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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爹,我想吃肉

第108章 爹,我想吃肉

府城,紫金街,谢宅。

谢风正在花园的池塘边喂鱼,不远处立着两名美貌的婢女。

老管家神色匆匆地走来。

“公子,刚得到消息,平水镇那边开始全面清丈土地了!”

谢风抛撒着手中的鱼食,丝毫没有惊讶,只是露出了一副尽在掌握的自信笑容。

“无妨,让平水的人都撤回来吧,那边就让官府折腾去吧。”

“那可是十万亩地啊公子!”

老管家是谢家元老了,谢风说放弃平水镇的地,这让他感觉像是被剜掉了一块肉,十分心疼。

“平水镇他们做的太嚣张了,十万亩地,藏不住的。”

所谓隐田,说白了就是想尽办法多占少报,水崖草堑,尽出虚弓,古冢荒塍,悉从实税。

这隐田者移东就西,假此托彼,使数亩之家,出愈增而田愈窄。

谢风也很无奈,平水镇的田地,哪里是隐田,分明就是明抢。

这都是在他来绍兴府主事之前,谢家的其他人主持做下的事情。

他们买通了浙江上下,趁着天灾人祸,以贱价大肆收购平水镇的土地。

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一边设立粥厂,一边逼迫饥民让田。

整个平水镇,除了稍有余财的人家,基本上田地都被以各种手段收购到了谢家的名下。

这是谢家在整个绍兴府最大的收入来源。

但这也是谢家最大的软肋。

以往朝廷不敢在土地的事情上动心思,可眼下不一样了,变天了!

谢风深知,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的道理。

眼下他主持经营的商号也营收不菲,那些往日巧取豪夺的生意,得赶紧分割出去。

否则就会引火烧身。

“可这十万亩地,那可是摇钱树啊,公子如此轻弃,老爷知道了,恐怕会生气。”管家提醒道。

“谢家的命重要还是那十万亩地重要?”谢风有些生气道。

管家不敢再说,拱拱手,便退下了。

谢风没了心情,对手下那些掌柜有些不太放心,于是便起身,带着下人往城中挨个店面巡视去了。

绍兴知府衙门。

于颖正在向卢若腾汇报关于调查谢家放贷的事情。

这件事,他一直有查,但是一直抓不到对方的把柄。他们既无强买强卖,也无暴力催收,甚至还低息借贷,所以于颖一直无从下手。

但是他看的明白,每年他们催收的时候,都是秋收时节,而这时候,整个绍兴粮价就像是跳水般暴跌。

这其中蹊跷,于颖早就看的清楚。

可粮价跌了,在很多人眼里,那是好事啊,你总不能因为这个理由来拿人家治罪吧。

“刚刚班差来报,说城中来了很多外来的豪商,正在大肆低价卖粮,粮价一日三跌。”于颖皱眉说道。

“哦?可知这些豪商从何而来?”

“据说是从闽地而来。”

卢若腾不禁笑了起来,这闽地的商人沿海北上,跑到浙东来卖粮,这岂不是笑话?

“大都是谢家的人吧!”

“藩台明察秋毫。”

于颖自然知道这些人真实的身份,谢家这么干,也不是头一回了。

卢若腾提着毛笔,轻轻在奏疏上写下了落款,然后小心的吹干上面的墨迹。

于颖好奇卢若腾在写什么,偏着头张望着。

卢若腾合上奏疏,唤来了一名亲卫,将奏疏交给其,命其快马加鞭送往杭州呈给潞王。

“颖长,这粮价低迷一般持续多久?”

“回藩台,照往年的情形看,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若是府衙存银充足,倒是可以收粮恢复粮价。只不过,这两年府库空虚,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

于颖的银库,贼进去了都得留下两滴同情的眼泪。

这两年,他大修水利道路,虽然民生得以改善,但是税收并未提振,反倒是耗尽了府库。

“无妨,颖长且看好戏便是。”卢若腾胸有成竹的笑道。

绍兴府没钱,可有人富可敌国啊。

此时,正在练剑的某人狠狠打了个喷嚏。

于颖见卢若腾一脸轻松,心中大定,心想这位布政使看来是有定海神针啊。

“大人,大人,有人去平水镇收粮了。”

二人正谈话,于颖派去监视谢家动向的探子跑了进来。

于颖重重叹息一声,这谢家的套路还真是屡试不爽啊。

“知道了,再探再报,把谢家给我盯紧了!”于颖挥挥手,无奈道。

卢若腾起身,在堂中伸展了一下身子,揉捏着有些酸疼的肩膀说道:“哎?对了,听说谢三宾对那秦淮名妓柳如是情有独钟,果真吗?”

正心里发愁的于颖一愣,没想到这位布政使还挺八卦。

“正是,谢三宾师从钱谦益,师徒二人俱是对那柳氏颇为喜爱。”于颖一边心里暗暗吐槽着卢若腾,一边为其解说道。

“那柳如是入了钱家,这谢三宾岂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卢若腾话没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颖眼神古怪的看了卢若腾一眼,这位大人还真是和自己见过的高官不同。

“谢三宾妻子亡故后,便从未纳妾,其诗词之中,尽显对柳氏的思慕之情,若不说其他,也算是一个痴人了。”

于颖不禁叹息,谢三宾也是才华不浅,可惜就是人品不行,说不得那柳如是最终选择了他的老师钱谦益,也正是因为如此。

“哦?快说来听听!”卢若腾嗖的一下坐在了于颖身边的椅子上,满脸都是好奇。

“曾赐隋堤姓,犹怀汉苑眠。白门藏宿鸟,玄灞拂离筵。一曲春湖畔,双眉晓镜前。不愁秋色老,所感别经年。”

于颖念了一首谢三宾的诗,卢若腾听罢,也是一脸的惋惜。

“字里行间皆是情,不知此诗何名?”

“名曰《柳》。”

卢若腾不禁抚须轻笑,心中直叹这谢三宾果真是个情种。

可惜了,他现在见了柳如是,还得尊称一声:师娘。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自号塞翁先生。”卢若腾恍然大悟道:“塞翁失马,谢翁失柳,真是有趣。”

于颖看着卢若腾一脸不解,不知道说这些做什么。

卢若腾却是沉思起来,他问这些,自然是为了了解谢三宾,所谓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

现在看来,谢三宾应当是不好女色的,他钟情于柳如是,甚至不纳妾,常在诗词中感怀,由此可见一斑。

可他贪财吗?

这是卢若腾一直以来心中最大的疑问。

据他所知,谢三宾固然人品不佳,但并没有在曾经的任内大肆敛财。

而且他丁忧回乡之后,也只是闲居月池畔,为了诗词斗酒,纵情书画,他修建了两处别业。

一处是宁波延庆寺的寄园,一处便是杭州西湖滨的燕子庄。

关键是这都是为了他的兴趣爱好所建。

见卢若腾沉思走神,于颖轻轻叫了两声。

“藩台?若无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啊?哦哦哦,好,颖长快去休息吧。”

于颖行礼,一脸狐疑地离开了衙门,回自己的宅邸去了。

旭日东升,一扫阴沉之象,天上的愁云也转瞬散尽,不知所踪。

平水镇,田间地头忙碌了许久的农人们纷纷返回了村落,准备用饭。

煮稀粥的那户草棚旁边,朱大典坐在小马扎上,翻看着鱼鳞图册。

棚子中,探出两个小脑袋来,好奇的看着一身绯袍的朱大典。

朱大典察觉,合上手中册子,笑着朝那两个黄髫小儿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你是来要饭的吗?”

“为什么你穿着红色的衣裳,真好看!”

两个孩子天真的问道。

朱大典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的袍服,不禁自嘲一笑。

正要说话,却见那妇人赶紧将两个孩子拎进了棚子里,小声的训斥起来。

一名青年人手中手中捉着镰刀朝着棚子走来过来。

见门口坐着个陌生人,再一看,竟然穿着官袍,吓得他三步并做两步,赶紧回棚子里查看。

见妻儿都在,那青年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向朱大典叩拜。

“起来吧,村里何人话事?”朱大典见村民陆续归来,便问那青年道。

“回大人,是小的。”那青年人说道。

朱大典点了点头,他早已猜到,因为之前环顾四方,唯此一家妇孺年纪不大,而且尚有稀粥可食。

余者则都是吃糠咽菜,清晨,那几个进山的老妇就是去寻野菜充饥。

想来,此户便不一样。所以朱大典才一直在此等候。

那青年不知道眼前是多大的官,眼中有些畏惧。

朱大典询问了一些村子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的人,都是从北方逃难来的,被谢家招募,在此种田。

谢家给他们的,则是可以吊住命的粮食。

别看这里良田千顷,没有一分属于他们自己。

这些人能有口吊命的食物便已经满足,更别说工钱了。

可以说他们就是谢家的免费劳力。

“既然谢家给了你们活命的口粮,为何看你们依旧食不果腹?”朱大典问道。

“不瞒大人,前些日子,东家说朝廷召义师勤王,为了响应朝廷,把我们这批人中的年轻人全部送去从军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在此......”青年低声答道。

朱大典心中已经明白,这些老弱是被谢家抛弃了!

他又问了一些情况,了解到了眼前的青年人是因为识得几个大字,才被留下,在此负责照看谢家的田地。

听了眼前这蓬头垢面的汉子一番话,朱大典身后的两名书生目瞪口呆,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放着满地的稻米不食了。

那青年说,东家要求每年上交的粮食,年年递增,往年收成好,他们能盈余一些留着自己吃,可是自去年开始,每年上交的粮食他们都只能勉强维持,更别说留一些自己吃。

朱大典不禁感叹谢家的无情,别的佃户再狠,不过三七,亦或是二八抽成。

可眼前这些人,谢家是十抽十一啊,完全是拿这些人当消耗品。

青年人见大官不说话了,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余光看见了妻子投来了担心的目光。

“爹!我想吃肉!”

小孩趴在棚子边框上,悄声喊道。

青年眉头一皱,脸色变得惨白,表情也难看起来,撑在地上的双手抠进了地面,看上去十分痛苦。

朱大典疑惑,从小马扎上挪下屁股,蹲到了青年面前,凑近问道:“你怎么了?”

青年一抬头,眼睛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朱大典的亲兵一看,赶紧上前戒备。

那孩子稚嫩的一句话,引得四周歇息的农人也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朱大典身后的众人也都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窒息感,就像是从地府散发出来的阴气。

这让他们警惕起来,有些心惊地环顾四周。

朱大典起身,悄悄朝身后比划了个手势。

身后的亲兵看懂,开始缓缓后撤。

朱大典一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村民,一边缓缓倒退。

那些村民的目光死死汇聚在他们的身上,平静而又诡异。

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那两名书生吓得缩在了随行胥吏的身后。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村子,在朱大典的带领下迅速离开。

直到一口气跑出老远,那书生才不解的问道:“大人,方才是怎么了?”

其他的胥吏们也是不解,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朱大典亲自牵着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自己方才经历了生死一般。

听到书生发问,他又想起了那青年犹如厉鬼般的模样,心悸后怕不已。

对于刚才突发的变故,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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