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相聚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河郡侯府大门外,穿着素雅的沈素和刘姝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这时,钱氏和她儿妇孙子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府门来,她们朝刘姝和沈素看了一眼后,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刘姝疑惑起来,她不认识她们,更不知晓她们为何这般没有规矩的从侯府中跑出来。
沈素却认得钱氏,也知晓她是陈年雪的生母。她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向刘姝解释说:“那是你大舅母的生母,那年轻妇人许是她儿妇。”她淡淡地笑了笑,又说:“她们如此慌张,莫不是被狗撵了?”
刘姝身后的苏荷一手提着一个食盒,她偷偷地笑了起来,她也认为她们那滑稽的样子,着实像被狗撵了。
刘姝知沈素说的是玩笑话,也不答话,只是疑惑道:“大舅母的生母不是改嫁了吗?怎的又寻到了河郡侯府来?”
“我倒见过她几回,回回来都为钱财。十几年不关心年雪阿姊,待阿姊嫁入侯府,倒腆着脸来攀附。这样的人实不配为母亲!也是阿姊心善,若换了我早乱棍赶走,这河郡侯府的大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说着话,三人已是进了河郡侯府,府中管事闻讯赶来,领着她们往听雪院行去。
陈年雪和吴月已从奴仆口中得知消息,稍整了仪容后站在院外迎候。
吴月远远地瞧见清瘦的沈素,她们多年未见,她瞧着她倒觉得有些陌生。
待近得前来,陈年雪和吴月屈膝向沈素行礼。刘姝见状忙一手扶着一个,笑说:“舅母请起,不必多礼。”
沈素一边打量着吴月,一边说道:“是啊,我们也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陈年雪和吴月道谢起身。
陈年雪眼角微红,她看了看刘姝又看了看沈素,勾唇笑说:“你们怎今日来了?原本还想着把生辰礼送进宫去。”
刘姝去将跪在地上的卫媪扶了起来。沈素走到陈年雪面前,她看了一眼她发红的眼睛心疼地说:“不劳阿姊费心了,今年我亲自来拿。”
“这样也好,你也多年未见阿月了,如今借着你生辰正好叙叙旧。”
沈素看向吴月那如清泉一般的明眸,她勾唇笑了笑,微挑着长眉说:“多年不见,你倒成了个沧桑寡妇。”
吴月微微皱了皱眉,她冷笑着说:“多年不见,你倒清减至此,成了个深宫怨妇。”
“我这怨妇总比你寡妇好!”
“哼,又能好到哪里去!”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怎还跟儿时一样?一见面就吵起来。”陈年雪忙出声阻拦,脸上却浮现着怀念的笑容。
刘姝看向头发花白的卫媪,笑着小声说:“她们倒像没长大的孩子。”
“谁说不是”,卫媪的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刘姝看了看苏荷手中的食盒,含笑说:“舅母,我和素姨去八珍坊买了些糕点和酪浆,我们进去尝尝吧。”她又看向吴月,问道:“小舅母,表姊呢?我们买了她爱吃的桂花米糕。”
吴月看着刘姝笑了笑,她柔声说:“她突然来了兴致,许是在哪里练刀,多谢你们的好意,且替她留着吧。”
陈年雪邀着她们往院中行去,待几人走进院内却听得院门外传来欢喜的说话声。
“我们来得倒巧了,好生热闹啊。”
院中的人纷纷转身看去,只见一满面容光、衣着朴素的妇人站在院门外,她身旁还有个十来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娘。
陈年雪一见那妇人便开怀地笑了起来,她迎了上去,欣喜道:“悦怡你也来了。”
王悦怡和陈年雪是密友。
王悦怡亲密地握住了陈年雪白晳的手,她边往院内走,边说:“阿素让人给我送了信,说要来侯府过生辰,我便赶了过来。这样好的热闹,怎能缺了我?”
沈素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伤感地暗想,这样的热闹却独独缺了一人,又怎能算好呢?
王悦怡沉浸在欢愉之中,她摸了摸那小女娘的头,含笑道:“阿彤,还不拜见姨母姑母和你公主阿姊。”
沈彤长了一张和王悦怡相似的笑脸,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屈膝行礼道:“阿彤拜见陈姨母,拜见吴姨母,拜见姑母。恭祝姑母生辰喜乐!”随着她的动作,她脖子上的长命锁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素的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她看着那长命锁欣慰地说:“快起来,一晃你也长这般大了。”
沈彤站起身来,她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几步走到刘姝面前,又屈膝道:“阿彤拜见公主阿姊。”
刘姝是看着沈彤长大的,与她也颇为亲近,她双手扶起她来,笑着夸赞道:“几日不见,阿彤倒越发知书达礼了。”
沈彤仰着头,含笑回说:“几日不见,公主阿姊倒越发秀丽了。”
陈年雪虽没有子嗣,心中却是极喜欢孩子的。她望着沈彤慈爱地笑了起来:“阿彤的嘴是抹了蜜吗?怎的这般甜?”她又对众人说:“都进去坐吧,尝尝阿素和怀夕带来的糕点酪浆。”
这时,苏荷、卫媪和府中的婢女已把坐垫和几案摆放好了。
上了廊来,几人正要脱鞋,却又听见了喊叫声,遂纷纷转身朝院门看去。只见穿着云峰白袍服的沈希匆忙地跑进院内,紧接着提着刀的何念怒气冲冲地追了进来。
沈希大步跨上石阶,他躲到吴月身后,告状道:“姨母,阿念妹妹疯了。”
吴月一个眼刀扫过去,何念在石阶下停住了脚,可她口内却气恼道:“阿母,是他先说我练刀如杀猪!”
王悦怡下了石阶,她拉着何念的手笑说:“阿念别生气,是你阿兄不好。”她又看向沈希,板着脸斥责道:“维今,你一进府来就跑没影,却是去捉弄阿念了,还不快来向妹妹道歉。”
沈希含笑下了阶来,他弯腰拱手道:“阿念妹妹勿恼,是我这个当兄长的不好,不该取笑你。”
吴月摇头笑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好了,阿念把刀收起来。你沈姨母和怀夕也来了。”
何念心中虽有气,却只得听话地把刀收了起来。
而沈希则看向了廊上的刘姝,他拱手笑道:“公主妹妹。”
刘姝回了一笑,唤道:“沈阿兄。”
何念见状,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这时,已经在室内坐下的沈素瞧着室内昏暗的光线,看向门外的人大声道:“你们还不进来吗?站在那处将光亮都挡住了。”
众人这才脱了鞋慢慢走进室内,沈素和陈年雪坐在主位上,吴月、王悦怡和刘姝依次坐在右侧,沈希、何念和沈彤坐在左侧。她们都尝了尝几案上的糕点和酪浆。
沈素吃着手中的糕点只觉索然无味。她想着她今日生辰所有人都来了,却独独没了她的蔓君阿姊,心中自然不好受。
她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中,他们将孩子交给老母亲照看,他们奔波在晟朝各地,勘探各地地貌风情。如今晟朝最完备的山海舆图便是沈素父亲绘制的,可后来她的父母却因瘴气死在了南中。
她祖母年迈对孙儿孙女并不多加管束,她和她兄长沈约就常往河郡侯府跑,有时还会连着住上好几日。她跟着何蔓君玩,她兄长就跟着何从武玩。自她祖母去世后,她们更是在河郡侯府长住了起来。
何蔓君年长沈素几岁,她待她极好,教她习字,教她女红,陪她玩闹,陪她戏耍。她父母客死,祖母去世的悲痛时候,都是何蔓君陪伴安慰着她。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共同经历欢喜和悲痛,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沈素在这满堂热闹中红了眼,她悲伤道:“若是蔓君阿姊还在该多好!”
众人听了这话,都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陈年雪垂着眼叹道:“是啊,若蔓君还在,今日岂不就团圆了。”
吴月和王悦怡回想起何蔓君来也不免悲伤。
何念和沈希自然也记得何蔓君,不止她们的母亲喜欢,她们这些孩子也喜欢那个亲切的蔓君姨母。
沈彤虽然记不得何蔓君,可她母亲告诉过她,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姨母。她脖子上的长命锁,还是那个姨母送的。
刘姝虽心中伤感,却是勾了勾唇说:“母亲在我们心中,我们记得她,她就与我们同在。”
沈素泪盈于睫,她惭愧地笑了笑,看向刘姝说:“阿姊还让我好好照看你,可我却未能做到。怀夕,你比我坚强,反倒要你来安慰我。”
吴月知晓沈素与何蔓君感情深厚,也知晓她当年进宫便是为了陪伴何蔓君。可是如今斯人已逝,她却还孤身一人被困在那皇城中。她看着她盈盈的泪眼,劝道:“沈素,你被困在那皇城中多年,如今也该出来了。”
沈素却笑着摇了摇头,她看向门外暗沉的天色,轻声道:“那座四方城从未困住过我,它困不住我的人,更困不住我的心。阿姊死后,这城内城外都是一样的。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于我而言都不过如此。”
她虽然看着洒脱不羁,其实也是个被自己困住的人,她被困在了自己修筑的心城之中。
室内静默片刻,王悦怡突然笑了起来,她回忆着说:“我记得,你俩刚见面不久,就为了争曼君阿姊的宠打了一架。那也是我第一次瞧见人打架,着实吓了一跳。”
吴月回想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父亲是河郡侯何烈的部下,父亲战死,母亲病故后,八岁的她就被接到了河郡侯府。何蔓君对她自然是极好的,这就惹得沈素不满,两人还因此打过许多次架。
她看向沈素笑说:“你每次打架都打不过我,我看这才是你讨厌我的原因。不然,蔓君阿姊对年雪阿姊也很好,你为何不讨厌她?”
“哼,我只是讨厌你这个人。”
沈素不屑地说,她又看了看陈年雪道:“年雪阿姊柔善,才不像你这般讨厌。”她顿了顿,又看向自己未吃完的那半块糕点,感伤道:“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沈希看向沈素笑了笑,“姑母,何必如此悲苦?今日是你生辰,该欢喜才是。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
乐莫乐兮新相知,刘姝在心内重复,脑海中浮现出程昭的面容。她想,他可算是乐莫乐兮的新相知吗?
沈素却拂了拂袖,她挑眉笑问道:“好侄儿,那你的新相知在何处呢?”
王悦怡眼眸都亮了起来,忙附和道:“是啊,维今,你的新妇在何处?阿母也想知晓。”
众人听得笑了起来。
沈希毕竟年轻,忍不住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彤何时见过她兄长这般羞赧模样,她也忍不住打趣道:“阿兄,何时让妹妹见见嫂嫂呢?”
众人闻言笑得更欢喜了。
沈希笑着瞪了沈彤一眼,嗔怪道:“好啊,亏阿兄平日对你那般好,你竟然也打趣阿兄!”
“阿兄勿恼,妹妹这不是为了哄姑母欢喜嘛。阿兄大度,定不会计较的。”沈彤说着甜甜地笑了笑。
沈素笑着看了看沈彤,又看向王悦怡说:“阿嫂,你倒有一对好儿女。”
这时,沈希和何念无意地对视了一眼。沈彤瞧见了忙笑道:“阿兄莫不是想让念阿姊当我嫂嫂?”
这话一出,沈希和何念都红了脸。
何念却佯装镇静,她偏头看向沈彤低声道:“小孩儿不可胡说,你阿姊我可是要仗剑天涯的。”
“哪来的剑?你这不是刀吗?”
沈希看着何念身后的环首刀取笑道。
何念气结,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道:“反正我不会嫁给你!”
“那倒好,我也不想娶你这样的粗鲁女娘当新妇!”
听着这两人吵嘴,吴月和王悦怡互看了一眼,两人却什么都未说只是默默地笑着。
刘姝也和苏荷对视了一眼,苏荷小声道:“般配。”刘姝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室内一派欢欣热闹,这是久违的重逢,短暂的相聚,在她们心中是难以忘怀的记忆。多年以后,她们总会在无意中想起今日这满堂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