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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赣南雷火急

第287章 赣南雷火急

九江城,总督幕府。

洪承畴与一众幕僚正在筹划着对赣南三府的新一轮进兵方略。

明军以万安县为中心布防,抵抗的十分坚决。

清军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进展,在持续的与明军战线拉锯。

堂中,站着幕府的文武官员,他们正坐在堂中,等待着洪承畴的指示。

洪承畴盯着公案上的形势图低头沉吟着,他已经知道他的对手是四省总理张国维。

他与张国维,曾经同殿为臣,算得上相识。

对于张国维的能力,洪承畴是十分认可的,在大明,张国维算是为数不多真正知兵的文臣。

现在自己之所以取得优势,还是因为张国维手头兵力微弱。

他现在必须加强攻势,不能给张国维以喘息之机。

只是,上几日,武昌的祖大寿发来的一封亲笔信。

祖大寿想要发武昌兵马西进,围剿叛将王辅臣部,但是遭到了都统准塔的反对。

准塔认为,都统金砺麾下有七万兵马,有他在,王辅臣翻不起什么风浪。

武昌的大军应当南下,进攻长沙。

两人各执一词,一个主张***叛,一个主张南下攻明。

都统准塔十分强势,兵马实际掌握在他手中,对于祖大寿的军令,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祖大寿知道自己根本不受信任,坚持无果,只能妥协。

他其实是不主张主动进攻长沙的,因为明军在长沙周围早已布置好了防线,而且经营已久。

若是强攻,必定会损失惨重。

而长沙城又是坚城,有何腾蛟五万大军驻守,不是轻易能够拿下的。

祖大寿的想法是先联合金砺平叛,扫平湖北,然后两军联手,自洞庭湖以西南下,攻常德,益阳,走宁乡,直捣长沙。

这样就可以绕过明军平江至湘阴的防线。

但是头脑简单的准塔认为,平江虽不好攻,但是湘阴却是地处平原,难道八万大军,还拿不下一个湘阴城?

驻扎在巴陵的祖可法部两万人,屡攻平江不克,在准塔看来,一定是出工不出力,在糊弄事情。

祖大寿本就曾经反复,或许是在故意给明军放水。

这回,他坚持要亲自统军出击,准备一举拿下湘阴,打开局面。

武昌城中,有原来左良玉军遗留下的重炮三十门。

用来攻打湘阴,那是绰绰有余。

祖大寿无奈,只能同意准塔的计划。

但既然决定了要南下进攻明军,那就尽可能毕其功于一役,所以祖大寿给洪承畴写了信。

现在赣南两军胶着,洪承畴想了想,西进湖南,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便遣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部七万人配合武昌友军援剿湖南。

洪承畴是招抚江南大学士,又总督江南军务,且有便宜行事之权,所以他并没有将此事上奏清廷。

堂中,洪承畴正准备开始部署新的军务,忽然瞧见有斥候小跑而来。

“报!”

“启禀总督,饶州急报,明军三十万,已陈列我江西东北界线,有压境之势!”

“章巡抚已拨兵马两万,交浮梁守将詹岱统帅,暂拒敌军。”

“饶州、广信两府危急!”

洪承畴闻讯大惊,堂中文武皆骤然色变。

没想到明军竟然要进攻江西了,这是什么情况?

苏克萨哈难道......

“明军何来三十万兵马??”

洪承畴满脸的难以置信,据他所知,在南直隶的明军就有将近三十万。

若这个数字是真,那杭州小朝廷带甲至少六十万。

令洪承畴感到心惊的不是军队规模,而是扩军速度。

由此能看出,小朝廷的动员能力与经济实力。

现在竟然能抽出三十万大军压境,看来苏克萨哈凶多吉少。

洪承畴开始不安起来,现在江西大军的主力都在进攻赣南,赣北相对空虚,定然是扛不住明军三十万大军的进攻。

眼下,只能是调兵回防,但前线的兵马一撤,赣南的明军定然趁机反扑,到时候就要两线作战,实乃是兵家大忌。

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看洪承畴。

洪承畴此刻就像是背上背了一座大山,压力重重。

稍有不慎,江西局面便可能会崩溃。

江西,乃是江南棋局的天元之地,万不容有失。

丢了江西,浙江、江西、湖广就会彻底贯通,大明的半壁江山,就会连成一片。

这对于想要平定江南的清廷来说,是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明军占领江西,就能和清军彻底划江而治,并且在水师强势的情况下,随时都会北伐。

到那时,反倒是清军变得被动起来。

洪承畴越想越觉得局面危急,额头上隐约都渗出了汗水。

良久,他终于开口。

“命驻扎在南昌的护军统领伊尔都齐率部速往饶州乐平布防。”

“命总兵金声桓督军驻守上饶,护军统领顾纳岱扼守玉山县,阻击明军。”

“调参将王体中部移军饶州德兴驻防。”

“调参领代思齐令所部兵马往石门镇驻扎警戒。”

“参领雷望江率部自星子县往都昌驻防。”

洪承畴一道道军令,火速向各部传去。

除了开始紧急在东北方向布防之外,洪承畴还强令负责督管南线战事的总兵柯永盛强攻赣南。

西进湖南的左梦庚部,也得到了洪承畴速战的军令。

现在,江西的清军三线开战,只要东北防线挡住明军的进攻,无论是西线还是南线取得进展,都能够破局。

洪承畴布置完了军务,麾下的将官尽皆散去。

正当他准备稍微歇息片刻之时,忽然他的心腹家丁送来了一封密信。

洪承畴赶紧返回书房,关闭了门窗,匆匆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从京师发来的,落款已经是一月之前。

上面写的是朝中的的情况,江南的连番失利,使得朝堂上的谴责声越来越大。

就连一向很少说话的礼亲王代善也发了话,说摄政王用人不当,以致连战连败,实在是有损朝廷颜面。

这让摄政王多尔衮的处境变得雪上加霜,代善的话,还是十分有重量的。

最诡异的是,皇太后布木布泰,这次没有帮多尔衮说话,罕见的选择了沉默。

小皇帝福临近来,也不再关心江南战事,而是频频问起陕西的形势。

洪承畴从这封朝中友人发来的信件上,已经看见了朝中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多尔衮的地位,开始动摇了。

朝中大变,为期不远!又到了考验人心的时候。

这封来信,背后也有深意。

洪承畴知道,这是自己的那位朋友在向他示警。

如此关键的时候,他身为总督江西兵马的重臣,万万不能有失误。

信中说,小皇帝近来将目光投向了陕西战事。

这其实是在给陕西的英亲王阿济格施加压力。

王辅臣叛变的事情,成为了阿济格难以抹去的污点,也成为了他被攻讦的破绽。

小皇帝将朝野目光引向阿济格,确是一招狠棋。

但以小皇帝的年纪,是不可能有此作为,这背后,都暗藏着皇太后布木布泰的影子。

或许,还有其他人的出谋划策,比如同为辅臣的郑亲王济尔哈朗。

又或者是肃亲王豪格!

洪承畴将密信焚毁,觉得有些胸闷,出了书房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小皇帝与皇太后急需他取得一场大胜,可是取胜又何谈容易?

明军鸟集大军三十万来攻,他能保住江西全境就已经不错了。

来自朝中的压力让原本就不堪重负的洪承畴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摇晃起来。

周围伺候的奴才们见状,赶紧搭手,将洪承畴抬到了卧房床上,又唤来了大夫为其诊治。

“洪学士,你这是急火攻心了。”

“唉,没想到我竟还能有这一天。”

躺在榻上,洪承畴怔怔出神,上一次令他感到心力交瘁的时候,还是在松山。

下了江南之后,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面临当时那种境地,可没想到,这回又重温了那种感觉。

宿命,都是宿命!

大夫给洪承畴扎了针,留了药方,便离开了。

洪承畴休息了片刻,便不顾奴才们的劝说,起身返回了正堂,开始谋划战局。

明军分数路进击,他也只能分兵堵御,想来明军劳师远征,也带不了多少重型火炮,只要依托城池坚守,再以偏师游击,想来问题应当不大。

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三十万明军统帅是何人。

望着舆图,洪承畴陷入了沉思之中。

......

赣州府,宁都县。

十日之前,清军副将高进库率军五万,从乐安县出发,翻过层山,抵达梅岭驻扎,距离宁都城七十里。

驻守在宁都城的是总兵李锦,麾下有五万原顺军老营。

探得清军抵达梅岭,李锦急忙向张国维求援。

他麾下五万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能登城作战的人,勉勉强强能凑出个一万。

面对五倍于己的精锐清军,李锦知道自己定然是守不住宁都的。

接到宁都的求援,张国维亲自率标营与幕府星夜兼程驰援。

清军一旦突破宁都,便会长驱直入,直击赣州府城。

在吉安一线防御清军的兵马,后背就会暴露给从宁都突破的清军。

届时,整个吉安的明军防线就会腹背受敌。

赣州府,是支撑江西的最后根据地,绝不能让清军从宁都一线突破。

五日前,张国维带着标营一万人与总理幕僚进入了宁都城中。

总兵李锦见四省总理张国维亲自率军来援,感动不已,当即表了决心要与宁都共存亡。

但算上张国维的标营一万,宁都守军不过才两万,面对清军高进库部的五万人马,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最要命的是,宁都城中,可没有火炮用来御敌。

从建昌府攻打赣州府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宁都方向,另一条则是石城方向。

在宁都与石城之间,是山地丘陵,这两座城池,正好卡在通往赣州府的坦途之上。

所以清军要么攻宁都,要么攻石城。

昨日,负责分守石城的巡抚幕僚傅鼎铨前来宁都拜谒了总理张国维。

两人商议了一番后,傅鼎铨便又连夜返回了石城。

这两座城池,一座也不能放弃。

他们必须死守才行,傅鼎铨麾下也只有一万兵马,大半还都是些新兵蛋子。

原本以为清军只有高进库部的五万人,结果,就在今日天明之时,石城守军传来了消息。

清军广昌参将王得仁率军三万,已至白水镇驻扎。

这白水镇,相距石城约八十里地,王得仁率军从广昌移镇到此,意图很明显,这是在为进攻石城做准备。

张国维见清军想要双管齐下,同时对宁都和石城动手,心中焦急上火。

以石城傅鼎铨的兵力,定然难以久守石城,可是现在宁都也面临大批敌军,实在是难以分兵援守石城。

但石城若是丢了,他们坚守宁都也就失去了意义。

无奈之下,张国维只能令李锦率所部一万人前往石城协助傅鼎铨。

宁都,则由他亲自督标营把守。

幕僚祁彪佳在城中募得壮勇三千,协助守城。

徐孚远组织了一万民夫,负责守城物资转运。

宁都的百姓得知是四省总理在此处亲自拒敌,也都纷纷出手相助。

十一月初三,辰时。

天色灰蒙蒙,宁都城上,兵部主事杨廷麟披坚执锐,神情凛冽。

忽然,城下有夜不收疾驰而来,冲着城头连声高喊道:“鞑子已过秀岭,正向我袭来!”

秀岭,地如其名,乃是宁都县以北一处钟灵毓秀之地。

草木葱茏,青黄叠翠,此时更是火枫映日,白霜铺染。

这里距离宁都县约五十里,高进库将大军营寨安在了这里,开始为攻城做起了准备。

他们此行翻山越岭,无法携带重型火炮,所以他在梅岭打造了投石车、云梯、攻城锤等器械,现在正在从梅岭转运至秀岭的路上。

巳时中,攻城器械运到,清军出兵三万,向着宁都开进。

宁都已经得到了夜不收探报,做好了守城准备。

未时初,清军抵达宁都城下,高进库不是个墨迹之人,短暂的休整之后,当即便下来开始攻城。

他此前已经知道宁都城上没有火炮,所以十分大胆。

在己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他对拿下宁都充满了信心。

与此同时,位于白水镇的清军王得仁部也兵临石城之下,发起了对石城的进攻。

两处同时开战,清军的进攻力度,远远超出了明军的预计,导致一开战,便损失惨重。

宁都指挥作战的杨廷麟完全低估了眼前清军的战斗力。

他本以为高进库部是降军,战斗力并不强,但没想到一交手,对方的凶狠就让他吃了个闷亏。

清军的投石车狠狠压制了城头,使守军苦不堪言。

好在杨廷麟部是张国维的标营,训练有素,军心稳定,尚且能抗住如此强烈的攻击。

但石城的情况,就十分不妙。

开战半个时辰后,石城就向张国维快马求援。

进攻石城的清军参将王得仁,是清军江西总兵金声桓麾下的一员猛将。

其人作战勇武,督军极严,所部与寻常的汉军旗兵马完全不一样。

王得仁的兵,与正儿八经的鞑子精锐有的一拼。

石城羸弱的守军面对这样的精兵,阵脚大乱。

清军的第一波进攻若不是总兵李锦身先士卒,亲自率军堵杀,恐怕石城已经被清军一鼓而下了。

巡抚幕僚傅鼎铨部的兵马,可谓是不堪一击。

清军杀上城头时,竟然被吓得丢盔弃甲,四处窜逃。

傅鼎铨气的七窍生烟,但也无济于事,这些兵都是他临时招募来的市井之徒,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又能强求些什么呢?

李锦血战力竭,坐在城头喘着大气。

他的胳膊刚刚让清兵划了一刀,亲兵正在帮他包扎。

城下,清军鼓号大作,正在重新集结,准备下一轮进攻。

李锦神情略显悲怆,傅鼎铨部已经溃散,只剩下他麾下的一万兵马。

清军出奇的强悍,这一轮进攻,恐怕他是难以挡住了。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毛毛雨,就像是老天爷为他留下的眼泪一般。

现在城墙上的守军都是李锦的麾下,是原来的顺军老营的能战之士。

“弟兄们,今日要为大明死了,怕不怕?”

李锦大声问道。

“不怕!”

众兵士齐齐应道。

李锦自嘲一笑,过去他们造大明的反,现在他们为大明而战。

真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呜呜呜~

清军的号角响起,这是进攻的信号。

这股清军甚至连投石车都没有,就是主打蚁附攻城。

可见清军主将王得仁对自己的兵马是多么的有信心。

石城的守军,他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

李锦从地上起身,轻轻动了动胳膊,疼的咬紧了牙关。

这时,傅鼎铨一脸愧疚的走了过来。

“李总兵,对不住!”

“傅先生,罪不在你,你一介书生,能站在这里,已然是令人敬佩。”

“宁都自身难保,定然救不了咱们,这一回,怕是守不住了。”

“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吧。”

李锦扭头,看向了城下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清兵,叹息道。

傅鼎铨眼神一闪,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说道:“李总兵,要不你带着弟兄们退去宁都吧。”

“这样宁都还有守住的希望。”

“实在不行,你也能护卫张总理节节退守,拖延敌军。”

李锦一愣,没想到傅鼎铨竟然让他撤退。

“那你呢?”

“我留下来坚守,为你拖延时间。”

傅鼎铨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李锦会带兵打仗,比自己作用更大。

李锦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他怎么能抛弃友军独自撤退呢?

“我们都死在这里,没有意义,石城守不住,宁都也守不住,且不说张总理有个三长两短,一旦鞑子长驱直入,吉安府的旷巡抚和数万大军怎么办?”

傅鼎铨焦急万分,李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清军已经开始架设云梯。

李锦被傅鼎铨的话给打动了,他心中犹豫一瞬,便一咬牙,决定按傅鼎铨说的办。

“傅先生,保重!”

“打赢鞑子的那天,记得来我坟头告知我。”

“我李锦发誓,一定!”

“别了!”

傅鼎铨将李锦推走,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开始指挥城头的守军奋力反击。

李锦急忙下城,带走了城中待命的八千兵马,自南城门出,向着宁都撤退。

他回望了一眼石城,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蔓延开来。

傅鼎铨与他,也只是今日刚刚相识。

他甚至连傅鼎铨的表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一个书生。

一个有骨气的,真正的大明读书人!

北城上,傅鼎铨不断激励士卒奋战,双方在城头一番绞肉后,明军勉强击退了清军。

这时,再一清点人数,只有一千余人存活。

他们,是石城最后的守军。

傅鼎铨双手颤抖,雨水顺着脸颊流淌。

望着满目荤腥,心中悲戚不已。

不久,清军重整旗鼓,不给明军喘息之机,准备再攻。

傅鼎铨怅然,抹了抹眼角,知道自己将要死了,心中反而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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