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赵德言献计侵唐 窦建德事虏受辱
却说王世充与杜淹商议如何才能巩固自己的皇位,杜淹献计道:“今所以天下汹汹,怨责陛下,皆因小人不知逆顺,犹自心怀杨侑。陛下当早除杨侑以绝人望。”
王世充闻言,微微点头道:“此言正合我意。”
杜淹又道:“方今天下群雄并起,唯突厥与李渊最强。李渊虽称臣于突厥,然则突厥对李渊实怀猜忌。陛下何不遣使突厥,卑辞厚礼与之联盟,使之号令天下群雄侵唐。今窦建德称臣于突厥,突厥有令,彼必不敢不从。李渊则一旦为突厥所侵,则自顾不暇,焉能再发兵侵郑。那时,陛下可声言讨伐李渊,却乘势用兵周边,不唯兵患可解,亦可拓土固境。”
王世充闻言大喜,道:“卿之计甚妙。”
于是,令人带上黄金三万两、布帛五万匹及珍宝百件前往突厥,请结盟并和亲。数日后,杨侑又忽暴疾而亡。王世充亲往吊问,并以臣礼致祭,哭之甚哀。
却说突厥处罗可汗自即位以来,虽致力于休养生息、巩固政权,却一直未忘关注中原形势的发展。此时眼见唐政权日渐巩固扩张,不觉越来越担心唐朝一旦强大起来,自己难以驾驭,因而早已有意出兵灭唐。偏巧这时王世充遣使送来大批财宝,劝突厥号令中原群雄进攻唐朝,这恰与处罗一拍即合。处罗当即送了王世充一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他的请求。恰在此时,又有刘武周遣使来到突厥,请求突厥派兵帮助他们进攻太原。
列位读者,你道刘武周为何会在此时到突厥请兵攻打太原?原来此事祸起齐王。
自从李渊率兵进取关中后,一直令李元吉镇守太原。初时,他还能听从刘世让、钱九陇等人的劝告,不至于恣意妄为。可后来随着长安不断传来捷报,秦王因取长安、破西秦声名日隆,李元吉便逐渐心生嫉妒与不满,常对人讲:“父皇心中只有二郎,将这立功扬名的机会都给了他,却将孤留在此地,只落得个寂寞无闻。当初孤若随驾进军长安,定然不会让二郎独取威名。”于是常常发出悖逆怨言,骄恣日甚,每日率队行猎,荒废政务。刘世让、钱九陇、段德操等苦苦相劝,他却视若罔闻,甚至对刘世让讲:“你休要以孩童待孤,莫道是坐镇太原,便是父皇把江山给了孤家,孤亦不过‘若烹小鲜’耳。”钱九陇从旁相劝,他更是瞠目骂道:“你不过我李氏一家奴,焉敢伙同外人小觑于孤。”段德操直言相谏,元吉竟勃然大怒:“孤手中宝剑,非是切瓜剁肉之器,专斩强项之人。”便要斩段德操。众人苦苦相劝,方才罢手。段德操情知再留在太原,必凶多吉少,便逃往长安去将实情告知了秦王。秦王恐元吉如此妄为,必误大事,便奏明了李渊。此时恰值李靖离开延州后,苦无良将替代,李渊便令段德操去守延州了。同时派自己的大舅哥窦诞与宇文歆同到太原辅助元吉。以为窦诞以舅父之尊、宇文歆又以直言敢谏闻名,料想二人到太原后,元吉必然有所收敛。却不料李元吉根本不把窦诞和宇文歆放在眼里。他不仅不肯听从二人的劝谏,反而自此认定府中旧有僚佐都与自己异心。便多出金帛招纳左道文人、绿林侠盗厉贵、钱进、宇文宝等入齐王府,委以腹心之任。这些人虽也都有些歪才异能,却是心术不正,只知一味阿谀逢迎,陪着元吉每日飞鹰走狗,常数日不归。行猎期间,恣意践踏百姓田禾自不必提,甚至还常常强抢民物,强行入室奸淫。府中文武将佐无人敢劝告,倒是他的乳母陈善意忍不住劝了几句,他竟然将乳母活活打死。直搞得太原百姓怨声载道,便联名到长安告了元吉一状。李渊得知详情,不由得大怒,对众人发火道:“元吉所为如此,你等岂会全然不知!却不肯告知于朕,莫非将朕当作昏君不成。”
众人闻言,不敢回话。只有李纲出班奏道:“自古先有纳谏之君,后有进谏之臣。君若拒谏,臣何敢进谏。”
李渊闻言不悦:“朕自登基以来,常虚心求谏。尔等各怀私心,不肯进谏,反责怪于朕?”
李纲道:“陛下虽是纳谏英主,但自西秦破灭以来,渐不喜闻谏。朝中群臣,或有因谏得罪者,或有因谏被疏远者,而不谏之人反获高官显位。如此,谁肯进谏?”
李渊闻言,不觉悻悻然道:“可有此事?”
李纲道:“前者陛下因宫伎缺衣,欲向民间借女裙五百件,宇文歆谏,陛下虽勉强从之,然则不久便将其派往太原,此虽是陛下令其辅佐齐王之意,然则朝野多以为此乃陛下厌弃于他而贬之于外也。近日陛下以舞者安比奴为五品官,臣以为不可以此辈与士大夫同列。陛下虽以为是,却不改前旨。此虽不为拒谏,然陛下拨乱之主,行事当效尧舜,岂可与寻常君王等乎!”
李渊闻言,不觉羞愧,半日方道:“既往之事,不可追也。卿等不可因朕一时之失,禁口不谏以误国事。”
于是,便传旨罢去李元吉官爵。李元吉得知父亲罢去自己一切官职,却不肯派人前来太原顶替自己,料知他一定还心存犹豫。于是暗中派人私下到当地父老乡绅家中威逼利诱,使这些上表请求留下自己,事后定有好处。并暗示众人如若不从,自己复职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众人无奈,只得上书于朝廷,请求留李元吉仍守太原。李渊本不愿调回李元吉,今又见请愿书到,便借机传旨令留李元吉仍守太原,只罢去齐王爵位。当地百姓得知此事,莫不大失所望,一时之间,群情激愤,附近州县开始民心浮动。
消息传至马邑,刘武周大喜,便决心乘势进取太原。又恐处罗不许,便先到汗庭请示,并求处罗派兵增援。处罗正欲大举进犯唐朝,自然欣然同意。便立即将莫贺咄设咄苾与大叶护阿史德贺鲁招至牙帐,商议如何进犯唐朝。咄苾道:“此事关系重大,当有万全之计。我属下有一汉人唤作赵德言,足智多谋,不亚于已故之大军师,可召他前来商议。”
处罗闻言,大不以为然:“一个汉奴,能有何高见?”
咄苾正要在开口,却见贺鲁先道:“大可汗休要小瞧了这赵德言,此人深谋远虑,确是一难得人才。”
处罗见贺鲁也这样讲,便令人将赵德言召到牙帐。赵德言得知处罗要侵犯唐朝,便先向处罗发问:“不知大可汗可有成算?”
处罗道:“我欲亲自率军直取关中,却令你家设主会同刘武周攻太原。两路进兵,使唐朝首尾不能兼顾,必能成功。”
赵德言沉吟片刻道:“奴才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处罗道:“你有话尽管讲来。”
赵德言这才开口道:“大可汗自以为才略威望比始毕可汗如何?”
处罗一怔,随即道:“自然不如。”
赵德言又道:“大可汗属下众酋长比大军师如何?”
处罗又道:“自然无人能及大军师。”
赵德言道:“唐朝据有关中之地,地险人众,李渊颇具人望,李世民骁勇无敌,李靖用兵如神。当年始毕可汗与大军师尚在,犹不能奈何唐朝,今大可汗与众酋长谋略威望皆不如二人,大可汗如何能确保此番攻唐必胜?且今太原民怨鼎沸,人心思乱,刘武周进兵攻之,有必胜之势。我若在此时出兵关中,唐人受我军牵制,既不能出兵援助太原,必闭潼关以拒武周,而集重兵与我决战。倘若刘武周取太原、河东之地,大可汗却未能如意,则反似我汗国不如刘武周也。岂不有损国威!且刘武周岂是善类?其麾下宋金刚、尉迟恭皆当世人杰,一旦其占据太原、河东,势力大盛,岂肯再俯首于大可汗!此乃一唐朝未灭,一唐朝又生也。此于我何利之有?”
处罗闻言,低头不语,半晌方道:“你之所言,颇有道理。只是如今唐朝势力渐盛,大有一统中原之势。一旦李渊得志,必为我国劲敌,我等岂可坐视不理?”
赵德言道:“坐视不理,绝非上策。今奴才有一计,可以使大可汗坐镇塞北,役使中原群雄。”
处罗大喜:“是何良策?”
赵德言道:“以华人制华人。”
“何谓以华人制华人?”
“大可汗莫若派一酋长,会同梁师都,虚张声势,进取关中,以牵制唐军主力。大可汗却率大军与刘武周一道进取太原、河东。得手之后,则大可汗可派一酋长坐镇太原以制刘武周。并令窦建德、王世充等中原群雄四处进攻唐属州县。如此,虽不能灭唐,然则潼关以东,非唐所有矣。此乃一石三鸟,使唐益弱而群雄益强、我汗国声威益盛。唐益弱而群雄亦强,则可使中原群雄势均力敌,相互牵制,大可汗声威既盛,则可雄踞大漠、太原,虎视中原,天下群雄,谁敢不服!”
话音未落,便见处罗等三人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处罗便道:“德言所言,甚合我意。”忽转向咄苾道,“我欲将德言调至汗庭任阿波之职,不知三弟可否割爱?”
咄苾闻言,不觉一怔,他万没料到处罗会这么做。凭心而论,让赵德言离开自己,他还真是不舍,但一来不好驳了处罗的面子,二是这阿波一职在突厥二十八等官位中排在第三等,仅次于叶护和屈律啜,一个汉人能得到如此高位实属不易,如果自己反对,只怕赵德言也会对自己产生怨愤之心,即使再将他留在身边,也不会为自己尽力了。只好做个顺水人情:“这是德言的福分,小弟自当成人之美。”
赵德言万没料到自己能如此平步青云,不由得心中暗喜,一时得意忘形,忍不住又道:“奴才还有一计,令中原群雄永远甘心臣服。”
处罗忙道:“快快讲来!”
赵德言道:“中原有一圣物,即传国玉玺。得之者被视为真命天子,若不得此玉玺,虽得天下,犹被称为白板天子。今此物恰在窦建德处,大可汗何不向他索取!此外,杨广之孙杨正道亦在窦建德处,大可汗可令建德将他与玉玺一同送至汗庭,并立正道为隋王。今杨氏虽为天下人所厌弃,但毕竟号称正统。大可汗若能手握玉玺,挟正道以号令中原,正可谓名正言顺,谁敢不从!”
处罗大喜:“此计大妙,你可前往铭州,取此二物。”
当即令极失特勒为大使,赵德言为副使,出使窦建德的夏国。次日二人便率队动身前往铭州。这一日,使团来到铭州,早见窦建德率着文武群臣出城迎接。极失特勒心中不禁得意,一种蔑视之情油然而生。来到近前,窦建德抢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臣恭见大突厥汗国使者。”
却见极失特勒就在马上傲然摆了摆手,忽将处罗可汗的一封赐书取出,高声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照大突厥汗国处罗大可汗赐书在此,窦建德接书。”
窦建德等闻言,不觉一怔。其实按照礼仪,宗主国使者到了属国理应先宣读赐书。但窦建德与突厥的所谓主从关系,实际只是流于形式,故此在双方接触时,使者会先下马与窦建德寒暄一番,且不需宣读赐书,以便让双方都有颜面。此刻极失特勒却忽然有此举动,实在出乎窦建德意外,故此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夏国随从文武群臣见极失特勒如此无礼,不觉各自面现怒色。这时,只见王琮从群臣中挺身而出,厉声道:“请突厥使者下马与夏王见礼。”
极失特勒不觉一怔,随即怒道:“我乃上国使者,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无礼?”又转向窦建德道:“夏王,他要作甚?”
未待窦建德开口,却见王琮猛然抽出腰间宝剑,大声道:“宝剑在某家手中,头颅在大使颈上,某家再上前一步,纵然夏王拦阻,也是无济于事。请大使下马与夏王相见。”
其余文武也都同声喊道:“请大使下马!”
极失特勒见此情景,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