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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痛快

娴吟宫正殿内金碧辉煌,刘姝坐在右侧为首的矮座上,她兴奋地想象着周云英挨了巴掌后脸上的神情会是怎样。她一点也不怀疑程昭的能力,她相信他一定能让自己解气。

程昭坐在刘姝身旁,他看着她那一脸兴奋的样子觉得好笑,他问道:“事未成,公主就如此得意,不怕落空吗?”

刘姝眨了眨眼,笑说:“有太尉在,怎会不成?”

程昭淡淡道:“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刘姝的神色黯淡下去,心里的兴奋也慢慢消散了。她平静地勾了勾唇,回道:“太尉说的是。”

程昭看着对面壁上雕刻着的镀了金的牡丹说:“谋事最忌讳让人瞧出心中所想。”他又转头看向刘姝笑道:“这镀了金的牡丹当真是毫无风韵。”

刘姝看向那牡丹,勾唇说:“有的人不懂风韵,只求贵重。”

“是啊,只是这贤妃也太过奢华了。”

程昭的话音刚落,周云英就带着阿福进了殿来,她看了看程昭和刘姝之间的木几,沉着脸道:“你们是如何做的事?竟连杯茶也不奉。”

刘姝起身行礼。而程昭却仍旧坐在矮座上,他垂着眼,淡然地笑说:“贤妃,我们可不是来饮茶的。”

周云英瞧见刘姝脸上那清晰的掌印,便明白他们是来者不善。但她却并不十分担忧,她以为至多不过赔个礼道个歉罢了。

她转身向主位走去,她那华丽的裙摆拖曳在地砖上,当真是好看极了。她慢悠悠地坐下,笑说:“那太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程昭不答话,他面色平静地把玩起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来。

刘姝也坐了下来,她的目光停留在那玉扳指上。她觉得那玉扳指有些眼熟,她想起来自己曾在刘宣手上见过。她暗想,父皇当真是宠爱他,连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赏给了他。

那扳指碧绿清澈,如水一般,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她见那扳指表面粗糙,想着应该是经常拉弓射箭所致。

周云英见程昭轻慢于她,心中不免恼怒,她又见刘姝在她面前竟也敢分心走神更是气恨。就在她要开口质问时,程昭却先开口了。

程昭停下手上动作,突然抬眼凝眸道:“昨日,你动手打了公主,今日,她便要打回来!”

刘姝闻言,微扬着下巴目光冷冷地看向周云英。

周云英一下站起身来,她怒道:“你放肆!”她胸口起伏,顺了一口气后又说:“你们休想!”她沉着脸坐了回去,扬着下巴一脸高傲地说:“本宫是陛下亲封的贤妃,本宫父亲位比三公,本宫姑母是陛下亲生母亲圣仁德懿皇太后!就凭你们也敢打本宫!”

程昭讥讽地笑了笑,他看着她那高傲的脸说:“你父亲那大将军之位是如何得来的你难道不知晓吗?”

周云英不明所以,皱眉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而刘姝却是知晓程昭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神色变得哀伤起来。她外祖父和大舅父战死,小舅父又言语冒犯了皇帝和大臣,那奖赏荣耀便被贤妃的父亲,那同上战场的周绍兴得了去,他因而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

程昭并不想回答周云英,他平静地笑了起来,看向那壁上的牡丹说:“你花费颇多,这钱从何而来?”他又看向她,故意地“哦”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听闻周誉在并州私开金矿,看来确有其事了。”

周誉是周云英的兄长,在周绍兴军中担任校尉。

刘姝心惊,这私自开矿可是死罪。她皇祖父圣宗皇帝在位时,便有近臣私自开矿,后来被揭发判了满门抄斩。此后便定下铁律凡私自开矿者,知情不报者都论罪处斩。她没想到这周誉竟如此大胆,头上悬着利剑也敢谋取私利。

她又想起她三王兄刘泓来,心头一紧,暗道:“不知三王兄可知此事?”

程昭看着周云英那变幻莫测的神色笑了笑,又说:“周誉随宥王去并州巡视,莫不是二人同流合污?”

宥王是刘泓的封号,并州是他的封地。

周云英心内又怒又怕,她那染着红色蔻丹的指甲嵌进了肉中,她目光不定,颤抖着声音说:“你这奸佞小人,你这是欲加之罪!”

程昭站起身来,他理了理自己玄色的广袖,不紧不慢地说:“我这人不喜欢强人所难。”

刘姝听了这话想起昨日贤妃说过的话来,她低下头笑了笑。

程昭看了刘姝一眼,又继续说道:“只望日后周氏满门抄斩,宥王株连流放之时贤妃莫要后悔。”他又看向刘姝道:“公主,我们走吧!”

刘姝含笑起身朝周云英福了福身后,转身跟着程昭往殿外行去。

周云英听了程昭的话胆战心惊,她不要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的儿子遭此横祸。她站起身来咬了咬牙喊道:“你们站住!”

程昭转身看向她,笑问道:“贤妃愿意挨打了?”

周云英眼中泛着泪光,她为了她的亲人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了。她忍着心中气闷,艰难地开口说:“本宫愿意。”

程昭看着她阴沉的脸,冷冷道:“可我看你眼中尽是不甘和愤恨。”

周云英闭了闭眼将不甘和愤恨压在心底,她睁开眼来神色落寞地说:“我愿意。”说完这三个字,屈辱的泪水忍不住的从她眼中落下。

高傲自大的周云英初次跌落到了泥土里,就连张沁玉也不曾让她如此难堪,只因她从来是瞧不上张沁玉的。

可程昭不同,她面对程昭时是那么的无能为力,不堪一击。程昭当真是可怕,她在心里仇恨地想。

高傲如周云英怎会愿意在他人面前落泪,她抬手擦干泪痕,神色凛然地看向刘姝。

刘姝看着周云英泛着泪光的眼睛轻笑了一声,她慢慢地走向她,问道:“贤妃怎的哭了?我并未招惹你,可你却迁怒于我,让我和苏荷遭受无端的羞辱!我都未哭,你为何哭?”

骨子里就高傲的人,就算服软也只是一时的。周云英面对刘姝的奚落气血上涌,她怒目圆睁道:“本宫金尊玉贵,受尽宠爱,你如何能与本宫相提并论?”

刘姝眸色沉沉却勾唇笑了笑,她一字一句道:“可金尊玉贵、受尽宠爱的你,不也得挨无权无势、受尽冷落的我这一巴掌!”说完,她迅猛地抡起手来狠狠地扇了周云英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这宽大的殿内响起,那站在周云英身侧的阿福吓得跪了下去。

周云英被打得站立不稳跌坐在矮座上,她额前的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发上的珠钗也有些松落,耳垂上那嵌宝石珍珠累丝金叶耳坠也晃动得厉害。她捂着被打的侧脸,震惊愤怒地看向刘姝。

刘姝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轻微地发抖,手掌传来的疼痛让她兴奋地笑了起来。她心里觉得痛快极了,自她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这般痛快过。这样的兴奋、激动、喜悦让她迷恋,让她觉得活在这世上还是很有乐趣的。

程昭不知何时站到了殿侧,那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刘姝和周云英的神色和举动。他看着刘姝激动兴奋的笑脸满意地勾了勾唇,心里对她也更好奇了。

他想,她原本是睚眦必报之人怎能隐忍退让了这么多年?

刘姝看向那跪在周云英身侧瑟瑟发抖的阿福,她沉下脸转头向程昭道:“太尉,这奴才昨日曾拉扯过本公主!”

程昭靠近刘姝,他站在她身旁看着那俯跪在地的阿福冷冷道:“好大胆的奴才,竟敢拉扯公主!”

阿福惊恐得冷汗淋漓,急忙叩头道:“太尉饶命,奴才错了,太尉饶命!”

程昭勾了勾唇,淡淡道:“既然知错了,那就饶你一命。不过,你是哪只手拉扯的公主?”

阿福觉得自己活下来了,心中无比庆幸,随口说:“是左手。”

程昭听后立马道:“那就把左手剁下来吧!”

刘姝和周云英听了这话心中都是一惊,同时望向程昭,眼中都流露出惊惧之色。

而地下的阿福则恐惧得那张长脸都变了色,他哭泣着抬头看向程昭,而程昭那像看死人一样的眼神让他不敢直视。他转而去向周云英求救:“主子,救救奴才,救救奴才!”

周云英看了看阿福,她心生不忍。阿福的嘴甜总能哄得她欢喜,几年相处下来也是有几分感情的。她的手紧握着矮座冰凉的扶手,她沉着脸向程昭道:“程太尉,莫要欺人太甚!”

程昭却淡淡地说:“贤妃,你连自己的尊严都能舍下,难道还舍不下一个奴才?”

程昭越是云淡风轻,周云英心内就越害怕,因为她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她扶着矮座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她垂下眼,神色不定地看着自己那华丽的裙摆。

“既然是贤妃的人,那就请贤妃命他亲自剁了自己的左手,稍后送到……”

程昭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刘姝。

一直保持沉默的刘姝,急忙摇头道:“我不要!”

程昭轻笑一声,他转回头又说:“送到我府上吧。你可一定要让他亲自动手才好,不然我说不定还要来你这娴吟宫叨扰。”

说完,他直挺挺地拱了拱手。他又看向刘姝道:“公主,走吧。”

刘姝点了点头,跟着他出了殿门。

涕泪横流的阿福抱住了周云英的脚,他哀求道:“主子,您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心里很明白,砍他一只手就相当于要了他的命。他虽然身体残缺,也怨天尤人,可却一点也不想死啊。

周云英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本宫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你?”她又向殿外道:“李来,你进来。”

李来脱了鞋低着头走进殿内,这殿中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他的脸色却平静如常,没有丝毫的异样。他在这宫中生活近五十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今日这场面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周云英只觉得乏累,她闭着眼说:“他就交给你了,太尉吩咐的事你去办吧。”

李来拱手道:“是。”

那阿福见状癫狂起来,爬起来就往殿外冲,却被殿外的内侍拦住了。

李来见状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内静悄悄的,周云英猛地睁开眼来,担忧让她振作起来。金矿一事必须尽快解决,不然后患无穷。她大声唤道:“如巧。”

宫女如巧快步走了进来,垂着眼小心翼翼道:“主子有何吩咐?”

“去请大将军入宫。”

如巧恭敬地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这边,刘姝出了殿门穿上鞋下了石阶,她抬头看着那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只觉神清气爽。她在心内叹道:“原来这皇城中的天空也这般高远辽阔。”

“公主适才在殿中为何发笑?”

程昭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刘姝的思绪,她看向他,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想了想说:“我那时想起昨日贤妃曾说,她喜欢强人所难。”

“原来如此。”程昭看向不远处墙头上青色的瓦当,他的目光在瓦当上面精致的花纹上停留了片刻。他又转头看向刘姝说:“公主,你那华沐苑太过简陋,明日便搬去养德宫吧,你会从那里出嫁。”

这时,二人已行到娴吟宫大门处,程昭跨过门槛转身看向刘姝。

刘姝站在阴暗处愣愣看着背光而立的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养德宫多年无人居住,只怕明日来不及。”

程昭冷冷道:“我昨日便命人去打扫了,若今日他们还收拾不好,那这些奴婢要来也是无用。”

刘姝能回到她母亲的宫殿居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而这个与她并不相熟的程太尉却成全了她。今日还借给她权势,让她报仇解气。她心里怎会不感激呢?她屈膝拂手,肃拜道:“多谢太尉恩情。”

程昭神色不明,他负手于身后,淡淡道:“公主请起,我对公主并无恩情,是我自己想这般做罢了。”他笑了笑又说:“公主现在感激我,待会儿就该怨怪我了。和亲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十,那日你我也会成婚。”

程昭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姝的脸,果如他所料她的神色变得黯淡起来,眼中有浓浓的忧愁。

他看了看她那素净的衣裳,勾着饱满的嘴唇说:“我知你想为何老夫人、何小将军守孝,不过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公主便安下心来待嫁吧。我还要去京郊猎聘雁,便先告辞了。”

他笑着转身下阶向那匹雪白的马儿走去,他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握着疆绳打马而去。

玄衣白马在远去,哒哒的马蹄声在长长的、静寂的宫道上回荡。

刘姝微讶地想,他竟然会亲自去猎聘雁。她不知道的是,程昭喜狩猎,他享受那追逐猎物的过程。

等那马蹄声听不见了,刘姝才提着裙摆跨过宫门。她转身向那之前迎她们进殿的小黄门看去。

那小黄门额上已冒了汗,但却恭敬地站在那里。他察觉到刘姝在看他,心内一紧,却自然地抬起眼来朝她笑了笑说:“公主可需要软轿?”

刘姝看着他那白净秀气的脸淡淡地说:“不用,你回去吧。”

那小黄门暗自松了口气,心想着若要软轿倒还不好办,贤妃指不定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他又弯腰拱手道:“是,奴才阿喜恭送公主。”

刘姝转过身来笑了笑,心想这又是福,又是喜的,贤妃心中倒有好愿,只是能否如愿就不好说了。

她孤身一人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上,她看着远处与天相接的飞檐不无担忧地想,这程太尉真是个心思难测的怪人,日后只怕难以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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