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问罪
这边,刘泓带着刘姝往僻静处行去,他行到一丛翠竹旁停下了脚步。他屏退左右,而后神色复杂地看向刘姝。
刘姝冷笑一声,吩咐苏荷和夏姑姑退开。
刘泓转到翠竹之后,他神色肃静地看着一旁布满青苔的假山石。
刘姝跟了上去,她看着他英武的侧脸痛心地说:“我多希望此事并非王兄所为。可看到你在门外那急切的模样,我便肯定是你所为!”
刘泓低下头苦笑一声,他轻声道:“你还是这般聪慧,我就怕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刘泓倒坦然承认了。确实是他害得太子妃陈慈落了胎。那王媪便是他母妃周云英寻到的,他曾在敬仁皇后的灵堂外偷听到王媪说话,知晓他祖母害死了圣仁皇帝和他的两个孩子。因而,他便想利用那王媪害死陈慈腹中胎儿,害得太子夫妇不睦。而他,则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王媪虽心有怨恨,但却并不想听从刘泓的话害死无辜的孩子,她只是不想让他们过得太过安逸。可事情最后却还是如了刘泓的愿。他在得知那孩子没了后,心中还曾庆幸过,觉得老天都是站在他这一边。可当他看到谢扶风时,却又害怕起来,他怕自己犯的罪会报应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亦为此寝食难安。
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丝毫的悔意,只有满腔的决绝。
刘姝看着这样的刘泓,痛心疾首,她皱眉道:“三王兄,我记得太师曾教导过我们,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王兄,可还记得?”
刘泓抬头看向刘姝,他眸光沉沉地说:“因我占了太子的座席,太师曾让我将此句抄写过百遍,我如何能不记得?可我却从未想过要当君子,我只想做君王!”
刘姝交叠在身前的手垂落在身侧,她杏眼中泛着泪光说:“可是,就算你当上了君王,你的德行又怎能让朝臣和百姓心悦诚服?你又如何坐得稳那个位置?”
“不试一试,又如何知晓?”
刘泓的目光灼灼,他的脸上涌现出贪婪的欲望。
刘姝痛苦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含泪道:“三王兄,终有一日你会自食其果,万劫不复的!”
刘泓眉目飞扬地笑说:“那我也不后悔,至少争过一回!”
无能为力的失落感让刘姝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她伤怀地转过身去,打算离开这里。
可刘泓却叫住了她:“怀夕,你王嫂毫不知情!她如今有孕,莫要惊动她!”
刘姝像尊石像一般定在原地,她冷笑一声,沉重地转过身来看向刘泓。她沉声问道:“王兄害死了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怎还有脸面说这样的话?你的孩子是孩子,太子妃的就不是吗?”一阵气恼涌上心头,她不等他回答便决绝地转身离开。
刘泓站在原地,他伸手折断了一枝翠竹。他神色阴沉地说:“为达目的,唯有不择手段!”
刘姝走到远处的苏荷身边,她心中虽未平复,可面上却已无异。她见夏姑姑不在,便问道:“夏姑姑去了何处?”
苏荷回说:“姑姑她突然腹痛,许是更衣去了。”
刘姝点了点头说:“我们去向王嫂辞行吧。”
说着,二人便原路返回。待行到院门外,却听见里面传来惊呼吵闹之声。
刘姝忙提着裙摆大步走进院内,她行到廊上,却见念月倒在室内地上,捂着腹部痛苦地呻吟,她嘴中还吐出些污血来。她和苏荷便急忙走进室内。
而谢扶风似乎被惊吓到了,她颤抖着身子站在榻旁,若不是谷雨扶着她,她是站不稳的。
刘姝见状,猜想念月应是中毒了。她急切喊道:“快去宣太医!”
这时,刘泓听见动静也赶了进来,他见状忙吩咐身边的人将府上的医师请来。他也顾不得脱鞋,大步走进室内。
谢扶风看见刘泓仿若找到了主心骨,她扑进他怀中却在最后收住了力度,她怕碰到他的伤口。她在他怀中慌乱地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
刘泓轻拥着谢扶风,他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阿若别怕,有我在!”
谢扶风望着他坚定的眼眸慢慢平静下来。
这夫妇二人一齐转头看向刘姝怀中的念月。
刘姝跪在地上,她已经将痛苦不堪的念月抱在怀中,她含泪安抚道:“阿姊别怕,无事的,太医很快就来了。”
苏荷跪在一旁已泣不成声,她的腿边倒着那只红底黑纹的漆碗,她的眼泪滴落到了那漆碗之中。
念月痛苦不堪,她觉得自己的胸腹像是烧灼一般疼痛。她很害怕,她不想就这般死去。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渴望,她想再见一见她的阿母,想让她再抱一抱自己。
她的意识模糊起来,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她似乎被她阿母抱在了怀中。那怀抱是那般温暖柔软,就像儿时一样。她渗着血的嘴角上扬起来,她想,若是能再听到阿母为自己哼唱一支歌谣就更好了,那样,她便能安心地进入睡梦之中了。
念月带着一丝遗憾,永远地闭上了眼!
刘姝见念月没了动静,心中惊痛,眼泪如珠落下,滴落在念月温柔又安祥的面容上。
苏荷见状,痛哭流涕,哀声唤道:“念月阿姊,阿姊!”
她们都知晓,这个温柔到骨子里,才满二十岁的女娘永远地离开了。这世上再不会有像她这般温柔和善的人!永远不会再有了!
可是她们却并不知晓,她原本不叫念月,念月并非她的真名,她叫许淑柔!
淑慎其身的淑,柔之胜刚的柔。她的父亲希望她成为一个贤良谨慎,外柔内刚的女娘,故而替她取名为淑柔!她活了二十年,却只有十年的时光被唤作“淑柔”,而剩下的十年却只能是“念月”!
天空突然阴沉起来,就好似老天也为这个温柔至极的女娘离开人世而感到伤怀!
刘姝已然停下哭泣,面上却犹带泪痕。她轻轻地抱着许淑柔,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弄疼了她。她的神色越发沉静,她看向苏荷吩咐道:“苏荷,你让跟着我们来的侍卫报知廷尉府,宥王府出了人命案。”
“不可!”谢扶风在刘泓的怀抱中急切喊道。
刘姝泛着泪光的眼睛看向她,沉声逼问道:“为何?莫非你心虚了?”
谢扶风觉得刘姝那深沉之中带着悲伤的目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笼罩,她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心像是被揪紧了。她不敢再看她,转头看向刘泓哀声道:“殿下,我阿父当年已经刑讯过自己的亲人,他因此痛苦多年,如今若再刑讯自己的女儿,你让他如何自处?”
刘姝对于谢扶风的顾虑和隐情不屑一顾,她冷笑一声后朝苏荷使了个眼色。
苏荷会意地点了点头,她深深地看了许淑柔一眼后含悲念泪地起身朝室外行去。
刘泓望着谢扶风心生不忍,他又担忧此事闹大于他不利。他看向刘姝,可看着她那如寒冰一般沉静的眼神,他却开不了口劝阻,他也知晓她绝不会听从于他。最后,他只能安慰谢扶风道:“阿若放心,外舅官居廷尉,今日之事怎会轮到他来审理?”
刘姝听了刘泓的话面色越发阴沉,她知晓他话中之意。他是觉得许淑柔区区一个宫女,身份如此低微,还沦不上一府长官,秩俸二千石,银印青绶的谢廷尉来审理。
刘姝看着许淑柔温柔的眉眼心中酸楚,一股怒火烧红了她的眼。她看向刘泓厉声道:“宥王殿下,念月阿姊是皇后殿下身边亲近之人,如今却在宥王府身死,或许这原本是针对皇后也未可知。这事关国母与皇子怕是能劳动谢廷尉!”
谢扶风怒上心头,她离开刘泓的怀抱,上前一步气恼道:“刘姝,你为区区一个宫女,怎可对自己的王兄这般无礼?”她顿了顿,垂眼看向许淑柔,在看到她嘴角的那抹血迹时又很快地移开了眼。她望着刘姝的眼睛又一字一句说:“她并非我害死的!”
刘姝没有理会谢扶风,她反而看向门外道:“你们是跟着念月阿姊来的吧?回宫去将此事告知皇后。”
那两个宫女惊慌地跪在门外,她们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为念月的死而感到悲伤。她们颤抖着声音答应着,脚步虚浮地起身下了石阶。
刘姝这才转头看向谢扶风,她沉声道:“她就死在你的院中、你的眼前,你说这话谁能信?”
“刘姝!”刘泓走到谢扶风身旁,他沉着脸看向刘姝,“阿若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何况,将她毒死在王府之中,岂不是惹祸上身!”
刘姝仰头看着这两个俯视着她的人咬了咬牙,她心里也并非认定谢扶风和刘泓就是凶手,她只是因她怀中的许淑柔而感到委屈气愤。她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堵塞住了,想要辩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愤愤不平地垂下眼睛,两滴清泪从她发红的眼眶滴落下来,落到许淑柔那竹青色的衣服上瞬间晕染开来。她忙伸出左手轻轻地擦拭那泪痕,她不想弄脏她的衣裳。可纵使她再急切,那泪痕也是擦拭不干净的。她无奈地停下动作,不甘心地将手紧握成拳。
她猛然想起,她母亲死时,她外祖母死时,她也是这般无能为力!她多么痛恨这种感觉,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友离去,却连任何事都做不了!
就在刘姝痛苦得呼吸不畅时,宥王府的医师赶来了。在医师的要求下,刘姝将许淑柔轻轻地放在了地板上。医师查看后,确定是中毒而亡,而后又发现毒药便下在那漆壶的蜜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