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幽会
程昭走后,苏荷走向仍旧站在石榴树旁的刘姝。
刘姝眉目含笑,她看向苏荷圆润的脸轻声道:“苏荷,你有没有觉得太尉好像不是太尉了?”
苏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疑惑地眨了眨圆眼睛,问道:“公主,太尉怎么就不是太尉呢?”
刘姝笑着拂了拂袖,她边往山石外走去,边说:“我是说他适才不像是位高权重的太尉,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可不会说那些花言巧语。”苏荷跟在刘姝身后如实说。
刘姝回头看了苏荷一眼,又转回头笑说:“虽说是花言巧语,可听来心中甚是欢愉。何况太尉从不屑于撒谎,想来那些话也并非作假。”
“只要公主欢愉便好”,苏荷笑了笑,脸颊上露出小小的梨涡来。
二人转出了那几座山石,远远看见念月从那青石板小道上向她们缓缓行来。
念月穿一身竹青色窄袖宫装,乌黑的发髻上簪了一小朵红艳的石榴花。在融融的日光中,她嘴角含笑,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明媚。
待近前来,她福身行礼,柔声道:“见过公主。”
刘姝伸手扶起念月来,她看着她发上的那朵石榴花,笑问道:“你可是来寻我们的?”
“是。昨日公主和苏荷妹妹送来的糕点酪浆甚是美味,为表谢意奴婢编了两条长命缕,望公主和苏荷妹妹笑纳。”
念月始终微垂着眼,她含笑从袖中掏出一只青色的荷包来,又将荷包中的两条长命缕取出双手递给刘姝。她口内道:“愿公主和苏荷妹妹安康喜乐。”
刘姝笑着接过长命缕,她打趣说:“今日是你生辰,我们倒先收了好礼。”她说着,将其中一条长命缕递给了身后的苏荷。
苏荷接过长命缕说:“是啊,公主和我的生辰礼都还未送给阿姊。”
念月双手交叠在身前,荷包握在她手中,她抬眼朝苏荷笑了笑,又垂下眼说:“小小一点心意,算不得什么好礼。况且,今日是恶日,公主和苏荷妹妹能记得奴婢的生辰,愿意送奴婢生辰礼,奴婢心中已然感激不尽。”
五月初五是为恶日,此日出生的人视为不祥。因而,念月的父母未曾替她庆贺过生辰。她是入宫两年后,十二岁时才收到了第一份生辰礼。
苏荷已经将长命缕戴在了手腕上,她听了念月的话忙开口说:“什么恶日不恶日的,阿姊莫要放在心上。”
刘姝也将长命缕戴在手腕上,她摸着左手腕上的长命缕说:“苏荷说得对,你莫要放在心上。什么恶日,什么不详,也都是人编传出来的,哪里就做得了准?”
“公主和苏荷妹妹说的是”,念月感激地笑了笑。
“宴席已经散了?”刘姝边往前走边问。
念月站在苏荷身旁回道:“回公主,早已散了。”
“皇后是回长秋宫了吗?”
“是,殿下有午憩的习惯,奴婢便趁机告了假。”
苏荷笑问道:“阿姊,你可想知道我和公主送你的生辰礼是什么?”
“想啊。”
“可我偏不告诉你。”
“我也并不急切,到时自然就知晓了。”
“你定会喜欢的。”
三人说着闲话,便出了西苑。
刘姝想起早间曾答应过刘妙午后要陪她玩,她和苏荷便往昭阳宫行去。而念月则往长秋宫行去。
念月行到长秋宫门外,却遇到了刘渊和跟随而来的鹿竹。
刘渊玉冠束发,他少见地穿了一身石青色广袖常服,端的是温润如玉,风流倜傥。
念月深知他平日里为显端稳持重常穿玄色衣裳,今日这身装束让她眼前一亮的同时也觉得陌生。她不敢多想,几步上前恭敬地跪下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刘渊看着跪伏在地的念月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口内却淡淡道:“起来吧。”
念月站起身来,垂着眼恭敬地站在那里。
刘渊看着她那温柔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轻声说:“我不是说过,无人时不用行此大礼。”
念月恭敬道:“礼不可废,奴婢不敢逾矩。”
“罢了,你向来如此。”刘渊无奈地笑了笑,又说:“此时母后定在午憩,你陪我走走吧。”
念月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激动起来。她想,难道殿下是专意来寻自己的?她实在不敢多想,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双手紧握着回道:“是。”
刘渊转身缓缓往前行去,念月默默跟在他身后。
念月朝身旁穿着靛青色宫装的鹿竹看去,她看着他白净的圆脸笑了笑。鹿竹灵动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他望着她,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时,刘渊打破了沉默,他在前方问道:“念月,你适才去了何处?”
“昨日五公主和苏荷送了些吃食予奴婢,奴婢得空去道了声谢。”
刘渊目视前方,笑说:“怀夕倒先我一步送了你生辰礼。”
“公主还未曾送礼。”念月如实说。
刘渊忍着回头看一眼念月的冲动,将微偏的头转了回来。他看着前方高远的天空笑说:“看来今年我要抢先一步了。”
听了这话,念月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时,一行宫女缓缓行来,俯跪在地上向刘渊行礼。
念月脸上的笑容早已掩藏起来,她此刻不敢流露出丝毫欢喜,生怕被旁人窥探出心中的秘密。
三人又沉默地继续前行了一阵,刘渊在宁圣宫前停下了脚步。太后离世之后这座宫殿便一直闲置着,连那朱红的宫门都透着凄凉冷清。
他看着那紧闭的宫门,想起了许多儿时的事,他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故地重游的情怀。他见宫门未上锁,便开口道:“鹿竹,你去将宫门打开。”
鹿竹答应着去了,他费了番力气才推开了沉重的宫门。好在有宫人时常来清扫,他倒没落个满身的灰尘。
刘渊带着他们进了宫门,绕过凄清的正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大片布满青苔的空地。那空地之上原本屹立着一座寿康殿,可惜在一场滔天大火之中化为了虚无。
刘渊幼时常出入寿康殿,他看着眼前的空旷不免唏嘘。他又想起他那被大火烧死的祖母,也不免感到惋惜。他边走上那片空地,边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儿时我第一次受祖母的责罚后是躲在何处?”
念月和鹿竹如何不记得,那一次可是把他们吓得心肝乱颤。宫中各处都寻不见刘渊,却未想到他躲在寿康殿小佛堂的佛像后面。
念月和鹿竹相视一笑,齐声回道:“小佛堂佛像后面。”
刘渊估摸着走到了小佛堂的位置处,他感慨说:“我当时躲在那佛像后,觉得那佛像是那般亲近,摸着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美梦。可是如今,却不知它去了何处。”他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前面是一小片七叶树林,绿枝之上缀满白花,散发出的幽香沁人心脾。穿过树林间的青石板路,出现在眼前的是谨思轩,这里以前是刘渊这些孩子抄写佛经的地方。
谨思轩前种着两株太平花树,隔着茂密的绿色枝桠看那谨思轩倒觉得越发的古朴。
这谨思轩是重新修建的,原来的也被一把火烧了,而那把火却是年幼无知的刘娇打翻了灯台造成的。
刘渊下了几阶石阶,走向太平花树,他拂开绿枝,步上谨思轩的回廊,转过墙角,绕到廊侧。他看见谨思轩后的那汪池水上面漂浮着绿萍,池面沉静得有些可怕。
他站在栏杆处,看着那汪死水说:“当年走水,若非怀夕机智,拉着我转过屏风从后窗跳进了这池水中,只怕凶多吉少。”他笑了笑,又说:“那时年幼,我和怀夕都不会凫水,我们生生地喝了好些池水才被宫人救了上来。”
那日,谨思轩内只有刘渊、刘姝、刘娇和念月。刘娇静不下心来抄写佛经,在室内东跑西跳,无意中打翻了灯台。灯油倾洒出来,引燃了一旁的帷幔,火势一下就大了起来。候在门旁的念月想也不想上前就拉着离她最近的刘娇跑出了房门,她再转身看去时,门已经燃了起来。她看着那熊熊大火,被吓得不知所措,只是紧紧地拉着同样害怕的刘娇的小手。
念月想起这件往事只觉后怕,她庆幸道:“好在殿下和公主都没有大碍。”
而念月身后的鹿竹也记起这件事来,他想起自己当时好像是和苏荷一起将抄好的一部分经书送去小佛堂。他还记得将经书送去后,在小佛堂外遇到了亲自来送经书的刘泓。
鹿竹抬眼看去,见刘渊转过身来看向念月,他那双丹凤眼中柔情脉脉,似乎只看得见念月一人。他见状忙垂下眼,静悄悄地退后几步转过了廊角。他自小跟在刘渊身边,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他爱慕她,却又碍于身份不能靠近她。
他想成全他们,想让他们在这个难得的独处中诉说衷肠。他走下回廊独自立在太平花树前,清瘦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寞。
刘渊望着苏荷温柔的眉眼,心中涌起一阵温情。眼前的这个女娘永远是这般温柔,也只有她会在自己失落、伤心时温声细语地安慰自己。她就像一阵温暖的春风,给自己寒冷的心灵带来了无限的慰藉。他不止一次想过,若自己不是太子,若自己能娶她为妻,那样该有多好啊!
可事实却是残酷的,他永远不能娶她为妻,更不能纳她为妾,那是在侮辱她,也是在侮辱他的太子妃。他和她或许此生就只能这般若即若离!待到她嫁人生子,他和她便再无可能!
眼下这一刻,刘渊是欢愉的,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匣,打开木匣说:“念月,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念月抬眼看去,见匣中躺着一块系着朱索的白玉月牙项坠。她看着那项坠欣喜得忘了规矩,脸上露出了欢欣的笑容。她无所顾忌地抬头与刘渊对望。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欢喜,她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愉悦,至少在此刻他和她的心意是相通的,他们是互相爱慕的!
念月想起了自己十二岁的那个生辰。苏荷虽然是第一个知晓自己生辰是五月初五的人,可第一个送自己生辰礼的却是刘渊。他送的是一支毛笔,那支毛笔她从未用过,一直珍藏在柜中。
她如今比那时更加欢喜,可她心里也知道这样的欢喜是不可多得的,她想好好将此刻的欢喜珍藏,好在往后漫长的时光中慢慢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