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爱慕
春儿、夏儿和冬儿走后,季湘便挑选了四个聪慧的婢女给刘姝使唤。
那四个婢女模样周正,都二十左右的年岁,高矮胖瘦也都相差不多,她们分别叫作叶丹朱,苏云丫,和巧,如慧。
叶丹朱是她们四个里年岁最大的,也是最稳重的。而苏云丫是性子最欢快的。至于和巧和如慧,她们是很小便被卖了,记不清自己的名姓了,她们的名字是进太尉府后季湘取的。她俩因经历相仿,性格都内敛,便更亲密一些,仿若亲生姊妹一般。
刘姝对这四人倒颇为满意,便让苏荷好好地教导她们。苏荷爱热闹,自然一口应承下来。这四人苏荷都挺喜欢,但她与苏云丫相处得更为融洽,一来云丫与她同姓,二来云丫欢快的性子更和她的脾性。
时光便在琐事之中悄然过去,无论是沉痛的,还是喜悦的,都成了回忆。
这日,骄阳似火,日光昭昭。
刘渊身边的鹿竹独自走进了太尉府,他跟着婢女进了君川阁。
刘姝站在廊上,她梳着高髻,髻上簪着淡粉的海棠华胜,她穿了身莹白的轻薄襦裙,细腰间系着玉叶做成的玉佩。这身清新的打扮衬得她高挑柔美,雅致端庄。
鹿竹始终垂着眼,他近前来弯腰拱手道:“小人拜见公主。”
刘姝在打量鹿竹,他今日与以往很不一样。他玉冠束发,穿了身荷茎绿的广袖直裾,如松似竹,像是出身世家贵族的儿郎一般。
她以为这身打扮很适合他,比那靛青色的内侍宫装更适合他。她勾了勾唇说:“起来吧。是阿兄让你来的吗?”
鹿竹直起身来,垂手于身前,回说:“太子殿下想与公主一道去祭拜念月,命小人前来迎接。”
刘姝这几日也想着去祭拜许淑柔,却未想到刘渊会邀自己同去。她答应下来,又转身回了室内,将木几上的雕花木匣放入了袖中,而后带着苏荷出了太尉府。
太尉府门前停着太子的车驾,可车后却并无一人跟随。
刘姝不仅问道:“阿兄可在车内?”
“殿下不在此车内。殿下去八珍坊买念月喜食的樱桃酪浆了,说在城外汇合。”鹿竹回说。
刘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还在想,阿兄出门怎会没有侍卫跟从。”
那站在太尉府门外的守卫听见刘姝这话,忙拱手问道:“公主可需侍卫跟随?”
不等刘姝开口,鹿竹却抬眼笑说:“何必麻烦,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自然会护公主周全。公主请吧,如今天热,殿下等久了恐不好。”
刘姝望着鹿竹那灵动的圆眼睛笑了笑,而后上了马车。
苏荷也穿了一身绿衣,她和鹿竹站在一处倒像亲兄妹似的。苏荷朝鹿竹笑了笑,鹿竹回之一笑。他说:“这是太子车架,就只能委屈你和我同坐了。”他说着,坐到了车门前。苏荷见状坐到了他的身侧,他也就赶着马车前行。
两匹高头大马并行,马车自然行得很快,驶过阳渠,经过鸿池,出了开阳门便到了城外。
开阳门邻近太学,周遭倒有许多小摊小贩卖些消暑的吃食饮品。
马车停在道上,苏荷放眼望去并未看到刘渊,就在她跳下马车想要去告知刘姝时,鹿竹却一扬马鞭赶着两匹马狂奔起来。
马车内,刚打开车窗的刘姝一个没坐稳撞在了车壁上,她揉着手肘明白过来,原来并非刘渊邀她,而是鹿竹私自所为。可她一时又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被丢下的苏荷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跑远,她想追也追不上。她顾不得想鹿竹要做什么,她只是担忧刘姝的安危。她忙转身跑回到城门处向那些守门的士兵表明了身份,请求他们马上去追赶那辆马车。那些士兵的首领听闻她是太尉府的人,那马车内坐着的又是公主,便连忙派了两人骑马追赶了上去。
苏荷不会骑马,也就不好跟着他们前去。可她不敢松懈,又一路狂奔回了太尉府。
这边,鹿竹仍旧赶着马车一路狂奔。
刘姝坐在马车内被颠得头晕眼花,她用手紧紧地抓着车壁防止自己摔倒。在马车转进一条岔路时,她受不住力一下脱手,身体撞到了车壁上,那袖中的匣子被甩了出来。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会儿后才缓过来。
不多时,马车在一绿意盎然的山坡下停了下来。
刘姝稳了稳心绪,捡起那雕花匣子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来。
鹿竹袖手站在马车旁,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刘姝是真想用手中的匣子将鹿竹狠狠打几下,让他也尝一尝这撞骨之痛。可这荒郊野外,她面对高出她大半个头的鹿竹,在这种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又怎敢轻举妄动?她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垂下眼暗道:“我这不是挺会审时度势。”
鹿竹看着刘姝那忍气吞声的样子嘲讽地笑了笑,他的圆眼之中却又神色复杂。
刘姝稳着心绪看向鹿竹,她问道:“你意欲何为?”
鹿竹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身后的山坡,感伤地说:“念月阿姊便在此处长眠,公主不去看她吗?”
刘姝向那山坡看去,日光之下,芳草碧连天。
原来许淑柔便葬在此处。
刘姝握紧了手中的木匣,她凝望着鹿竹走进芳草之间的背影。她犹豫了片刻,走上了那条通往山坡的小道。
鹿竹回头看到刘姝的身影时,在明朗的日光中长长地松了口气。
转到山坡后,刘姝看见鹿竹孤寂地站在一新坟前。只需看他一眼,便能看出他的悲痛。她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将自己拐到此处。
她走到坟前,看着这座没有墓碑的新坟,想着这坟里便躺着那个温柔的女娘不免红了眼。
鹿竹的目光那般深切,他似乎想要透过那些泥土、棺木看见躺在里面的人。可他永远也不可能再看见那张温柔的脸,他痛苦地落下泪来。他哽咽地说:“她不叫念月,她叫许淑柔,淑慎其身的淑,柔之胜刚的柔!”
刘姝转头看向鹿竹,可鹿竹却始终看着坟墓。她转回头来,看着那座坟墓唤道:“淑柔阿姊。”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短剑横在了刘姝脖颈上,她吓得扔了手中的木匣,害怕得一动不敢动,连吞咽口水都十分小心,生怕那剑划伤自己的脖颈。
鹿竹握着剑柄,泛着泪光的眼中暗流涌动,他厉声问道:“是你害死了她?”
“不是”,刘姝看着鹿竹沉声否认。
“可为何有传言说是你为了帮太子殿下,指使人在王府毒害阿姊?”
“传言如何信得?”
“无风不起浪。”鹿竹握着剑的手动了动,“夏姑姑待我极好,我不信她会为了钱财杀人害命!”
刘姝往旁边偏了偏头,她诚挚地说:“她确实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她当时真正想杀的是三王妃,却未想到阿姊还是喝下了那碗蜜水。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说的是真话!”
鹿竹向坟墓看去,那询问的眼神温柔又深情,他是在问许淑柔该不该信刘姝。几息后,他收回了短剑,他想她会愿意相信她的。
他收剑入鞘,看向她说:“若你适才不随我来坟前,我必定会杀了你!”
刘姝双手紧握于身前,她努力克制着抬手抚摸脖颈的冲动。她压抑着心中的害怕,看向鹿竹肯定地说:“你爱慕她!”
鹿竹站在那里如不折的翠竹一般,他坦然笑道:“我爱慕她。”他顿了顿,又皱着眉痛声反问道:“难道我不能爱慕她吗?我的身体虽残缺,可我的心与常人无异啊!”
“翠竹摇风,气节清高,世间儿郎只怕没有几人有你这般的风骨!”
刘姝眼中的诚恳鹿竹能感觉得到。他苦笑一声,沉静地说:“风骨二字,岂敢玷污。”他说完,又转身看向坟墓中的人。静默片刻后,他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了。
刘姝站在原地,她望着他离去的孤寂背影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爱人逝去自己却独活!
鹿竹转下山坡,却瞥见那草丛之中似乎有人影晃动。可他却并未上前查看,而是驾着马车离开了。
马车行了不多远,却被一个守城门的士兵拦住了。
那追赶马车的两个士兵,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又都固执死板。在那岔道口,因为两条道上都有车辙印,那二人一人说是这条路,一人说是那条路,便在那里争论了许久。最后便决定分头行动。
这个满脸胡子的士兵,拦停马车后,笨手笨脚地跳下了马,又急忙抽出腰间的佩刀指着鹿竹,口内喊道:“把公主交出来!”
鹿竹正要开口说话,他又喊道:“公主在何处?”
鹿竹又要开口,他却又打断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劫持公主!”
鹿竹不再开口,等着他把话说完。可他却又恶声恶气地说:“你为何不言语?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鹿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公主在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上。”
那士兵却警惕地看着他,粗声说:“我为何要信你说的话?”
“既然不信,你又为何问我?”
鹿竹反问。
那士兵一时语塞,而后便恼羞成怒地用刀柄打晕了鹿竹。他冷哼着说:“敢看不起小爷我,小爷这就让你闭嘴!”
而这边,鹿竹走后,刘姝弯腰捡起地上的匣子,她敛裙跪坐在坟墓前。她打开那匣子,匣中放着一对莲花银簪,那是她和苏荷送给许淑柔的生辰礼。
她弯腰伸手将匣子放在坟前,她看着那坟墓满怀歉意地说:“阿姊,这生辰礼送得太迟了,你会不会怪我们?”她愧疚地笑了笑,又说:“对不住,是我劝太子阿兄舍弃了你,害得你伤心不已。”她顿了顿,又道:“这一切都太迟了,我或许要永远对你感到抱歉了。这样也好,我就不会忘了你,总会记得你的。”
刘姝望着那坟墓沉默起来,就在她打算起身离开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她闻到了浓烈苦涩的草药味,她惊恐地挣扎起来,可没过多久她便意识模糊慢慢地晕了过去。
当那个满脸胡子的士兵走到坟墓旁时,便只看到了一块沾染着草药的灰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