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晚宴

“大小姐，这边请。”腊月迎着云华走进老太太院中，这是岳府南侧最大的院落——栖荇阁，虽然位置偏了些，却是最雅致清幽的，正适合岳老夫人潜心礼佛。

此时，栖荇阁中已点起一排排的灯烛，将整个院落照得通明。

五名端着盘子的侍女鱼贯而入，其后又跟着两个提壶的，四个抱碗筷的，四个拿水盆与巾子的。腊月也跟着云华进了阁中。

“是华丫头回来了？”圆形大桌正首坐着一位银发素袄的老人，发间簪着古朴的木钗，颈上挂着翠绿的佛牌，手上持一串桃珠，见到云华施施然走进来，面上挂起和蔼慈爱的笑。

云华走到桌前，深深一福礼，“祖母万安，云华去观中为祖母、父亲、母亲祈福，回来拜见您迟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新做的衣衫钗环，正衬咱们华丫头。”

一旁立着的刘妈妈上前将云华扶起，搂到怀里紧了紧，“大小姐可算回来了，叫老夫人好生心疼。”

“刘妈妈，这一年未守在祖母跟前尽孝，云华也自责得很，如今回了，定好好侍奉祖母。”

“好孩子，我这老骨头能得你侍奉几年？要不了多久就要埋进那黄泥里去了，女儿家正经的该择个好夫婿，祖母自会替你留心着适宜的人家……”老太太话还未说完，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许多人正朝这里走来。

老太太自然也听见了那阵声响，好些不高兴地撇撇嘴，亲自拉开下首第一张椅子，“华丫头，你坐到祖母身边来。”

“是。”云华还未坐稳，便见一红衣少女与小童手拉手走了进来，“云冉、云阔给祖母问安。”

两人身后跟着一众着短衫的仆从，明眼人一瞧便知不是普通家仆，皆是习武的，寻常人家哪里请得起这么多有武底子的仆从，也只有武将府中才能见到，这两人看年岁比云华略小一些，又喊岳老夫人作祖母，自然就是岳将军与那西北女子所生的，也就是云华那一对庶弟庶妹，他们与前一世一样，在岳府横行霸道，去到哪里都是声势浩大的，连老太太院子里也是如此。

那少女与小童躬身许久，也不闻老太太唤他们起来，刘妈妈忙笑着打圆场，“二小姐与三公子来啦，可巧了，今日大小姐刚回，你们姐弟妹三人倒是齐了。”

那小童飞快望了一眼坐在席间的云华，挣开那红衣少女的手，朝云华拱了拱，“见过大姐姐。”

颇有几分少年老成，不像寻常人家七八岁的孩子那般天真烂漫。倒是那红衣少女，名作云冉的，上下打量了云华好几遍，似乎对这不知哪里跳出来的大姐姐有些不满，被身旁的小童云阔那胳膊捅了捅，才不情不愿道，“见过大姐姐。”

云华起身面朝两人，含笑点头，“三弟弟、二妹妹好。”前世一幕幕仍在眼前，如今再见这两人，云华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只是在老太太院里，不便显露，毕竟在她们看来，今日是云华与庶妹庶弟头一回见面。

岳老夫人将云华拉着重新坐下，几个侍女端上了水盆为老太太与云华净手，拿过盆边搁着的巾子拭了拭手，老太太便让她们下去了，“用饭吧。”

只见岳云冉、岳云阔姐弟俩没有落座，倒是习惯了似的捻起筷子为岳老夫人布起菜来，做得颇为自然，想来是做惯了这事，只是云华坐在一旁，显得两人不像是府里的主子，却更像是府里的仆从。

岳老夫人像是要故意膈应两人，对着云华嘘寒问暖，一口一个华丫头，自小养大的心肝，云华只浅浅笑着，举筷夹起一只八宝鸭腿，“祖母尝尝这道鸭，酥烂可口，祖母一定喜欢。”

夹起那鸭腿，岳老夫人送入口中抿了抿，笑道，“还是华丫头最熨帖。”

看着这对祖孙其乐融融的样子，岳云冉险些黑了脸，她和岳云阔自小被岳将军捧在手里，在西北驻营时便得父亲全心的爱护，好不风光，偏偏如今回了京中，遇到了个不好相与的岳老夫人，横竖看不惯她姐弟二人，大姐姐才回来一日竟就热络成这样了。

云华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已悄悄观察了这姐弟二人许久，他们二人与前一世没多大差别。岳云冉虽忍着气，但也不难看出面庞的白净，眉眼间有一股英气，又穿着一袭红衣，倒是与云华想象中西北女子的形象十分相符，不过一旁的岳云阔倒是文气许多，举止间像个小大人一般。

按照前世，这确实是云华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知道岳将军与那西北女子还生下了两个孩子，虽然从前母亲在世时，云华便已知晓那女子的存在，但是后来送到道观里，却不曾听闻过这两个孩子一点风声。

在西北陪伴岳将军多年，岳夫人离世后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岳府，消息却瞒得死死的，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前世云华与庶弟庶妹的生母并没见过几次面，也无什么交集。

出神间，用餐的大厅与后厨隔着的那道布帘被掀起，一个妃色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老太太瞧瞧还想缺什么菜，我嘱咐厨房现去做。”

岳老夫人抬眼看着这个女子，眼中满是不喜，似乎那女子越是恭顺，她便越是不满意，故意搓磨一番才解气。

“孟娘子别操劳了，小厨房的下人们自会看着办的。”刘妈妈永远挂着笑，就是不知那笑里几分真几分假，几分奚落几分嘲讽。

仔细看去，那女子眉眼其实与岳云冉颇为相像，都有些英气，只是这女子做这恭顺模样，收敛起了那些英气与恣意，哪怕看到岳云冉与岳云阔站着布菜未曾落座，也丝毫不见愠怒，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那女子视线落到云华身上，福了一礼，“孟昭见过大小姐。”

当云华见到那女子沉静的双眼、周到的礼数时，其实有些失望。

云华前世眼高于顶的嫡女架势，对这位庶子女的生母、父亲的外室那是一百个瞧不上眼的，可是一对庶妹庶弟最后却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云华不免对他们的生母好奇起来，但是现在再怎么看，想象当中恣意洒脱的西北女子，也不过如此。这般低眉顺眼，与亡故的岳将军夫人没法比。

不等云华回答她，下人笑着来报，“将军回来了。”

狭小的门仿佛容不下他过身，高壮、精干，像座小山一般魁梧，西北的风沙、快马让他看上去苍老地极快，长长的胡须落在脖子上，面上还带着巡营的肃然，岳将军抬步迈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