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A:口语
李茂盛与张端公,一个钉子一个眼。整得不好,两人又要吵嘴歇台。王铁匠便车转方向,把大家的目光引到郭员外这边来:
“郭老爷,以后如有用得住我王铁匠的地方,只管吩咐,带声高脚脚信,都算是。郭公子跟我,毕竟弟兄一场。”
“你娃娃说话还是有点子午1得嘛,翻过去翻过来都在墨墨上整。我默到你要整猋差2得。”李茂盛的转弯子3心,确实来得很快。他见王铁匠的话有些入耳,好像想起什么了,便在包包头摸了摸。借话搭话说,“郭老爷,今天我过来,就是专门给你帮忙的。”
“咹?帮忙?”郭员外晓得,李茂盛这种人,一点打不得沾。他东西烫,难缠4得很。今天他钻天钻地钻到这儿间来,肯定要起打屁儿心肠5。但郭员外嫑得他究竟要整啥子锅锅拐6,只想早点把路给他封死算了。“不需要。有这个心意就对了。道谢,道谢。”
尽管李茂盛牌子复杂,杂果儿7颇多,但郭员外也背得憨子。如果李茂盛说些不打紧的话,郭员外就应酬几句。如果李茂盛说到过筋过脉的事情,郭员外就耷起脑壳,或者借口耳朵不好,假装没有听见。这样一来,李茂盛紧倒把那勾8给郭员外片9不下来。
“纵块吧,反正今天没得事,”李茂盛说,“让我来坐到慢慢个儿把郭老爷开导一下,总要把他摆懂吧。”
李茂盛硬是要当死赖皮,周大爷倒了一杯水来后,又赶紧去寻火提子。
“今天这块事情,虽然发生在郭老爷屋头,但我觉得,问题不是幺般化,挡子闹得太大了。如果继续发展下去,那不是几法式就把流沙堰的人些弄死完咹啧?”李茂盛说,“张端公,你看到这步棋没有吧?”
“有啥子办法咹?”尽管张端公见求不得10李茂盛,可他心头想,既然提到名字了,不理人家还是不咋对。“只怪我们是庶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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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子午:分寸。2猋差:偏差。3转弯子:万向轮。4难缠:不好对付。5打屁儿心肠:坏心眼。6锅锅拐:耍花样。7杂果儿:花样儿。8那勾:代词,钱财等。9片:说。10见不得:不喜欢。
“哧,张端公,是人都说你飞加港1。诈你一下,你还不而就憨都憨不赢。”李茂盛比嘴勒视说,“看来,你就只适合收鬼,整这些事情,还是欠起火得。”
“啧?”张端公说,“可不到你又有办法咹啧?”
“没得办法我来爪子咹?”李茂盛把脑壳涮了几下,说,“从二郎杠跑拢流沙堰,万一碰到军兵咋整哇?众么子吓人我都敢过来,那就肯定背得光吃干饭的,肯定背得光来翘起脚脚儿耍的,肯定背得光来白拿银子的。你说对不对嘛?”
“白拿银子。”王铁匠把眼睛一?,说,“哪个都不得干。”
“是噻。嫑说我挖苦打击你们几大爷,你们顶多只能奓几嘴巴劝下郭老爷,根本帮不了他的忙。”李茂盛说着,站起身来,把手一指,说,“像你王铁匠这些,更见差天远。摌得把你摌钻泥2,根本?不上眼火。”
“就算我不得行,”王铁匠见李茂盛踏削他,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你又好凶咹啧?”
“好凶?你又嫑得哇。”
李茂盛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着其他人,趁大家都没有注意,便悄悄提起脚来,在王铁匠脚背上轻轻跐3了一下,示意王铁匠嫑东说西说。
“整这些事情,我李茂盛又有几刷子呐。”
“锤子锤哦?你默到我嫑得嚯。”王铁匠已经看出李茂盛要整鬼喔喔,便偏偏不吃那一套。“说话高天日望4,麻鬼差不多……”
“爬哦,你少说点子话,我肯信你的嘴闭尸臭啦?”王铁匠不配合,李茂盛只好车过头来,说,“我说郭老爷,你的忙我帮定了,信不信由你。还有你们在坐的几个,哪个敢说一块不信?不信我告5他看,难喊三天,把事情搞定。”
“李大爷,人已经抬出去了,”郭员外说,“现在不存在了。”
“啥子咹?不存在了?当真皇帝不急太监急呐。人整死了,就纵块算啦?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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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加(巴)港:非常厉害。2摌:1蹍,乱踩。2稀泥里乱踩或一只脚左右来回擀动。摌钻泥,淘汰。3跐:脚尖来回或左右轻擦(也可说丽)。4高天日望:离谱。5告:试。
郭员外说不存在了,李茂盛跳起来不干1,大家都拿眼睛把他盯到。
“为啥子咹?村子头还有浪多人,二天别个遭了又咋整哇?只要你们哪个有这块屁儿劲2,敢打包票,我立马走人。不然,这回子借到事事,必须整块名堂出来。”
“那你的意思,”王铁匠说,“要爪子咹?”
“爪子?只怕说起出来,你也求毛不懂一条。”
“我是不懂嘛。”王铁匠挖到问道,“你懂你说哇,看你有好刹火3嗲,只要你把我们几块说得服?”
“说不服?在我的手头,还有说不服的事情?你们看,连纸纸我都拿来了。”李茂盛说着,唰声从包包头搜出几张纸来(这是他往天在杨郎中屋头,悄悄个儿理4的几张纸,揣在身上,搞忘搜出来放起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下居然排上了用场)。“当然是写状子了。”
“状子?滚你家的求哦,哄广广5嚯?”张端公咚声跳了起来,“衙门都砸得稀巴烂了,状子写来告得哪个听咹?”
“张端公,你要安心日怪是么?坐了这半天,求事不做,还冒皮皮6。”李茂盛大声吼道,“人家王铁匠说去拼喃,你说鸡蛋碰不赢石头。我说写状子喃,你又喊滚我家的求。众也不行,浪也不行,那把你的娃娃弄死你干不干哇?揽里有这种傻出出的亲戚哦?兴整闷舅子嗦?”
李茂盛反抓一坨给张端公搭起,让张端公回不过神来。
“来,郭老爷。”李茂盛走到茶几旁边,“我把纸纸给你搁得这儿间。”
郭员外假装没有听见,李茂盛便在茶几康上“啪”声一掌,说:“看到,纸在这儿间。”
哪晓得李茂盛稍微张巴了点,竟把水杯掽倒,纸纸打得焦湿。他随手一提,嗷嚎——汤求7。再一抖,几张纸全烂了。
孙大贵善事8,赶紧寻出帕子来,把茶几杂了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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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跳起来不干:坚持不答应。2屁儿劲:本事。3杀火:厉害。4理:用两指从叠整齐的纸或纸币中抽出。5哄广广:哄憨子。6冒皮皮:说风凉话。7汤:被水一泡,快烂了。8善事:愿意劳动。9杂:把松软干燥的布、纸、灰及其它粉状物放在或撒在上面吸去湿处的液体,搌是要把用过的东西拿走,杂是可以拿走也可以不拿走。
“没得事,屋头还有。”李茂盛说,“等期期儿探另给你拿点来。”
李茂盛把摸儿1来的纸纸拿来麻一撮2,看到看到就现相了,谁知他眼睛一挤,杂果儿又钻了出来:
“给你们说吧,新任县太爷马上就到了。这这这,张端公,你就是浪加那样的人了,听到说过没有吧?量死你,连嗅嗅都嫑得。”
是哇,李茂盛这话,本身就是瞎编的,张端公肯定没有听说过。
“李大爷,就依你说县太爷马上叫来了。死几个老百姓,他打整你3呗?”虽说王铁匠脑壳并不咋样,但他晓得李茂盛是在耍鬼花艺儿。他生怕别个说他跟李茂盛伙起,一路来吃郭员外砍钱的4。所以他极力反对李茂盛的做法。“这些事情,讪得啥子嘻儿5哦。”
“逋儿迸!人都整来摆起了,还讪嘻儿?”李茂盛爆炒豆子似地说道。“虽说郭老爷背得耳夯,但也不可能还他们盅杯6。况且,打是打不赢的,只有告,告才把他们告得倒。人整死了,大气都不出一下是窝囊。闹是憨仆儿7,告才是精灵果儿8。”
“反正里头名堂深,没得浪撇脱。”王铁匠看着郭员外,说,“郭老爷,你说是不?”
“嫑听王铁匠的。这些事情,只有知书识礼的人才懂得起。给散眼子两块,嫑把口水费了。郭老爷,趁县太爷刚刚走拢,抓紧时间写块状子出来,保险,递上去一火叫糊9。”
十个说客,当不得一个戳客。一向都被李茂盛喊得干、捏得叫的王铁匠,今天环盛不踩沟10。
李茂盛心头一急,就在胸口上咚声一拍:“臊求,如果整不巴适了,你把名字给我拿来倒改。”
“李大爷,你晓得么?”王铁匠说,“正县虽大,可是死的死,跑的跑,走出去连老百姓都看不到几个,县太爷来吃啥子咹?连低低儿啷头?都没得,哪块县太爷愿意来吧?是你,你干不?说来都不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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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摸儿:小拿小摸。2麻一撮:哄一时。3打整你:理会你。4砍钱:敲诈。5讪嘻儿:开玩笑。6盅杯:以同样方法回应对方,贬。7憨仆儿:傻瓜。8精灵果儿:聪明人。9一火叫糊:叫糊也说叫子,见效快,一次搞定。10不踩沟:耕地牛横起奔,指不配合。?啷头:油水。?不热人:不诱人。
“王铁匠,你咋挨打壳儿1哦。我们明明在说正事,你却偏偏要嘴叉2。少打点奓胯屁好不好?”李茂盛日朗完王铁匠,又回过头来,“不瞒你们说,我李茂盛,马上叫搭转了。”
“锤子才搭转了,麻鬼大爷。”王铁匠挨李茂盛日朗,心头极不了然。“我记得你上晌午都还不敢出门哩,拿啥子给人家搭转嘛?”
“怪不得人家经常性说你没眼火3。”李茂盛上前一步,作鼓躴筋说道,“你又嫑得哇,这块县太爷,我熟,熟,熟得很。哪百年,我们就是毛根儿朋友4了。”
“我晓得,李大爷的交际广。”王铁匠见李茂盛说话太块太块的,便用鄙视的目光把他看了看。“是人不是人都是毛根儿朋友。”
“是噻。”李茂盛以为王铁匠转过弯了,可他一下子回过神来,“王铁匠,你娃娃考我的反应是不?好久学起的,挖苦我来了?再东说西说,看我给你抹脱嚯5。”
“李大爷。”王铁匠酸叽酸叽醒了一句,“岂敢,岂敢。”
这盘,王铁匠安心要当戳锅漏,李茂盛也就拿他没办法。
张端公眯起眼睛,冷眉冷眼看李茂盛表演。孙大贵是侧边人,啄起脑壳不说话,但他却在荫到看李茂盛的笑词儿。
“郭老爷,状子整巴适,我把啥子事情都放到,专门给你跑一趟。只要我出面,负责没得拐。”
“啥子没得拐哦?尽说些冒狗日天6的话。”王铁匠又抬李茂盛的杠子说,“随便你的状子写得好巴适,我可以说,泡儿泡儿都起不到一块。不信你试。”
“我还是觉得,”张端公喉咙痒了几灿7,他心头想:最起码要晓得凶手是哪个吗,状子才好写嘛。眼下究竟谁下的毒手都嫑得,告谁去?再说,就算你晓得是哪个干的,你告得了军兵吗?这个世道,军兵、县官都是一额儿8的,状子有什么用?“嫑枉费心机了。”
“大家都知道,村子头死了浪多人。”王铁匠说,“哪个写过状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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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挨打壳儿:假精灵。2嘴叉:多嘴。3没得眼火:成不了才。4毛根儿朋友:老朋友。5抹脱:打燃火,发脾气。6冒狗日天:说话狂妄。7几灿:几次。8一额儿:一丘之貉。
“王铁匠,你今天究竟是咋个儿了?专门点我穴道,手手要当颤灵子1,尽说些日不垄耸的话。我问你哇,村子头哪一块敢给郭金山比?人家郭金山说地位有地位,说银子有银子。是背得嘛?”
“这点我相信。可战乱年代,一锅水都是混的,状子写来有啥用?”王铁匠把脑壳两摆,软胎软胎2说道,“反正悬伙3。”
“你看这儿屋头,就你跟张端公两个,一唱一和,硬是肇圆了4。是人都晓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你们这些没有当过官儿的人,弄死都嫑得,我硬把你们没得办法。随便他哪块当官的,将将个儿胎到5的时候,咋个儿都要显一下屁儿劲,做点事来摆起拿得大家看。这个时候把状子递上去,正好是个机会。加上我他两个关系不同了,你想整得好整不好吧?”
李茂盛遇到王铁匠和张端公安心踩怪跷,渐渐乱了方寸,重皮子6翻过去翻过来。“郭金山,你要听我的呀,这块时候,随便他侧边人咋个儿冲你7,千万闪不得劲哟8。热烙烙的9不去,二天冷落了,哪个来帮你这个忙咹?再说,整一块状子,既不费油又不费盐,最多就喊陈秀才赶个夜工。背得吹的,整这些事情,只有我才敢搭这个硬节10。如果以后候才晓得找我呻,那叫看我心头高不高兴了。”
李茂盛讲得白泡子翻,但始终没有把郭员外摆懂。
“说句真心话,你李大爷……确实为我们这家人……费了不少心血……我懂得起。至于……状子嘛,还是嫑忙嘚,明打明的,我……弄不赢他们……如果再把老命给我陪进去,我还有个娃娃……”
郭员外清醒白醒,李茂盛说了浪么多,其目的,就是想来啄一嘴。郭员外实在缠不过?李茂盛,就想搡点东西,把嘴他闸到?,免得他紧倒旋?。可郭员外正要把话说出来,他转眼一想:干不得。这种人本来就非加向?,吃到利活,有一另就有二另?。如果这次给他脸了,长长无了期得嘛。
于是,他又把话峰折了过来:“你的好意我领了,还是等我回一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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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颤灵子:出风头的人。2软胎软胎:拖后腿。3悬伙:危险。4肇圆:调皮捣蛋。5胎到:接手。6重皮子:重复多余的话。7冲你:挑拨,出乱点子。8闪劲:松劲,退缩。9热烙烙:趁热。10搭硬节:说硬话。?缠:奸诈不过。?闸到:塞到。?旋:拖延,不走。?非加向:向,想占便宜。非加,非常?一另二另:一次二次。
郭员外正在婉言谢绝李茂盛,周大爷提着火提子,急匆匆?进门槛,大声嚷道:“郭老爷,曹兴发他们回来了。”
“咹?”郭员外偏起脑壳问道,“你说哪个回来呐?”
“曹兴发他们回来了。”
“曹兴发他们?”郭员外乘机站起身子说道,“噢,就归来,就归来。喊他们就归来1。”
尽管李茂盛自命不凡,却还是比较认人。曹兴发一到,他立即折板,闭了嘴巴。等曹兴发劝郭员外告一段落,才与曹兴发搭起白来。
“好久不见曹二爸。这截子,把哪里去耍来咹?”
“不好意思,逃难,跑到山里头去来。你李大爷,又把哪里去耍了一转喃?”
“晓得外前老火,就在附近跑了一圈。”
李茂盛在曹兴发面前出谭味2,曹兴发说:
“哟,你还尖呐3。走得不远,自然耍得伸抖。怪不得,作一身膘,长得富富态态。”
李茂盛听出曹兴发是在说刺耳话楔堵4他,便眼珠一转,说:“不吃瞒心食,想瘦都瘦不下来,没法。”
“李大爷这些,脚步浪加甘贵的5,今天咋舍得把这儿来耍呢?”
“回二爸的话,听说郭公子出事了,专门来给郭老爷帮点忙。”
“嚯,李大爷当真活泼呐。”曹兴发早已猜出李茂盛的来头,他车过头来,高声说道,“郭老爷,人家李大爷专门过来给你帮忙,你要多谢李大爷哦。”
曹兴发把“李大爷”几个字说得抛文调武,郭员外一下子听出了名堂。
“李大爷,道谢了,道谢了。”郭员外顺水推舟说,“人已经埋了,我也想休息哈。”
“那好,既然郭老爷他想休息,”曹兴发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就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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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就归来:进屋来。2谭味:显摆。3奸呐:狡猾呢。4楔堵:讽刺。5甘贵:金贵,一般是不动步的。
李茂盛见曹兴发要走,也不得不站起身来。郭员外趁势说道:“各位慢走,李大爷慢走。”
李茂盛心头默份儿默份儿的9,可又找不到借口说事,走出房门,方才回头丢了一句:“郭老爷,我给你说的事情,一定要抓紧哦。”
打发走了李茂盛,大家来到竹林里,曹兴发说:“这块李茂盛,太仆儿味1了。就连遇上这些钉心事,都想来动一嘴2。”
江泥水匠说:“哟喂,咋不吧?吃魌头3搞惯了,大粪走儿过都想蘸来尝一下。”
马马儿跟在侧边,听大家议论欺负他的秃顶男子,也插了一句:“你们说的那个人,当真坏得很。”
“看哇,几岁的娃娃都晓得。”周大爷一句话把李茂盛说绝扣儿4,“一点没得取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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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默份儿默份儿的:心欠欠的。2太仆儿味:人品太差。3动一嘴:占便宜。4魌头:通过不正当关系或不正当手段而得到的不属于自己的钱和物。5说绝扣儿:绝对。6没得取头:差劲,或人品太差,心术有问题。
b:普通
李茂盛与张端公,一个钉子一个眼。搞得不好,两人又要吵嘴歇台。王铁匠便车转方向,把大家的目光引到郭员外这边来:
“郭老爷,以后如有用得住我王铁匠的地方,只管吩咐,随便带声信,都算是。郭公子跟我,毕竟弟兄一场。”
“你娃娃说话还是有分寸嘛,翻过去翻过来都在道理上整。我以为你要搞偏差呢。”李茂盛的反应能力,确实很快。他见王铁匠的话有些入耳,好像想起什么了,便在包里摸了摸。借话搭话说:“郭老爷,今天我过来,就是专门给你帮忙的。”
“咹?帮忙?”郭员外知道,李茂盛这种人,根本打不得交道。他花样颇多,非常奸诈。他今天跑到这里来,肯定要起坏心眼。但郭员外不知道他究竟要捣什么鬼,只想早点把路给他封死算了。“不需要。有你这个心意就对了。道谢,道谢。”
尽管李茂盛手段高超,诡计多端,可郭员外也不是憨子。如果李茂盛说一些不要紧的话,郭员外就应酬几句。如果李茂盛说到比较敏感的事情上,郭员外就耷拉着脑袋,或者借口耳朵不好,假装没有听见。这样一来,李茂盛老是把郭员外钱财给他骗不下来。
“这样吧,反正今天没事,”李茂盛说,“让我慢慢把郭老爷开导一下,总要把他摆懂吧。”
李茂盛当死赖皮,郭员外就走不脱。周大爷倒了一杯水来以后,又赶紧去提烘篼。
“今天这个事情,虽然发生在郭老爷家里面。但我觉得,问题不是一般化,事情闹得太大了。如果继续发展下去,那不是很快就把流沙堰的人们弄死完吗?”李茂盛说,“张端公,你看到这步棋没有吧?”
“有什么办法咹?”尽管张端公很不愿意和李茂盛说话,可他心里想,既然提到名字了,不理人家还是要不得。“只怪我们是庶民百姓……”
“唓,张端公,都说你聪明过人。试探你一下,你还是说不到点子上。”李茂盛阴阳怪气说,“看来,你真的只适合收鬼。整这些事情,还是非常欠缺。”
“啧?”张端公说,“难道你又有办法嚯?”
“没有办法,我来做什么呢?”李茂盛摇头晃脑说,“从二郎杠跑拢流沙堰,万一遇上军兵怎么办?这么吓人我都敢过来,那就肯定不是吃干饭的,肯定不是跑来翘起双脚闲耍的,肯定不是过来白拿银子的。你说对不对嘛?”
“白拿银子。”王铁匠把眼睛一?,说,“哪个都不会答应。”
“是噻。别说我小看你们在座的几个,你们顶多只能张开嘴巴劝劝郭老爷,根本帮不了他的忙。”李茂盛说着,站起身来,把手一指,说,“像你王铁匠,更差得远。边都沾不着,根本轮不到你。”
“就算我不行,”王铁匠见李茂盛鄙视他,没好气地顶了一句,“难道你又好厉害是么?”
“好厉害?你又不知道哇。”
李茂盛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着其他人,趁大家都没有注意,便悄悄提起脚来,在王铁匠脚背上轻轻点了一下,示意王铁匠不要打岔。
“做这些事情,我李茂盛又有办法哩。”
“锤子锤哦?你以为我不知道嚯。”王铁匠看出李茂盛要耍阴谋诡计,便偏偏不吃他那一套。“说话太离谱了,哄鬼差不多……”
“去你的吧,少说几句不行呀?”王铁匠不配合,李茂盛只好车过头来,说,“我说郭老爷,你的忙我帮定了,信不信由你。还有你们在坐的几个,哪个敢说一句不信?我试给他看,最多三天,把事情搞定。”
“李大爷,人已经抬出去了,”郭员外说,“现在没有事了。”
“唓?没有事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呐。人整死了,就这样算啦?不行!”
郭员外说现在没事了,李茂盛反而说不行,大家都把他紧紧盯着。
“村子里面还有那么多人,下一次别人遇害了怎么办?只要你们在座的哪一位,有本事出来作保证,我立即走人。不然,就要借到这件事情,必须搞个结果出来。”
“那你的意思,”王铁匠说,“要怎么办嘛?”
“怎么办?只怕说出来,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嘛。”王铁匠非要李茂盛回答不可,“你懂你说哇,看你有好能干,只要你把大家说得服?”
“说不服?在我的手里头,还有说不服的事情?你们看,连纸我都准备好了。”李茂盛说着,唰声从衣篼里面搜出几张纸来(这是上前天,他在杨郎中家里面,悄悄偷来的几张纸,一直揣在身上,搞忘搜出来放在家里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排上了用场)。“当然是写状子了。”
“状子?去哦!哄三岁小孩呀?”张端公咚声跳了起来,“衙门都砸得稀烂了,状子写来告给谁听呢?”
“张端公,你真要作怪是么?坐了这半天,你不仅不想办法,还说风凉话。”李茂盛大声吼道,“人家王铁匠说去拼呢,你说鸡蛋碰不赢石头。我说写状子呢,你又喊去我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把你的娃娃弄死你干不干哇?哪里有这种傻呵呵的亲戚哦?兴整舅子是么?”
李茂盛倒打张端公一钉耙,让张端公回不过神来。
“来,郭老爷。”李茂盛走到茶几旁边,“我把纸给你放在这里。”
郭员外假装没有听见,李茂盛便在茶几上面啪声一掌,说:“看见没有?纸在这里。”
李茂盛稍微激动了一点,这一掌竟把水杯震倒,将纸张浇湿。他随手一提,嗷嚎——纸已湿透。再一抖,几张纸全烂了。
孙大贵善事,赶紧寻出帕子来,把茶几擦了擦。
“没事,家里面还有。”李茂盛说,“等一会儿重新给你拿来。”
李茂盛用偷来的纸哄郭员外,眼看就要露馅了,谁知他眼睛一眨,白话又出来了:
“给你们说吧,新任县太爷马上就到了。这这这,张端公,你就是经常都在江湖上混的人了,听说过没有吧?别说我小看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是哇,李茂盛这话,本身就是瞎编的,张端公肯定没有听说过。
“李大爷,就依你说县太爷马上就来了。死几个老百姓,他管你呗?”虽说王铁匠脑袋瓜儿并不怎么样,但他知道李茂盛是在骗人。他生怕大家会说他跟李茂盛合伙,一路来蒙骗郭员外的。所以他极力反对李茂盛的做法。“这些事情,开什么玩笑哦。”
“逋儿迸!人都杀来摆起了,还开玩笑?”李茂盛爆炒豆子似地说道。“虽说郭老爷不是普通老百姓,但也不可能找军兵硬来。况且,打是打不赢的,只有告,告才把他们告得赢。人整死了,大气都不出一口是窝囊。闹是傻子,告才是聪明人。”
“反正里面复杂,没那么简单。”王铁匠看着郭员外,说,“郭老爷,你说是么?”
“别听王铁匠的。这些事情,只有知书识礼的人才知道。跟没有知识的人说道理,只会把口水浪费。郭老爷,趁县太爷刚刚走拢,抓紧时间写个状子出来,保险,递上去立马搞定。”
十个说客,没如一个戳客。一向都被李茂盛任意摆布的王铁匠,今天偏偏不听话了。
李茂盛心里一急,就在胸口上咚声一拍:“不是吹的,如果搞不好了,你把名字给我拿来倒改。”
“李大爷,你知道么?”王铁匠说,“正县虽大,可是死的死,跑的跑,走出去连老百姓都看不到几个,县太爷来吃什么?连一点油水都没有,哪一个县太爷愿意来吧?是你,你干么?说来都不诱人。”
“王铁匠,你真想讨骂呐。我们明明在说正事,你却偏偏要来多嘴。少说几句好不好?”李茂盛批评王铁匠后,又回过头来,说,“不瞒你们说,我李茂盛,马上就要翻身了。”
“屁才翻身了,哄鬼。”王铁匠挨李茂盛批评,心里面很不舒服。“我记得你上午都还不敢出门呢,翻什么身嘛?”
“难怪别人都说你没素质。”李茂盛上前一步,装模做样说道,“你又不知道哇,这个县太爷,我熟,熟,熟得很。再早,我们就是老朋友了。”
“我知道,李大爷交际广。”王铁匠见李茂盛说话高傲,便用鄙视的目光把他看了看。“凡是有点名气的,都是你的老朋友。”
“是噻。”李茂盛以为王铁匠转过弯了,可他立刻回过了神来,“王铁匠,你娃娃考我的反应是么?什么时候学起的,讽刺我来了?再乱说话,看我发脾气嚯。”
“李大爷。”王铁匠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岂敢,岂敢。”
这一次,王铁匠安心要撤李茂盛的台,李茂盛也就拿他没办法。张端公眯起眼睛,冷眉冷眼看李茂盛表演。孙大贵是侧边人,埋着脑袋不说话,但他却在暗地里看李茂盛的笑话。
“郭老爷,状子整巴适,我把所有事情都放下,专门给你跑一趟。只要我出面,保证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哟?尽说那些不切实际的大话。”王铁匠又抬李茂盛的杠子说,“随便你的状子写得多么完备,我可以说,泡泡都起不到一个。不信你试。”
“我还是觉得,”张端公的喉咙,早就有些痒了。他心里道:起码要知道凶手是谁吗,状子才好写嘛。眼下究竟谁下的毒手都不知道,告谁去?再说,就算你知道是谁干的,你告得了军兵吗?这个世道,军兵、县官都是一丘之貉,状子有什么用?“不要枉费心机了。”
“大家都知道,村子里面死了那么多人。”王铁匠说,“有谁写过状子呢?”
“王铁匠,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专门戳我的敏感处。诚心要反起干是么?我问你哇,村子里面,哪个敢跟郭金山比?人家郭金山说地位有地位,说银子有银子。是不是嘛?”
“这点我相信。可战乱年代,社会混乱到了极点,状子写来有什么用?”王铁匠说,“最终还是只有白费。”
“你看这里头,就你跟张端公,一唱一和,专门捣蛋。谁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你们这些没有当过官的人,怎么也搞不懂,我真把你们没办法。随便哪一个当官的,将将上台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露一手,做点事来摆起让大家口服心服。这个时候把状子递上去,正好是个机会。加上我跟他两个关系不同了,还有什么问题嘛?”
李茂盛遇到王铁匠和张端公不吃他那一套,渐渐乱了方寸,废话连篇。“郭金山,你要听我的呀。这个时候,无论旁人怎样挑拨你,千万不能歇气呀。你要知道,趁热才能打铁。如果冷落了,以后谁来帮你这个忙嘛?再说,写一个状子,既不费油又不费盐,最多就喊陈秀才赶个夜工。不是吹的,搞这些事情,只有我才办得到。如果以后才知道要找我,那就要看我心里头高不高兴了。”
李茂盛讲得满嘴白泡翻,但始终没有把郭员外说通。
“说句真心话,你李大爷……确实为我们这家人……费了不少心血……我知道。至于……状子嘛,还是算了。明摆起的,我……斗不过他们……如果再把老命给我陪进去,我还有个娃娃……”
郭员外清楚,李茂盛说去说来,其目的,就是想敲诈一点钱财。郭员外被李茂盛纠缠了很长时间,实在有些累了,就想给点东西,把嘴他堵着,免得他说一遍又一遍,让人听得厌烦。可郭员外正要把话说出来,他转眼一想:不行。这种人本来就想占便宜,吃到利活了,有一次就有二次。如果这次给他脸了,以后经常都会找借口上门来。于是,他又把话峰折了过来:“你的好意我领了,还是等我清醒一下。”
郭员外正在婉言谢绝李茂盛,周大爷提着烘篼,急匆匆走进门槛,大声嚷道:“郭老爷,曹二爸他们回来了。”
“咹?”郭员外偏起脑袋问道,“你说哪个回来呐?”
“曹二爸他们回来了。”
“曹二爸他们?”郭员外乘机站起身子说道,“噢,进屋来,进屋来。喊他们进屋来。”
尽管李茂盛自命不凡,却还是有所怕惧。曹兴发一到,他立即闭了嘴巴,再也不提写状子的事了。等曹兴发劝郭员外告一段落,又才与曹兴发搭起白来。
“好久不见曹二爸,这段时间把哪里去来呢?”
“不好意思,逃难,跑到山里面去来。你李大爷,又把哪里去走了一转呢?”
“知道外面困难多,就在附近跑了一圈。”
李茂盛在曹兴发面前夸耀,曹兴发说:
“哟,你还狡猾哩。走得不远,自然玩得舒服。难怪作一身膘,长得这么富态。”
李茂盛听出曹兴发是在说颜色话讥讽他,便嘻嘻一笑,说:“不吃瞒心食,想瘦都瘦不下来,没法。”
“李大爷这些,脚步那么金贵,今天怎么舍得把这里来耍呢?”
“回二爸的话,听说郭公子出事了,专门来给郭老爷帮点忙。”
“嚯,李大爷还真活泼呢。”曹兴发早已猜出李茂盛的来头,他车过头来,高声说道,“郭老爷,人家李大爷专门过来给你帮忙,你要多谢李大爷哦。”
曹兴发把“李大爷”几个字说得抛文调武,郭员外自然听出了名堂。
“李大爷,道谢了,道谢了。”郭员外顺水推舟,说,“人已经埋了,我也想休息一下。”
“那好,既然郭老爷他想休息,”曹兴发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就不打扰了。”
李茂盛见曹兴发要走,也不得不站起身来。郭员外趁势说道:“各位慢走,李大爷慢走。”
李茂盛心里痒痒的,可又找不到借口说事,走出房门,方才回头丢了一句:“郭老爷,我给你说的事情,一定要抓紧哦。”
打发走了李茂盛,大家来到竹林里面,曹兴发说:“这个李茂盛,人品真的太差了。竟连遇上这些伤心事,都想来捞点钱财。”
江泥水匠说:“敛财敛物搞惯了,大粪走旁边过都想蘸来尝一下。”
马马儿跟在旁边,听大家议论欺负他的秃顶男子,他也插了一句:“你们说的那个人,确实坏得很。”
“看哇,几岁的娃娃都知道。”周大爷一句话,就把李茂盛的为人说清楚了,“心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