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记分员

蒋东露虽然没控制住哭了出来，但显然也是个爱面子的，虽然心里十分委屈，但她更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鼻子。

没一会她擦干了眼泪，闷闷的坐在一旁不说话。

“你歇着吧，我再干会。”这种时候还是让蒋东露自己静一静吧。

没多久蒋东露就跟过来了，情绪虽然还低落，但也没再说不干的话。

两人一共才领了4工分的活，本来打算干会歇会，磨洋工的，结果后来蒋东露憋着劲一口气干完了，她也只好跟着提前收工。

找到记分员报告的时候，她一直叨叨着“你们也太懒了，这就要下工，别人都干得热火朝天，我不能给你记分，要是大家都学你们这样，那还不得乱套。”

“我干了活你凭什么不给记工分？你是不是要赖了我们的工分记在自己头上？”蒋东露正愁没地给她发泄情绪。

“我赖你工分？笑话，你以为你谁啊？你那点工分还不如一个孩子，瞧你那磕碜样，挺把自己当回事。”记分员脾气也相当火爆，一点就着。

方岚站在蒋东露身边没出声，就让她们斗几句吧，都不是好惹的，不动手就行。

“我磕碜？你长两眼睛是出气的吗？说我之前麻烦你照照镜子好吗？要没镜子撒泡尿也行，我能甩你大半个花国了，你也好意思。”

“甩谁大半个花国？瞧不起谁呢？我是我们队里唯一一个上过高中的女娃，就凭我能当上这记分员，比你强了去了，你不就是城里来的大小姐嘛，有什么了不起？你那样一看就知道啥啥都不会干，就剩张脸，你以为这是城里，大家都捧着你呢，快别做梦了，你下乡了，是个农民了。”

“多稀奇，我们知青有一个算一个，谁没念过高中？我下乡怎么了？成农民怎么了？干活不行怎么了？让你帮忙了？找你接济了？怎么？我归你管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算哪根葱哪瓣蒜，用得着你说我吗？有本事告大队长去，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不给我们记工分，你是仗势欺人也好，是故意针对我们也好，我等着，你要是敢少记我们1分，我就去公社告你，我看你有多大能耐，哼，我们走。”

蒋东露拉着方岚气势汹汹的往知青院去，记分员在身后被气得要追上来，还是看热闹的拉住了她。一路上不时有人窃窃私语，甚至指指点点，两人吵起来时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地里干活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都对她俩有意见。

本来每多一个知青就要分走一份粮，特别是女知青，肯吃苦的还好，至少工分不会差太多，有的甚至能有结余。

但有的知青，干活就偷懒，到了分粮的时候甚至不够门槛要倒扣，结果人家一哭一求，队里还是分给她了，虽然打了欠条，说是用第二年的工分还，但还了之后呢？第二年又不够还是要借，一年一年的，永远还不掉。

再加上队里绝大部分人大字不识一个，平时和知青们也聊不到一块，彼此之间都有点看不上对方。

知青觉得队里的人粗俗，爱占便宜，队员则觉得知青装模做样，一边瞧不起农民一边又吃着他们种的粮食。平时也多多少少产生过一些摩擦，甚至还有些涉及到男男女女的那些事，所以只要知青和队员发生矛盾，队员都会认为是知青不安分，更有甚者觉得，到了自己地盘搓圆搓瘪你都得受着。

走出地里好长一段路，蒋东露突然笑了出来“我厉不厉害？”

“厉害，和人吵了一架舒服多了吧。”

“嗯，我现在感觉浑身舒畅，以前我妈老说要有个女孩样，不能大声喊，不能讲脏话，啥啥都不行，现在我离得这么远，我才不管那些，怎么舒服怎么来，以后我就是属驴的，谁要是敢惹我，我就撅她。”

“……行了行了，还飘上了，刚才是你走得快，不然你今天非得挨打不可，你那叫一个狂妄，我听得都……来劲，骂得好！”

蒋东露傻笑“嘿嘿，我也是第一次，我刚刚可紧张了，以前我在城里从来没和人吵过架，别人都让着我，我知道都是因为我爸妈他们，现在想想挺没劲的，唉，这样一想，其实下乡也没什么，自由自在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还有钱，长得还这么好看，还有你这么个朋友，嗯……芳芳和小燕也还行，就是干活累点，其实也没那么难过，你说对不对？”

“对，就该这么想，我下乡前我姑说了，人只要想偷懒，总有无数办法，拦都拦不住，咱们只要做个面子就行了，心情好就拿4个公分，心情不好再拿少点也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锻炼身体了。”想到蒋东露经常说自己有钱这事，她又告诫道“有没有钱，自己知道就行，不要总在嘴上说，生怕不被人惦记是咋的，以后不都许说这话了，咱有钱偷着花就行。”

“那我不是就和你说说吗，好吧，你别瞪我了，我以后注意还不行吗？”

“我是为你好，记住了！走吧，今天我俩还没给菜地浇水呢。”

“唉，我这两天干的活比我过去十七年干得还多。”

“那能说明啥？别在这感叹了。”走进院子里，方岚坐在厨房门口，喝掉水壶里剩下的水“太阳都下去了，他们也要下工了，来，坐一会儿。”

“不坐了，你不是说要浇水吗，赶紧干了呗。”

“急什么，菜地就那么大，咱俩一会就干完了，等他们回来当着他们面再干。”

蒋东露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的脸瞧“你瘦成这样，是不是营养都被心眼子给吸收了？你看你连头发丝里都藏着心眼。”

白了蒋东露一眼“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不是我心眼多，是你太单纯了，露露小妹妹。”

“哼，你才小妹妹，我都当了17年妹妹了，以后我都要当姐姐，快叫姐姐！”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来，第一个进门的庄碧凡和徐春萍看到她俩还有点惊讶，但庄碧凡只是撇嘴走开了，徐春萍朝她们尴尬的笑了笑，也跟在后边进屋去了。

其实这个菜地就是自留地，按人头划分，各省不同，像新县的生产大队每家每人1分自留地，人口越多地越多，而知青院虽然户口也迁到这里来了，但自留地却是按知青院1整户划分的，听说当初是分了1亩自留地，都是离住的地方很远的荒地，知青每天疲于挣自己的口粮，没时间没精力再去打理荒地，最后只在院子里的开了这1分菜地，找大队长说看能不能换块地也没成。

前两年家家户户让养鸡了，每家能养两只，平时攒点鸡蛋拿去供销社换点火柴、咸盐啥的，知青们有些人想养，有些则不愿意，嫌埋汰，不愿费那事。

大队里还养了5头猪，到了年底除去交任务的部分，还能剩下一头每家每户分点尝尝荤腥，这也是大队里绝大多数人一年到头唯一能吃到肉的机会。

方岚之前问过何平，既然荒地太远为什么不把知青院后面的地整出来，毕竟这原本地主建房的地基也很大，他们这几间房再加院子才占了一小部分，没见厨房都因为离水井远了点，还得专门有人每天挑水。

但何平告诉她，大队长只说后院以前都是住人的地方，已经不适合种东西，再加上他们觉得现在的菜地也够用就没坚持。

当时听到这话，她只有一个想法，天助我也！

这不就是在等着她来吗？

她原本就打算建个房子单独住，这就是现成的地方呀。

大家下工回来做饭的做饭，休息的休息，她俩也给晒了一天的菜地浇完了水。

厨房里灶膛火烧得正旺，锅里的粥翻滚着，蒸架上放着饭盒，一旁还还有几个大茄子，这两天不是茄子就是黄瓜，就这么几样菜翻来覆去，再加个咸菜，新来的几人，除了方岚都吃得脸色渐渐菜了起来。

饭还没好，大队长这时找上门来了，他站在大门口没往里走“方岚、蒋东露你俩出来一下，找你们有事。”

“大队长，您怎么过来了？她俩怎么了吗？有什么事您别和她们计较，她们新来的啥都不懂。”何平见大队长板着脸，以为她们犯什么错误了。

李静心里暗自高兴，下午地里的事她都听说了，大队长肯定是因为这事找来的，她连忙假装替她们担心的样子喊着“方岚同志，蒋东露同志，大队长找你们。”接着又一脸恳求“大队长，她们就是娇气了点，脾气大了点，吃不了苦也正常，您别生气。”

这话听得大队长皱起了眉，他没理会对方的话，见方岚她们出来了，直接朝她们说道“你们俩娃咋回事？记分员跑得我那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又是不好好干活，又是挑事，蒋东露你还威胁她了？咋的？你威胁人上瘾了？你们给我说说，究竟咋回事。”

刚在屋里方岚就和蒋东露交待好了，让她只管低头沉默，都交给自己，她还不愿意，嚷嚷着自己没错，要和大队长掰扯清楚，被方岚摁住了。

“大队长，首先我要谢谢您，虽然您一上来就定我们罪的样子，但还让我们能为自己分辨一下，这说明您还不算太糊涂，是个公平公正的，不偏听偏信。”方岚一上来先给大队长戴上顶高帽，话虽然有点带刺，但姿态表情主打一个真诚，让人一眼看过来就觉得她说的是真心话。

显然大队长并没有戴上她给的帽子，并且明显被她噎得不轻，但大队长也没打断她的话就是。

“其次，不管是谁的错，谁先挑的事，我和蒋东露先向您道歉，给您添麻烦了。”说完拉着蒋东露就朝大队长深深一鞠躬，吓得大队长连忙往旁边站过去。

大队长这时心里有点打鼓了，他过来只是想告诉她们，别整体事事的，一个两个都是暴脾气，改天非得闹出什么大事，他也不认为自己这个大队长能镇得住她们，这城里娃，别的不说，骨头是真硬。

他都做好了人不管不服的准备，结果人一上来又是说好话，又是道歉，都给他整不会了。

“最后，我要向您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我，和蒋东露同志，干完活让记分员检查后记上分，她不记，完了她还人身攻击。知道啥叫人身攻击不？就是事挑不出毛病只好往干事的人身上挑刺。是，我俩不如别人干得多，但我们也没让她多记啊，她一分不给记还冲我俩甩她那个大脸子，蒋东露同志气不过就问她凭啥不给记，人家说了，凭她是记分员，真的，大队长，我当时听了这话还以为清朝没灭亡呢，好家伙，她哪是记分员，她简直是土皇帝，是武则天在世，不知道的还以为红林大队新县公社归她管呢。她多牛啊，不给记工分那不就是拿住了我们的命脉，可不就她想咋样就咋样，大队长，你们家的工分她也这样吗？没有吧，其他队员她也没有这样吧，我就奇了怪了，我俩这才下乡几天？就连着有人欺负我们，她就是典型看人下菜碟，故意为难我们，见我们俩女同志在这无依无靠的，就想上来踩几脚，我俩要是不反抗她就要接着把我们往死里踩。我能怎么办，哭哭啼啼也不济事啊，我只能下次把这件事发到报纸上，我要让全国人民评评理，我们这是来下乡的还是来当奴隶的！”

此时，院子里静得吓人，连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的陈小燕和杨芳芳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大队长后背不断冒出来冷汗，他就说，他就说嘛，她一个刺头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你，方岚同志，你说这话可得有证据，哪里来的什么土皇帝什么奴隶的，这可不能乱说，你千万不要冲动，那啥，改天去我家坐坐，你桂婶一直念叨你们呢。”

看着有点语无伦次的大队长，方岚只是淡淡的回道“要证据还不简单，当时听到她话的人多了去了，要不您再去问问记分员吧，大队长，我真的气坏了，她要是不向我们道歉，我俩绝对要闹上去，您也知道我们的情况，就这样，这天也晚了，您赶紧回去吃饭吧，一会桂婶该出来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