门县时,人数已高达十万之多。
这一日,孙华与李仲文也来到义军大寨。李仲文是举寨来投,孙华则仅带了数十随从与李仲文一道前来。李世民亲自离寨十里相迎,李渊也为二人设宴接风。
酒席之间,李渊对孙华讲道:“今关中形势如何,孙将军又有何良策,还请孙将军不吝指教。”
孙华道:“非是末将夸口,若是大将军早到半年,莫说是冯翊郡,即便是整个关中,又能有几人敢不从末将之令!只是这半年之前,不知何处来了一胡人,名刘鹞子,率着千余胡、汉强人来到华阴山上落草称王,数月之间,竟聚集万余人之众。其附近竟有七八处贼人被他收服。末将也曾率军讨伐这厮,却不料这厮果是厉害,末将斗他不过。此外,雍州近来也有何潘仁等几位豪杰占山落草,与末将素无往来。余者只需大将军渡河入关,必当望风归附。”
薛大鼎闻言,向李渊献计道:“若依孙将军所言,大将军切不可去取河东,以免旷日持久。应直渡龙门,长驱关中,径取永丰仓,就仓粮而聚饥民,则兵众可得。虽长安未下,关中已为我有矣!”
任瓌也道:“若能直趋河西,占据永丰仓,关中复有孙将军等众豪杰望风响应,大事成矣!岂可斤斤计较于一城一地之得失!”
这时,裴寂起身道:“属下以为,此计断不可行。今屈突通老贼拥重兵而据坚城,若舍之而去,一旦攻长安不下,退则必为其所阻。此危道也。不若先取河东而后趋长安。长安恃河东为援,河东既下,长安可不攻自破矣!”
裴寂言罢,众人一时都缄口不言了。并非是所有人都赞同他的意见,而是他的地位太高,与李渊关系太过密切,故此他话一出口,别人也不好出言反驳。
沉默了片刻,却见李世民起身道:“孩儿之计与裴监不同。兵法云:兵贵神速。今我挟屡胜之威抚归顺之众,鼓行而西,使敌闻风丧胆,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长安如摧枯拉朽耳。若进军河东,围攻坚城,一旦久攻不下,则众心解体,大势去矣。且关中众豪杰,至今未有所属。我若不及早入关,恐有他变。屈突通不过自守之虏,不足为虑。”
李建成一旁赞道:“二郎之计甚善,望父亲莫再犹豫。”
李渊沉思片刻,道:“尔等所言正合我意。但此事关乎全局,当有万全之计。”
宴罢,李渊封李仲文为将军之职,封孙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冯翊太守。随后,传令王长谐、陈演寿与刘弘基各率左右都督府六千人马先渡河西进,在河西安营扎寨。同时令孙华与李仲文暂回合阳山寨,继续联系诸路豪杰。并封任瓌为关中招慰大使,招抚诸路豪杰和四方郡县。大军暂不过河,以便观势而动。
却说这任瓌领命,便率领一干随从,前往关中。所过州县、山寨,莫不主动归顺。唯有刘鹞子早已扬言坚决对抗义军,故此任瓌也未敢前往,干脆绕过华阴山等山寨,径往其他地区。这一日,任瓌仅率十几名随从来到雍州鄠县,准备到司竹园说服何潘仁。
看看将近山寨,忽见路边山坡涌出一队喽兵。这些人也不多问,冲上来便用绳索捆绑了任瓌等人,口中还喊着:“抓住了几个朝廷奸细,回寨向大王领赏。”
任瓌见状,忙大声喝道:“各位且住,我并非朝廷奸细,乃是太原义军派来的使者,要见你们大王。”
旁边一人闻言,一脚踢向任瓌道:“管你哪来的,被爷爷抓住就是奸细。”
这司竹园寨主一向六亲不认,所以寨中小喽啰自然也不会买任何人的账。但是,这山寨之中也并非不闻世事。自李渊太原举义之后,义军在朝野之中名声不错,故此喽兵之中也有懂些事理之人,一听说任瓌来自太原义军,忙阻止道:“兄弟莫要鲁莽,且将他拿住见大王。莫误了大事。”
于是,众人带了任瓌等人,到山寨聚义厅内来见大王。
原来这山寨的大王,正是孙华在李渊面前提到的何潘仁。此人本是市井无赖,生性六亲不认,天地不服。不知受过谁人指点,也略通些枪棒拳脚,虽然算不得武艺高强,却天生蛮力,无人能及。平日里一拳能打死一头牛,战场上善使一柄开山巨斧,重有八十余斤。落草之前,整日在长安城内横着膀子乱逛,若是有人惹火了他,不论官民,举手就打。十几年间,不知闯下了多少祸事。不过,这人也有两条优点——一是颇有孝心。这何潘仁家境贫寒,但他宁可自己三日不食,却不肯让老母挨饿受冻。无论是卖力佣工也好,还是去偷去抢也罢,却经常弄些肉食来孝敬老母。老母若不肯吃,便硬行塞到嘴里。虽是举止无礼,但孝心其实可嘉。二是虽横行市井,却不甚欺压邻里,若是有外人敢来招惹邻人,他反倒会舍命相护。故此邻里之中,虽莫不惧他三分,却大多不甚恨他,而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也不愿招惹麻烦。至于达官显贵,又轻易撞不见他。故此,在长安城中豪横了十几年,虽也惹了几场大祸,却都能逢凶化吉。不料半年之前,他竟暴打了宇文成及的家奴,无法在长安城内存身,只得背着老母逃往乡间。偏巧路过司竹园时,遇到贼人打劫,为首的大王被他一斧砍死。众人见他悍勇,便干脆推他为寨主,自此便落草司竹园。何潘仁当了寨主之后,立即废黜一起江湖规矩,不论官民,见人就抢。不论谁家地盘,有利便夺。官军奈何他不得,周边豪杰若敢与他来辨理,他动辄出兵火并。加之他为人又不吝啬,抢来的财物,大多分给寨内喽啰。故此,寨中喽啰随着他大碗吃酒肉,论秤分金银,好不逍遥快活。四方草寇也莫不愿意投奔司竹园。结果,他当上寨主不过半年,司竹园竟然扩充至数万人马。任瓌到来之前,也曾有长安和薛举的使者多次来司竹园想说服何潘仁归降,却都被他问也不问便拉出去斩首了。此时见李渊又派来使者前来,他二话不说,便大怒道:“拉出去砍了!”
任瓌闻言神色不变,道:“且住!大王可否听我一言?”
何潘仁却连连摆手道:“休听他放屁,快拉下去。”
一旁小喽啰上前拉住任瓌往门外便拖。任瓌高声道:“李大将军举义兵,救苍生……”
何潘仁却哪里肯听他多讲,只是一叠声道“砍了砍了!”
小喽啰连拖带拽,将任瓌拉出聚义厅外,正待砍头,却忽听得一声高喊:“且住!”小喽啰看时,却见迎面走来一位儒者打扮七十上下的老人。只见此人中等身材,身体微胖,须发皆白,慈眉善目,走上前来对小喽啰问道:“大王为何又要杀人?”
小喽啰道:“此人乃太原李渊派来的使者,要招降大王。大王不肯受招,故此要将他斩首。”
老者闻言,且惊且喜,对任瓌问道:“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任瓌本以为自己已在劫难逃,不料却遇见此人,忙道:“在下姓任名瓌,奉唐国公李渊之命,前来招抚何大王。不期一言未发,便要将在下斩首。”
老者道:“莫非是前任河东县令任瓌大人吗?”
“正是在下。”
“如此,请任大使少待,老夫去去便来。”
说罢,趋步走入聚义厅。进入大厅时,只见何潘仁犹在破口大骂:“李渊老匹夫,竟敢让爷爷我降他……”
忽见老者走入,忙起身道:“李长史快来请坐。”
原来这老者姓李名纲,本为朝廷官员,官至尚书右丞。至杨广即位后,只因他生性忠正刚直,见不得朝中邪佞当道,便辞官不做,归乡养老。五年前,何潘仁因当街痛骂长安县陈捕头被关入大牢一个多月。这何潘仁虽然算是孝子,但家中本是过的赚一天吃一天的日子,并无任何积蓄。故此入监不到半月,老母便揭不开锅了。又脸薄不愿求人,只好上街乞讨,恰巧遇到李纲。这李纲见她孤苦无依,不禁心中不忍,便派随从将老太太送回家中,并给了她二十两纹银。事后,又到官府为何潘仁疏通关节,何潘仁这才被释放出狱。故此,何潘仁感念李纲不已,一向对他敬重有加。落草司竹园后,何潘仁便生出报恩之心,于是派人将李纲劫到山寨,让他做自己的长史,凡征杀以外的一应事务,均交由他管理。李纲本不肯落草为寇,但考虑到何潘仁杀心太重,自己若留在他身边还能让他少一些杀戮,这才答应何潘仁留在了司竹园。至于做不做长史,他到没放在心上。而事实上,何潘仁也还算听得进李纲的苦口良言。自他来到山寨后,何潘仁果然是少杀了不少人。
此时李纲见到何潘仁,便道:“大王为何又要杀人?”
何潘仁道:“这厮是个说客。我在此为王,何等快活,这厮却让我受李渊辖制。故此让人将他砍了。”
李纲道:“大王差矣!大王在此虽是快活,但绝非长久之计。我闻李渊雄韬伟略,仁义豁达,乃当世真命之主。今其遣使前来,大王正好归顺,也好博得个万里前程。”
何潘仁连连摇头道:“他事尽可听从长史之言,只是要让我摘下这草头王冠,复听他人差遣,却是万万不可。”
李纲又道:“李渊大军一路之上,所向披靡,今即将入关。大王虽英勇无敌,但麾下之众,不过乌合之徒,岂能与李渊相抗。若是杀了其使者,只怕后患无穷。”
何潘仁略一沉吟道:“长史休怕,我一柄大斧,虽打遍天下,有何惧哉!”
李纲闻言,不觉无语。片刻后道:“大王若不听老夫之言,老夫留在山寨也是无用。今即告辞离寨。”说罢,转身趋出。
何潘仁见状,忙起身向前拉住李纲道;“长史莫恼。我即刻放那使者离去就是?”
李纲盯住何潘仁凝视了好一阵,才长叹一声:“如此,只怕是错失良机呀。”
何潘仁见李纲不再坚持己见,大喜。转身对厅下喝道:“快快放了太原使者。”
早有人出寨放了任瓌。此时任瓌虽神色不变,但内心却不免又是惭愧又是庆幸,急率着随从匆匆离了山寨。不料没走出多远,却发现迎面走来十几骑人马。走近时,有一随从忽然喊了一声:“马三宝将军。”
众人看时,只见对面众人中,为首一人身高八尺,威风凛凛,不知是何人。而在身边与他并马而行的,正是马三宝。这随从忙上前叫住马三宝,向任瓌做了引见。任瓌这才与马三宝相见。马三宝又指着身边为首之人道:“这位是京城大侠史万宝。”
任瓌又忙与史万宝相见。双方寒暄过后,史万宝得知详情,便道:“既如此,不如同回山寨。定让任大人在大将军处有个交代。”
话到此处,各位读者必然要问:马三宝为何会来司竹园,这史万宝又是何人?这话还得从李渊的三女儿阳儿说起。原来自从柴绍逃离京城之后,阳儿也很快带着家中细软离开长安,来到鄠县柴家别墅。随后变卖家产,招聚豪杰、亡命。由于李世民在京城时,曾广结当地豪杰,而马三宝又经常与世民一同与众人厮混,与这些人相熟。故此阳儿便让马三宝负责此事。结果很快便聚起了数百余人。其中便有这位京城大侠史万宝。
最初,官府忙于应付其他事物,不及顾及阳儿。自从李渊大军逼近,便有人发现阳儿还在鄠县别墅,便派人前来捕拿。故此阳儿无法继续在别墅存身,干脆也举起义旗。但毕竟麾下兵马太少,难以与朝廷大军为敌。便打算借用太原义军的名义招降几处山贼以壮大实力。而何潘仁与阳儿所在别墅最近。故此,阳儿有意先招降他。但这何潘仁却是一位有名的六亲不认、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要招降他又谈何容易。但阳儿却自有主见。因为她知道史万宝与何潘仁有着刎颈之交,故此将史万宝请来商议此事。史万宝得知阳儿心意后,立即表示愿意去招降何潘仁。
原来这史万宝乃是何潘仁朋友兼恩人。大约在七年前,这何潘仁无赖之名渐盛,故此市井之内无人再敢雇用他做活,他也就自然无处寻钱使用。便在市井之中寻衅滋事,抢骗些钱财糊口。这一次,恰好撞见了史万宝的一位朋友。二人口角起来,何潘仁便将这人暴打了一顿,又抢了他身上钱财。这人嫌到官府告状太过麻烦,便请史万宝为他出头。史万宝来寻这何潘仁辨理要钱,可这何潘仁哪里是讲理之人?且钱财到手后,早被他花光,又拿什么还给史万宝?二人言语不和,便当街交起手来。这场恶斗竟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史万宝才将何潘仁打倒在地。然后又是一顿拳脚相加。却不料这何潘仁被打之后,全无惧色,口中竟哼起了小曲儿,又道:“你若要钱时,早已没了;要命尽管取去。只是今日你打了爷爷,却不能白打。需给我一两银子方能了结。”
史万宝闻言大怒:“你这厮是谁的爷爷?”
说着又打。何潘仁却忙道:“你是我爷爷,你是我爷爷!爷爷要打只管打,只是打完给孙子一两银子做零花钱便好。”
史万宝见何潘仁如此无赖,反被他气乐了,便道:“你若叫我朋友两声爷爷,并保证今后定不欺他,我便给你一两银子。”
不料这何潘仁便翻身跪到史万宝朋友面前:“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又转向史万宝道:“我叫了十几声爷爷,给我二两如何?你若不肯给时,需让他叫我爷爷偿还。”
史万宝彻底被他气乐了。又问道:“你抢了我朋友多少钱?”
何潘仁闻言,立即又倒在地上,捂住脸道:“钱却分文没有。不如你再打上我一个时辰。然后给钱便好。”
那朋友忙道:“不过两贯来钱,不足挂齿,只是这气恨难平。”
史万宝道:“此时可平了?”
朋友笑道:“多谢哥哥!”
“既如此,”史万宝又踢了何潘仁一脚,示意让他起身,随即掏出一锭纹银,“这是五两纹银,你去换些散碎银两。将三两还于这位爷,余下的便与你作挨揍钱了。”
那朋友道:“这如何使得。”
史万宝道:“贤弟休管,哥哥我混迹江湖,这点脸儿还是得要的。”
说着,便与朋友进了一家酒店。何潘仁却不管许多,早接过钱走了。
来到酒店坐定,那朋友道:“这厮必是不肯回来了?”
史万宝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发言。其实,这史万宝久在江湖,什么人不结交,其中也不乏泼皮无赖。但人不怕泼皮无赖,只怕言而无信。这何潘仁虽是无赖,但却悍勇无惧,也并非无用之人。故此史万宝正是有心试他一试,若是他一去不回,也不过权当丢了几两银子;若肯回来还钱,不妨与他结交结交。不料酒菜刚刚上齐,何潘仁便已来到酒店。拿出三两银子交于那朋友,转身便走。史万宝忙道:“你这厮,何不过来同饮?”
却见何潘仁道:“爷爷我打都不惧,何惧吃酒?只是老娘还在家中等米下锅,爷爷便不奉陪了。”
说着,一瘸一拐走出了酒店大门。史万宝望着何潘仁身影,不由得心中一动。怪不得刚才打他时,他一直捂着自己的脸,原来是怕老娘看了心疼。不由得对他陡增几分好感。
这史万宝见何潘仁径自去了,也不以为意。却不料一个月后,他因事出门,却看到何潘仁正坐在门前,见到史万宝便上前道:“何处去?”
史万宝一怔道:“你这厮找我何事?”
却不料何潘仁竟道:“特来讨打。只望你打完后再给我一二两银子度日。”
史万宝笑道:“你这厮着实无礼!难道还赖上我不成!”
何潘仁道:“没奈何,老娘在家等米下锅,我又无处寻钱。只好前来讨打赚钱。”
这史万宝见状,知他所言非虚,且家中又不缺这几个钱,故此便又给了他五两银子。自此以后,这何潘仁便常来向史万宝讨钱。史万宝便干脆将他请到家中,与他结交。有时不待他张口,史万宝便送些钱与他。若是史万宝有事,何潘仁也莫不竭力相帮。日久天长,二人反成了生死之交。故此时史万宝见阳儿意欲招降何潘仁,便请求前往司竹园。却不料偏巧在此地与任瓌相遇,众人便一同返回司竹园。
这边何潘仁听说史万宝来到山寨,大喜过望,忙迎出山寨。当他看到任瓌时,不觉一怔,却并未多言。众人入寨后,免不得一番寒暄。随后史万宝便道明来意。何潘仁道:“大哥,我在此地做个草头王,何等逍遥快活?何必投靠他人,受人差遣。”
史万宝道:“兄弟,你在此地落草,虽是一时快活,但绝非长久之计,终须有个了局。今以李渊之深谋远虑,李二郎之英勇无敌,其父子早晚必得天下。今任大使既来招抚,兄弟何不早早归顺,也好博得个功名富贵,快乐一世。今可请任大使暂回义军禀明大将军,兄弟且在此奉三小姐为主,以待义军到来。”
这何潘仁一生,只敬服李纲与史万宝二人,但对此二人又有所不同。对李纲主要是因感恩而心存敬意,对于史万宝却是既敬且服。故此在他心中,史万宝之言要远比李纲所言更有分量。但是要让他归顺李渊,却着实心有不甘,便忍不住道:“大哥,休提那李渊、李二郎,你我兄弟何不自己打江山,坐天下。只要大哥愿意,你便来此做个山寨之主,小弟愿坐第二把交椅。”
史万宝被他说得有些哭笑不得:“兄弟,为兄到此,岂是来与你争夺这山寨之主。兄弟你虽为人鲁莽,但为兄却不可不为你考虑长远之计。若是只顾在这司竹园坐井观天,意图抗拒义军,只怕大将军一到,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哥哥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兄弟正要待李二郎来时,会他一会。若是敌他不过,再降他不迟。”
“李二郎十二三岁时便横行京城,那时哥哥我便敌他不过。近来镇守边关,连斩迭力失、阿力谷两大突厥杀神,实是神勇,兄弟如何是他对手!今三小姐有难,兄弟若能尽力相救,功劳不小。大将军到时,必有重赏。倘若兄弟当真舍不得这草头王位,哥哥也只好保着三小姐前往他处。兄弟失此良机,休怪哥哥不肯提携你。”
这时,李纲也劝道:“史大侠所讲实是金玉良言,还望大王切莫错失良机。”
何潘仁看了看二人道:“既然大哥与长史都这么讲,我听从你二人之言便了。”
于是下令设宴为任瓌接风。众人相商后,决定何潘仁暂且留在司竹园,受阳儿节制,以待义军到来。随后,任瓌便赶回义军。
且说这任瓌一路晓行夜宿,赶回义军。这一日,众人行近黄河岸边,看看天色将晚,本待寻家旅店歇息,却又探得义军王长谐大寨离此不远。任瓌便对众人讲道:“此地到处官军、草寇,敌友难辨。我等何不连夜赶往义军大寨,方才确保无虞。”
于是,众人便不住宿,连夜赶往王长谐军营。在离军营还有三五里路时,已是天至亥时,正值浓雾蔽月,夜色深沉,忽见前方大营处烈焰腾空,漫天而起。一人惊道:“大营起火了!”
不知义军大寨安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