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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打闹

太阳已经西斜,日光融融地洒落在华沐苑内。

刘姝倚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看着一册游记,游记中描写的是蜀中的风土人情,记述详尽,语言优美,读来就像是去了蜀地一游。

而苏荷却没有她这样的惬意,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随着时间地推移她心里越来越不安,甚至都无法坐下,只能在廊下翘首以盼。

苏荷不担心自己会去匈奴,她只要能在刘姝身边,不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担心的是刘姝。若刘姝嫁去匈奴,那她一生的幸福都会随之破灭。或许,她还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她的公主在小事上可以隐忍退让,可若是触及她的底线,她那藏在骨子里的倔强、绝决,会让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刘姝看得眼睛有些发酸,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石阶下是一池碧水,池旁垂柳那还未发芽的枝条几乎垂到水面。微风一扬,枝条在水面漾出波纹,让水中倒影的蓝天白云变得模糊不清。

在廊上踱步的苏荷看见她那悠闲赏景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走到窗前看着她那秀丽的鹅蛋脸说:“公主,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都这般久了,一点消息都未传来。您还不让我去打听。”

刘姝将身体倚在窗上,她看着那晃动着的柳枝说:“你去打听没得累着,若有消息整个皇宫都会知晓的,不过是早晚的事。”

“那您就不担心程太尉办不到,或者反悔了不愿帮您呢?”

刘姝收回目光看向苏荷肉乎乎的圆脸,勾唇说:“他那样权势滔天、精于算计、长于揣测人心的人怎么可能办不到?”

她说着垂下了眼,微皱起眉头又说:“不过,反悔倒是有可能,毕竟他不是什么正直的人。若他觉得太过麻烦,这事对他又没什么好处,反悔也在情理之中。”

刘姝的话说到了苏荷最担心的地方,她急道:“对啊,程太尉不是守信重诺之人,他要是反悔,公主您可怎么办?”

她看向她的目光流露出浓重的担忧。

刘姝站起身来,她把脑后用发带束着的头发拿到身前来,她看着那柔顺的乌发说:“我就只能舍了这满头青丝,去伴青灯古佛了。”

她握紧了那束头发,又沉声说道:“只是,真舍不得啊,人间的繁华,我才见过十之一二,就要遁入空门了。”

“公主”,苏荷哀声唤道,她的眼中泛着泪光。

刘姝抬眼看向她,忧心道:“若到了那个地步,阿姊,你该如何?”

苏荷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一下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之上。她仰头看着刘姝道:“公主,您去哪儿苏荷就去哪,您出家苏荷也跟着出家!”

刘姝见苏荷这样激动心中也觉得难受,她快步走出书房来到她的身边。她扶起垂泪的她,拉着她的手心疼地望着她。

“苏荷,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承担就够了,你不必为我葬送自己的一生。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不必管我,你保全自己就好!等到了年龄出宫,去寻一门称心合意的婚事。”

苏荷已然泣不成声,一个劲地摇头。

刘姝一下放开了她的手,红着眼睛厉声道:“如今,连你也不肯让我如愿了吗?”

苏荷强忍着眼泪,唤道:“公主!”

刘姝微微叹了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她抬手替苏荷擦拭着眼泪柔声说:“你我至少要有一人去过欢喜的日子,你连我的那份也一起过吧。苏荷,你答应我!”

苏荷微微摇了摇头,她哽咽着说:“可公主,事情并未到那个地步,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离开皇宫,一起过欢喜的日子。”

刘姝也不忍再逼苏荷,她苦笑一声:“那样自然是最好的。”

话音刚落,皇帝身边的中常侍墨宝带着四个小黄门走进了华沐苑洞开的大门。

刘姝收敛了神色挺直了腰背,她面色如常地转身看向他们。苏荷急忙擦干了泪痕,低垂着头站在她的身后。

墨宝容长脸蛋,面白无须,眼睛细长,眼尾上翘,天生带着笑意,给人一种和善亲切的感觉。

而他表现出来的也正是如他脸上所看到的一般,和善亲切被他当做工具来收拢人心。他让那些身份比他高贵的人愿意亲近接纳他,而那些身份比他低贱的又对他唯命是从。

他而立之年便升任内侍总管,既是因为他的机敏,也是因为程昭的举荐。他虽不通书画,但却精于鉴赏,他总能一语中的说出书画的好与坏。这让刘宣很是喜欢他,“墨宝”这个名字便是刘宣所取。

墨宝戴着高山冠,穿着一身藏青的宫服,脸上露出和善亲切的笑意。

他走上两座假山石之间的青石板路,打量着穿了一身常服站在阶上的刘姝。他想知晓这位五公主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那含笑的眼睛并不会让旁人察觉出他的心思。

他自然地收回目光,缓步上了石阶,弯腰拱手道:“小人拜见五公主。”

刘姝知道宣判自己命运的时候到了,但她仍旧面色平静,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娴静端庄的姿态。

她把目光从墨宝身后小黄门端着的托盘上收回,淡淡地笑了笑说:“中常侍请起。”

墨宝起身笑说:“公主,小人此来是宣读陛下旨意,请公主让华沐苑上下人等听旨。”

“中常侍稍候”,刘姝转头看向苏荷。

苏荷会意,她福了福身转身绕过回廊,往后面去了。

墨宝似笑非笑地说:“公主对这些宫人真是太过宽容。”

“并非她们的过错,是我想自在些,让她们若无事,便自去歇息。”

“公主真是宽容”,墨宝虽嘴上这样说,心内却在想,只是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他以为刘姝想博个宽容的好名声,却不知刘姝是为了自己自在并不是为宫人着想。

墨宝从托盘上拿起圣旨,他看着一脸淡然的刘姝问道:“公主就不想知晓这圣旨上写了什么?”

“自然想的,不过这一时半刻我还是等得了的。”

刘姝看着那明黄的圣旨心中发堵,她不甘又无奈地想,自己的命运便写在这一尺多宽的锦缎之上了。

墨宝没从刘姝脸上看出过多的情绪,他用他一贯与人为善的做法向她表达了自己的好意。他说:“今日有两封圣旨,另一封已由程太尉亲去长秋宫宣读了。”

刘姝听了这话已然知晓自己不会去和亲了,她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她福了福身道:“多谢中常侍好意。”

这时,夏姑姑和苏荷带着宫人来了,她们跟着刘姝俯跪在地。

墨宝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赐五公主刘姝与太尉程昭择日完婚。着即册封五公主为安平公主,钦此。”

这是刘姝听过的最简短又毫无溢美之词的圣旨。她心中猜想,这圣旨必定出于程昭之手,也只有他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刘姝谢恩接过圣旨站起身来。

墨宝恭敬地笑说:“小人在此恭贺安平公主。”

刘姝淡淡地笑了笑,说:“多谢中常侍。”

墨宝将册宝和赏赐留下后便带着人走了。

刘姝送走墨宝,她站在廊下展开手中的圣旨来看,上面的字笔酣墨饱,龙飞凤舞一般,可以看出写字之人的狂放不羁。

苏荷站在刘姝身后端着放了册宝的托盘,她喜笑颜开道:“太好了,公主不用去和亲了。”

而苏荷身侧穿着竹青色宫服的夏姑姑刚从惊疑之中回过神来,听了这话,她随口附和道:“是啊,公主不用去和亲了。”

但很快,她又担忧地说:“可奴婢听说程太尉是个极可怕的人,公主嫁给他也不知是好是坏。”

刘姝将圣旨放在苏荷手上的托盘内,淡淡地说:“无论如何,也比去匈奴和亲好。”

她又看向夏姑姑手中托盘内的珠宝:“姑姑,每人赏一缗铜钱。你们都去领赏吧。”

刘姝喜静,身边除了苏荷和夏姑姑外便只得四个贴身宫女,她替她们取名春儿、夏儿、秋儿、冬儿。

苏荷和夏姑姑带着春夏秋冬四个宫女道了谢,便去将册宝和赏赐登记在册,放入库房。

檐铃被风吹得叮铃铃的响,那声音是刘姝以前喜欢的,现在孤身一人听来却觉得伤感。

她母亲还在时,她总喜欢倚在母亲的怀里听着檐铃声,听着听着她就睡着了。

如今,孤身一人的她看着那鱼形的檐铃,喃喃道:“再也没有人能让我倚靠了。”

她突然觉得冷了,便转身进了书房。

刘姝在窗边的榻上坐下,复拿起那册未读完的游记来。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可她看着看着心思总会飘到别处。她叹了口气将竹简卷上,又起身放到了书架上。

她出了书房,转进寝室,她在那雕花座屏前的木榻上坐下,取了匣中玉杯,又把木几上放着的白色瓷瓶拿了起来。她拔开软木瓶塞,将里面的蜂蜜倒了几滴到玉盏内。她闻到那甜丝丝的味道,勾了勾唇。她将瓷瓶放了回去,提起暖炉上的铜壶,缓缓地将热水倒进玉杯之中。

淡淡的热气和蜂蜜的香甜味从玉杯中飘浮出来。

她放下铜壶,像个孩子似的笑看着玉杯内的蜂蜜和水旋转融合。待蜂蜜完全溶解在热水中之后,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托起玉杯,低头喝了一大口蜜水。甜蜜的味道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似乎她的心又能够重新静下来了。

但她又突然想到,程昭去长秋宫宣的圣旨多半是让刘娇去和亲的。刘娇为人高傲,性情跋扈,必定要大闹一场,也一定会来自己这华沐苑闹。

她无奈地想:闹就闹吧,自己忍着吧,谁让本该自己去和亲的,如今却让她遭了殃。圣旨已下,已无转寰的余地,她无论如何闹,都是要去和亲的。除非她愿意不要那三千烦恼丝,终身去伴青灯古佛。可她那样爱热闹的人,如何肯去忍受漫长的孤寂?

这样想着,一杯蜜水已经被她饮尽。她轻轻放下玉杯,正打算起身,却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只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刘娇脱了鞋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她身后跟了一大帮人,有内侍,也有宫女。但没人敢拦她。

刘娇跑到榻前,她一下将木几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一连串玉器瓷器碎裂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回响。

原本在打量刘娇装扮的刘姝被那碎裂的声音吓得愣了愣,回过神来后,她看着那一地的碎瓷、碎玉和倾洒出来的蜂蜜,心内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被点燃了。

刘姝什么都没想,站起身来就往刘娇那带着愤怒的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刘姝用尽了全力,她的手都打得发疼。而刘娇则被打得偏了头,额前的碎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而那一帮宫人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眉含首地站在那里。

这时,听见动静的苏荷赶了过来,她看着屋中情形,心中生怕刘姝受了委屈,快步走到了她身边。

刘姝沉着脸,目光森冷地看着刘娇,她一字一句道:“这是第二次了。”

刘娇被刘姝的神色吓住了,她甚至觉得刘姝下一刻就会杀了她。

但这也只是一时的,她很快恢复了她的嚣张跋扈,她手指着刘姝怒道:“刘姝,你这贱人!你敢打本公主!”

刘姝对刘娇的愤怒辱骂视而不见,她自顾的大声道:“你当年指使人摔了我母亲的玉盏,我已经容忍你一次了。”

她靠近她,凌厉道:“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刘娇的愤怒被刘姝的气势压了下去,她心中的委屈涌了上来,她哭泣道:“不过是个玉盏,本公主陪给你就是了。可你却害得我要去和亲!”

她泛着泪光的杏眼内又重新流露出恨意,“都是你,害得母后都晕过去了。我不管,本公主绝不会去和亲,你去,本就该你去!”

刘姝看着刘娇那流着眼泪透出恨意的眼睛,冷冷地笑了笑,沉声道:“圣旨已下,不管你愿不愿意,去和亲的都是你。你的母后和你的外祖父都帮不了你,不过我倒是能给你指条路。”

她看向她那乌发挽成的高髻,笑说:“你可以一剪刀把自己的头发绞了,出家为尼,继续留在这洛京中。只是,从此后你就只能孤苦地守着青灯古佛度日了。”

刘娇的脸色由期待变为愤怒,她目眦欲裂地扑向刘姝,想抓烂她的脸。

苏荷见状想上前阻拦,但刘姝先她一步抓住了刘娇的手,一推一拉之间刘娇倒在了地上。

刘娇的手掌被地上的碎瓷划破了,她看着那流出来的鲜血惊恐地叫着,她的一帮宫人忙上前扶起她来。

刘姝冷眼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她轻轻甩了甩广袖,姿态淡然地坐回了榻上。

她看向那一帮宫人说:“还不快带你们的公主去永寿殿瞧太医,想必给皇后瞧病的太医还未离去。”

那些宫人见了刘姝的做派心中惧怕,不敢多言,扶着刘娇往门外去了。而刘娇则一步三回头地咒骂着刘姝。

室内终于安静下来了,一直在门口偷听的夏姑姑这时才走了进来,跟着她进来的还有春夏秋冬四人。

夏姑姑福了福身,她小心翼翼道:“公主无事吧?奴婢见六公主受伤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刘姝看着那一地的碎块,神色平静地说:“此事与你们无关,不必忧心。你们下去吧。”

夏姑姑忙垂下眼答应着,带着春夏秋冬退出去了。

夏姑姑心中对于刘姝的畏惧又多了几分。她想起几年前一个宫女打碎了德妃留给刘姝的那套玉盏,她当时生了整一日的气才稍稍平复,如今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常。不知是她心思缜密,还是太子殿下送她的那套玉杯没有德妃的重要。

她摇头叹道:“可惜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

春儿是四个宫女里年龄最大的,胆子也是最大的。她摸着心口道:“公主生起气来可真是吓人,竟连平日里最骄纵跋扈的六公主都敢打。”

夏秋冬三个宫女都附和着点头说是。

夏姑姑在前面听见瞬间沉下了脸,她转回头来小声训斥道:“放肆,公主岂是你们可以议论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四个宫女跟夏姑姑的感情都很好,她们知道夏姑姑是为了她们好。这皇宫里最忌多嘴多舌,许多人就多说了一句话,却因此丢了性命。她们忙点头说自己错了,再不敢了。

夏姑姑慈爱地看着这四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娘,她是真心疼爱她们的。她缓和了脸色说:“我也是为了你们好,若被旁人听了去,你们的性命也就没了。”

那四人心中感激,点头说她们知道了。

室内,刘姝坐在榻上疲累地闭上了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苏荷在她身旁关心唤道:“公主。”

刘姝放下手来抬头看向她,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没事。”

说着,她站起身来,又几步走过去蹲下身,将那装玉杯的木匣子拿了起来。她打开匣盖一看,里面的三只玉杯都碎裂了。她盯着出了会神,便伸手去捡地上那只摔碎的玉杯。

苏荷见了并未上前帮忙,她知晓刘姝的脾性,有的事情她只想亲自做。

刘姝将碎玉都捡到了匣子里,她起身说:“苏荷,这里就交给你了,当心些,别伤到自己。”

苏荷屈了屈膝道:“公主放心。”

刘姝转过屏风进去了。

她床侧有个朱漆的木箱,那是她这寝室一眼能看到的唯一鲜艳的颜色,而里面装的都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她从枕下拿了一把钥匙,将那箱上的锁打开了。

箱中放着她母亲的一套梨花白的襦裙,那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她母亲那被摔碎的玉盏也放在里面。

箱中还有她外祖母每年送给她的生辰礼,灯笼、泥人、话本子、钗环首饰,都是她很喜欢的。

还有她大舅父在世时,从边关托人送来的一套十二生肖的木雕。还有她小舅父送她的及笄礼,是一把镂刻着“怀夕”二字的匕首。

小舅父是想让她自保,她又怎会不懂。她记得他说过,刀剑握在自己的手里,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刘姝看着那把匕首心中酸楚,忍不住地落下泪来。她忙把手里的匣子放了进去,将箱门轻轻关上又锁上了。

那木箱里本还有她外祖父送给她的一册兵简,那是她外祖父自己写的。在她外祖母葬礼后,她让人将那卷兵书送给了程昭,表达她对他施以援手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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