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花马刘惊闻楚歌
第123章 花马刘惊闻楚歌
斜阳坠而乌鹊南飞,蔓草平而后湖月起。
萧索秋风,一点烟尘。
知明日大战复起,故此夜劳师犒兵。
城中百姓箪食壶浆,带酒登城,陈明遇、冯厚敦、徐望澜等城中官员率佐官在城头亲自拜谢。
此夜月圆如盘,清辉渺渺。
城头,士卒们麻木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喜悦与放松。
百姓们嘘寒问暖,宽慰勉励,又温酒相敬,军民其乐融融。
守备徐望澜没有阻止士卒饮酒,只看着他们举杯痛饮,心情沉重。
这不是团圆酒,而是送行酒。
有士卒醉意朦胧,低声唱起了乡曲,引得众人无限伤感。
士卒们分曹痛饮,借酒驱寒,直呼快哉!
这时,冯厚敦幕下诸生许用,为城头景象所感,不禁仿楚歌作了一首转曲,直抒胸臆。
“江波万里兮路绝重围,勇气咆勃兮大义无愧!”
“巢禽失树兮飘游于野,兄弟上阵兮同心死节!”
长歌一曲,闻者热泪。
城上军民慷慨而歌,其声浑厚沉重,犹如黄河之水,充斥苍穹。
原本正养精蓄锐的清军被歌声惊动,纷纷遣斥候查探。
葫桥镇,刘良佐被歌声从帐中惊醒,以为是明军夜袭,匆忙出帐查看。
“发生何事?”
“启禀将军,江阴夜歌,似在欢庆!”
负责值夜的副将向刘良佐禀报道。
刘良佐循声望去,只见城楼上一片通明,歌声阵阵。
再一看,营中士卒纷纷起身,伫立远望,神色哀怨。
刘良佐顿感不妙,自己麾下士卒都是汉兵,听此一曲,军心不稳。
于是乎,他强令各部归帐,不得外出。
没曾想自己竟然被“四面楚歌”。
刘良佐自知让城上这么唱下去,大战未起,己方便要被夺了士气。
“披甲,随我去城下劝降!”刘良佐当即决定再去会一会江阴诸人。
副将领命,亲兵迅速为刘良佐披甲。
打马过桥,刘良佐举着火把来到了江阴西城下。
城上的守军发现了刘良佐,见其两人三马,朝着城头张望,正想射箭驱赶,却被正巧回到城中的阎应元阻止。
陈明遇见城下是刘良佐,正要问话,瞥见阎应元正从城墙上走来,便收住了话头。
刘良佐驻马百步之外,闻到了城上浓烈的酒香。
“城上的诸位父老乡亲,良佐左思右想,还是不忍大家丢了性命,深夜前来,再劝诸位一回。”刘良佐喊话道:“我这里有大清旗帜四面,只要大家悬在城上,我保证,不伤一人性命,引兵自退!”
城上一片哄笑,刘良佐却也不死心,继续道:“诸位城孤气短,兵疲粮断,又能守得了几时?”
这时,阎应元举起火把,好叫刘良佐看清自己,回话道:“花马刘,吾江阴头顶日月,断不能背弃祖宗,守则身死可也!”
阎应元一席话,城上百姓士卒纷纷叫好。
刘良佐叹息一声,他与阎应元有旧,算是老相识,他是真心想救阎应元一条性命,奈何就是劝不动他。
“皕亨兄!弘光已北,江南皆下,若兄转祸为福,爵位岂在良佐之下?何苦如此啊!”
“江邑士民,咸谓三百年食毛践土,深戴国恩,不忍望风降附。应元乃大明典史,亦不得事二君。将军位为侯伯,身拥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有何面目在我江阴忠义士民前,大言不惭?”
阎应元一番从容之词,将刘良佐说的羞愧难当,哑口无言。
望着城头阎应元那高大的身影,刘良佐彻底绝了劝降的念头。
“皕亨兄,明日再见,便不死不休了!”刘良佐说着,从身边的亲兵手中拿过一个瓷碗,解开酒囊,倒了满满一碗酒。
陈明遇见状,也赶紧倒了一碗酒,送到了阎应元手中。
刘良佐举碗遥敬城上。
阎应元端酒回敬。
“告辞!”刘良佐摔下酒碗,调转马头离去。
城上,笙笛萧鼓大奏,楚歌转曲长吟。
时,天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
一名城弩机师操鼓胡琴,歌声悲壮,遍响清军大营。
刘良佐回到营寨,见各帐人影皆坐,竟无一人入眠。
帐中时有怒骂悲叹声迭起。
复行几步,忽闻帐中有卒声泣,心中喟叹道:诚此悲歌灭我军心,明日之战胜负已分矣!
徒叹奈何,只能回帐卧下,听着城上传来的歌声,辗转难眠。
他与阎应元是何时相识的呢?
依稀记得那时候,是崇祯十一年,大概是十月左右,他与高杰被曹变蛟设伏迫降,明军大捷,朝野沸腾。
那是一个冷清的早晨,朝廷的圣旨到了曹变蛟的军营,命将擒获的贼将押往京师。
于是刘良佐和高杰被装入囚车,曹变蛟派了麾下亲信军吏率队监管。
本以为要一路受苦,没想到那军吏竟对他二人照顾有加。
还为他解了枷锁,大义规劝。
“我此去,那皇帝老儿必将高爵厚禄相加,汝可信?”
“我一小吏,岂敢妄言!”
“哈哈哈,既是小吏,何必用你那大道理折磨老子的耳朵。”
“也只有吾这等小吏能与你交浅言深,汝之荣华,民脂民膏,好自为之吧。”
正是这番话,令刘良佐记下了这个小吏的姓名,阎应元。
二人均为北直隶人,刘良佐是大同人,阎应元是通州人。
四舍五入,也算是同乡。
后来,果然如刘良佐所料,他没有被杀,而是受封广昌伯,充总兵官,以为朝廷招抚之标榜。
离京之时,他差人去寻阎应元,许以副总兵之位,请他为座中上宾,但被阎应元拒绝了。
后来刘良佐亲自去请,阎应元再次婉拒,只是劝刘良佐洗心革面,为朝廷尽心尽力,剿灭献贼。
刘良佐郑重应下,他虽从贼出身,可偏偏讲一个江湖义气,阎应元的滴水之恩,让他记了个真切。
终是没有请动阎应元,而阎应元正好也得了江阴典史的任命,两人便在京师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再见之时,就是在这江阴。
却已是城上城下,各为其主。
......
呜咽的号角声,唤醒了这一方天地。
刘良佐彻夜未眠,起身,这才发觉天色已经微亮。
“报~贝勒发来军令,三军会攻,务必一举克定!”
......
江阴城内。
阎应元知晓今日决战,便将君山的天庆营交予王进忠管带,自己回到城中坐镇。
清军的号角已经响起,各部开始出营列阵。
放眼望去,四面人海茫茫。
东城,王公略瞧见了熟面孔,今日清军首战之人,竟是图赖。
他正在阵前观望着城头之上,身后跟着一群八旗将领。
“今日必一雪前耻!”图赖咬牙切齿道。
上次的失败令他在军中有些抬不起头来,马喇希为了掩护他而阵亡,更是让他没法和马喇希背后的人交待。
现在只有亲自攻下江阴,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拜音图已经告诉他,南京那边已经等不了多少时间了,勒克德浑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他将尚善调来江阴作战,便是在释放催战的信号。
洪承畴虽然没什么动作,但是听说他已经在筹划新的战事,很快就会有新的调令传来。
在南京的眼里,杭州才是攻略江南的首要目标。
但在博洛等人的眼中,这是回京前最后的战功,更是他们的脸面。
“都统,城上那厮便是斩了马喇希的明将?”
问话的是站在图赖身旁的前锋统领拜尔岱,此人勇猛善战,在八旗军中,素有威名,与马喇希也是相交甚笃。
“正是,统领可斩此人?”图赖问道。
拜尔岱看了图赖一眼,便抽出刀来,驱马上前,带着包衣奴才准备冲锋。
战鼓声响,图赖一声令下,清军发起冲锋。
这回他直接全军压上,蚁附攻城,就算是拿人堆也要堆上城头。
一万清军如山洪般涌向了东城墙。
城上,王公略奔走指挥,火炮连发。
佛郎机的霰弹射出去,瞬间就是死伤一片。
更有大号佛郎机,弹丸在人海中滚动弹跳,所过之处,人马灰飞烟灭。
但奈何清军人多,很快就将云梯架满了城墙,守军想要推倒,但却被城下精锐的清军弓手死命压制。
这些弓手都是八旗兵,混杂在攻城的队伍中,负责压制守军,掩护云梯攀城。
王公略见状,下令浇油火攻。
守军将桐油泼上云梯,然后直接点燃,遏制住了清军的势头。
城下的清军见状,又搬来新的云梯,发起新的冲击。
守军抱石投砖,泼粪坠木,拼命压制清军,但敌军箭雨如注,稍一露头,就有箭矢精准袭来。
清军的神箭手例无虚发,将守军射的苦不堪言。
无奈之下,王公略令民壮收集门板上城,以御清军弓箭。
很快,东城附近的民居门板都被拆了去,许多百姓还将灶上的铁锅也送上了城头。
守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举着门板,有的顶着铁锅,将那些爬上云梯的清军一个个捅下城去。
图赖见守军如此应对,大为震撼,那箭支射在铁锅上,只能听个响,这可把他气的直嘬牙花。
越来越多的门板木板被送到城头,守军将其纷纷支起,怼在城墙边上。
登城的清军瞬间没了脾气,那高出墙垛三五尺的门板令他们无从下手。
想要翻过,却被藏在其后的长矛手直接捅到了天上。
图赖见状,厉声喝道:“给我开炮!”
身边的副都统卓布泰大惊,劝道:“都统,咱们的人还在云梯上呢。”
“他妈的我让你开炮!”图赖一鞭子抽在了卓布泰身上,吓得卓布泰赶紧命炮队前出,准备开火。
正被堵在云梯前上不去的清兵一回头,看见己方的火炮推了上来,顿时惊得破口大骂,有的人为了活命,直接从云梯上跳下。
王公略也注意到了清军火炮的动向,赶紧令士卒缩身躲避。
清军火炮开始轰鸣。
云梯上那些没有撤下的士卒纷纷惨死。
卓布泰不禁心中暗骂着图赖。
那些先登的可都是金贵的八旗勇士,死一个就少一个。
这回攻下了江阴也就罢了,攻不下他一定要将图赖所作所为据实上奏,这等莽夫,也配领军?
大炮将守军的门板轰成了木屑,但清军进攻的气势也为之一沮。
西城,阎应元正在指挥作战,但是明显刘良佐部进攻有些绵软无力。
其兵更是稍触即溃,士气十分低迷。
刘良佐无奈,只能令火炮不断轰击城上。
南城,休整多日的多铎部终于开始发力。
这回,多铎亲自在军前督战,满达海、尼堪、屯济、尚善全部亲自领兵攻城。
多铎的脸色有些差,骑在马上,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陪在他身边的是刘泽清,他已经被削去了军职,成了帐下奴才。
“王爷,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刘泽清献媚道。
多铎嘴角一斜,笑着瞪了刘泽清一眼。
刘泽清灰溜溜的不敢再说话,心道原来这豫亲王是在装病呢。
尼堪勇猛,已经率部打上了城头,多铎不禁大声称赞。
再看屯济,不甘落后,也在城上站住了脚,正和明军搏杀。
城上的明军被两员猛将打的几乎崩溃,守将徐观海分身乏术,一人难敌两将。
正在危急关头,观海之弟守备徐望澜率军前来支援。
兄弟二人对阵屯济与尼堪,打的是难解难分。
城下,多铎见满达海在城墙脚下犹犹豫豫,迟迟不肯亲自登城,不禁冷笑起来。
这时,从后方跑来一骑,正是清军斥候。
“报~王爷,南京传信!”
斥候将背上信筒取下,交予多铎手中。
一听是南京来信,多铎暗叹一声,大致猜到,定然是那洪承畴要动弹了。
取信一看,果不其然,是勒克德浑与洪承畴的联名书信,令会攻江阴诸军,自信到之日,限期三天,攻克江阴,然后整军,等待叶臣前往指挥。
勒克德浑还委婉的提醒了多铎,希望他尽快返回南京交接军务。
多铎收起信纸,看着正在苦战的屯济与尼堪,心中有些惋惜,三日,定然不可能攻下江阴,这信中意思,其实是在劝他们放弃攻城,整军等待叶臣前来,准备执行新的攻略。
“去,把这封信送到博洛那里去。”多铎将信撇给刘泽清,冷冷说道。
“奴才领旨!”刘泽清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去传信。
刚走不久,多铎便派出了亲兵前去接应尼堪与屯济下城。
正在城上酣战的屯济,与徐望澜打的有来有回。
忽然见多铎身边护军营的巴牙喇兵爬上了城墙,知道有变,便一击震开徐望澜,后退拉开距离。
“何事?”
“贝子,王爷命你下城。”
屯济不解,这好不容易打上城头,为何要撤下去。
此时,城上守军已经处于劣势,跟着屯济打上来的那都是精锐劲卒。
屯济不忍放弃,于是让那巴牙喇兵回去传话,让多铎再给他半个时辰,他保证大破南城。
另一处,尼堪也杀红了眼,不愿下城,只说抗命之罪,战后再领。
得到回报,多铎无奈。
倒是满达海先退了回来。
看着多铎似笑非笑的表情,满达海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