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坦白
新帝低头,看向腊月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死狗一般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腊月浑身发抖,脑袋几乎要被新帝整个踩进泥里,
腊月完全相信,新帝是真的动怒了,而且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而这,都是因为……
“我说,我说,”
腊月急忙开口,生怕下一秒自己的脑袋会被踩爆,
“我……我把那个平安符,扔……扔到荷花池里了,应该是在中间的位置。”
腊月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和抽泣声,生怕再次惹恼了暴戾的新帝。
云华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平安符,想必腊月口中的平安符就是她交给新帝,要送到岳远手中的那一只吧,
没有想到,腊月竟然会动起这个念头,
眸中闪过冰冷的寒光,云华杏眼微动,
她并不会好心泛滥到去同情腊月,
哪怕她现在狼狈进尘埃里,
云华也觉得是她罪有应得,
从偷偷向苏苏传递消息、透露岳家秘辛开始,她就已经不值得同情了,
但是令云华意外的,是新帝的态度,
虽然之前阴差阳错被拆穿了,导致新帝默许了这宫里一切为难搓磨她的行为,
但是好像很多东西,从未变过,
他仍旧会在她受伤时送来烫伤药,就像当时喂汤一般,
意义不仅仅在于一瓶药,更在于埋藏在心底的真正在意,
他依旧会在夜里找她,就像当时背着云华夜游整个城阳侯府一样,
他被关在屋外,她在里头看书,
抬头,会发现洒在身上的,
是同一片月光。
云华眼底的柔意渐渐放软,垂在身侧的手也自然地松开,
在沛章的梦里,这是云华第一次感到安心,
新帝在慢慢地与她记忆中的沛章重叠。
远处,新帝朝着腊月指的方向走去,
不顾一众侍卫的阻拦,自顾自踏进池中,
金线绣成的靴子迅速被荷花池中的淤泥吞没,沉闷而又压抑,
新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至步入荷花池的中心区域,
上一次,他为了救落水的云华,也下过一次荷花池,
而这次,却是为了找云华托付给他的那只平安符,
上回,他一心想着不能让城阳侯夫人在宫里出事,
这一次,他想的却是不能辜负云华的嘱托,
连日来,新帝被一件件国事压的根本喘不过气,
西北的战事未明,他只能交付给岳将军,
凫州的水患,他腾不出手来治理,
新后的擢选,他左右为难,
他身居新帝的宝座,实际上一举一动皆不由心,
然而云华属实是一个闯进他生命里的意外,
她带着目的而来,一抬眼一挑眉,
毫不费力就能勾动新帝的心魂,
有时他甚至恨不得直接将她掳进宫里,不去管那些什么名分,什么道义,
只要她在身边,就足够了,
然而新帝终究不敢踏出这一步,他不想毁了自己,更不想毁了云华。
这些国事他无力改变什么,已是深深的挫败感,
但能够被云华嘱托,他心里亦是欣喜的,
这说明在云华心中,他仍然是可信的,有能力办成这件事的,
可就是因为腊月这个卑劣的小人,现在这件事他也险些办不成了。
新帝半个身子都泡在荷花池里,耳边是一众侍卫言辞恳切的阻拦劝告,
可他不想听,如果今天找不回那只平安符,他倒宁愿就这样溺死在这池子里,
新帝腰际的衣衫已然湿透,弯下的脊背固执里透着疯狂,
在水中挥动的双手仔细的一点点摸索过去,生怕漏过了什么地方,
有侍卫壮着胆子来拦他,
“陛下,属下保证一定会找到的,您注意龙体,回去岸上歇着吧。”
非颜也跟着出声,
“陛下,龙体为重呀。”
新帝并不理会他们,自顾自搜寻着,
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紧绷,晶莹的汗珠从额间滑落,引入深藏的领口,
几缕额发被打湿了,紧紧贴在他皱起的眉间,
黑夜里的荷花池冰凉刺骨,可他固执到几乎入魔,偏要将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找到为止,
沉淀在底部的淤泥被翻寻的手臂扬起,水里越来越浑浊,
一众侍卫一言不发,陪着新帝一起搜寻,
脊背已经酸软,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
新帝茫然地在泥水中寻了半天,
掌心里游过几尾鱼,触在手里滑腻又灵活,
有时是抓到几节莲藕,有时更是被暗藏的石子割出伤痕,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掌心碰到一个粗粝而沉重的东西,
不敢慢一步,新帝将那东西托在掌心,带着伤痕的指尖轻轻在表面摸索,
沾染在表面的淤泥被抹去,底下简陋蹩脚的针线露了出来,
新帝抹了一把眼前的水雾和汗液,确认了一遍,
真的是云华的平安符,
鼻尖染上绯红,新帝下颚微动,几乎要控制不住呜咽,
“找到了。”
不顾上面的水渍和淤泥,新帝将平安符妥帖的收进怀中,
像是满载而归的渔夫,生怕珍宝会再次悄悄溜走,
踏着如镜面般落满月光的湖水,他嘴角含笑,一步步往回走,
明明是笑着的,可腊月却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新帝可从来没有说过就这样放过她,
腊月的心脏随着新帝的脚步惊跳,
一步一跳,一步两跳,一步数跳,
新帝像是前来审判她的阎罗,阴冷可怖,
走近了,腊月的头发被狠狠拽起,强迫露出一张带着泪痕与沙泥的脸,
本就不算漂亮的脸蛋,此时更是脏乱不堪,
连乞丐见了都忍不住咂舌,
看着近在眼前的,被无限放大的冷厉俊颜,腊月这次学乖了,
“陛……陛下,奴婢知错了,求求陛下饶奴婢一命吧!”
桎梏在头顶的手破天荒地松开了,腊月心头一喜,
跪在地上,卖力的磕起头来,
“谢陛下,谢陛下开恩,奴婢……”
还未说完,又是一股力拽着她的头发,直接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新帝的嗓音低哑沉闷,带着隐忍已久的发泄之意,
“你喜欢荷花池是吗?那就自己下去体验一下吧。”
说些,不顾腊月的痛呼,拽着头发将她拖到池边,
也不将她整个推下去,只是提着头发,让她的脑袋沉没在水中,
冰冷的池水带着泥沙的粗粝感,往她的鼻腔、眼眶、耳道里钻进去,
无声的恐惧感侵袭腊月全身,可她一开口,又灌进了无数池水,
拼命挣扎着摇头,拍起的池水再次濡湿了新帝的衣袖,
新帝就这样冷眼瞧着,按住腊月的手丝毫不减力气,
竟是打算直接溺死腊月的样子。
周围的侍卫皆是惊惧,虽然铭记自己的本分,不敢开口说什么,但眼底的惊诧和惧怕不是作假,
连自小跟在新帝身边的非颜也是第一次见新帝这样失控的场景,拳头捏紧又松开,始终鼓不起勇气上前阻止,
她知道那个平安符是云华给新帝的,也正因为知道云华在新帝心中的分量,更明白腊月不值得她去求情,
然而远处的云华却心跳漏了一拍,
腊月确实有罪,但是罪不至死,
云华并没有想过替她求情,但是转念又想到,
新帝今夜亲自在荷花池中搜寻,已经是当众失态,
如果再亲手溺死腊月,更是坐实了新帝狂躁、嗜血的暴君形象,
这对于登基不久、根基未稳,又动乱缠身无力压制的新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云华快步上前,反手握住了新帝的手腕,
新帝的手腕很细,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沉默的诉说着主人此刻的愤怒,
云华轻轻一握,是个安抚的力道,
感受到腕间温润的触感,云华脉脉含笑的杏眸映在新帝眼里,
紧绷了一夜的新帝突然放松了下来,
一切无处发泄的暴戾情绪都被春风化雨般淡去了,
“陛下,杀了她不值当,我们回去吧。”
手上轻轻使力,云华将屈膝半跪在地上的新帝拉了起来,
月光下,沉默的众人眼看着狂躁到要当众杀人的新帝,就这样被城阳侯夫人一句话给哄好了,
他们眼看着城阳侯夫人毫不避讳地拉着新帝离开,
面上有毫不逊于看到新帝发狂的诧异,他们第一次发现,
陛下似乎与城阳侯夫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非颜看向云华和新帝紧紧交握的双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云华走在前面,步子轻且快,漾开的裙摆像是水波般飘逸轻盈,
新帝跟在后面,眼眶酸涩泛红,
在无边压力与桎梏的生活里,他好像迷途的羔羊,终于找见了方向,
握着云华的那只手不断收紧,挤进云华指尖,成了十指相扣的样子,
目不斜视,云华直接将新帝带回了勤政书殿,
还没坐下,新帝一拽手,将云华拖进了书房暗室,
昏暗中,新帝低头靠近,一手保持着与云华十指相扣的动作,另一只手不容拒绝的搂在云华腰侧,
云华撞进一个满是淡淡龙涎香气的怀里,下巴被高高抬起,
唇上落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还未来得及加深这个吻,新帝后撤一步,用鼻尖蹭了蹭云华的耳朵,
云华饶有兴致地抬头去看,
新帝眼眶、鼻尖都泛着红,浅浅一吻后便乖乖退开,
他眼底翻腾着难以自控的悸动,双臂微张,似是在极力克制着,
像是委屈呜咽的小兽一般,新帝垂下头,微潮的鬓发在云华颈间蹭了蹭,
“朕得向你坦白两件事。”
指节摸索着拉开衣袍,露出光洁的脊背和白布缠裹的前胸,
云华听见新帝闷闷的声音,
“其实,朕……我是女子。”
云华安抚的摸了摸新帝的头顶,眼底有些心疼,又有些动容,
以女子之身坐上新帝的位置,沛章吃了多少苦,咽了多少委屈,
在她还没有来的那些日子里,沛章是怎么自己扛过去的呢,
又该是怎样的信任,才能让他将这件事坦白告诉云华呢,
平复一下心情,云华做出回答,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还有一件事呢?”
新帝抬起头,在暗室中与云华的眸光交汇,
他眼神里冰山般的寒意悄然退散,眸里终年笼罩的阴霾仿佛被挥散开去,变得清澈透亮起来,
声线微微颤抖,怀揣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和试探,
“我……很喜欢你,你能接纳我吗?”
手臂自然地勾在新帝脖子上,浅笑间馨香的气息喷洒在两人之间,
云华在新帝唇上轻咬一记,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