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鹤
九天应元府，又称神霄玉清府。
这里位于紫微中天以南，看上去与其他仙家净土也没什么太大区别，皆是一派白云仙乡之色，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那便是多了些青黛之意，放眼望去皆为绿荫葱荣。
那个白发白须的南极长生大帝，整日笑眯嘻嘻、一脸慈蔼，倒也没给我安排什么繁重的洒扫事务，只是吩咐我每日将藏书阁洒扫干净即可，其余时间允许我随意翻阅藏书阁内收集整理的各类仙家宝典和仙笈藏书，还说若有读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他。
他可是四御之一的大尊神啊，自己能有幸受到他的指点，那定是天大的机缘。
自己的运气如此好，还不是托了某人的福。
至于是紫微大帝还是小北阴，那我可说不准。
毕竟，二位尊神都算是我的有缘人！
反正，冥界养出了花灵的我、紫微垣修成了仙灵的我，不管南极长生大帝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对我另眼相待，我都得好好把握住机会，绝不能给他们二位尊神丢了脸面！
嘿嘿，若一定要论私心的话，那一定还是更偏向小北阴一些。
至于什么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那句老话——
合、眼、缘。
算起来自己来应元府也有段时日了。
当初说好来了只是负责洒扫，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除了每日藏书阁的洒扫外，我还要跟这里的内门弟子一同晨昏定省、早晚修行功课。
跟大家在一起时确实很热闹，不过可能因为自己在紫微垣的后山野惯了，经常打交道的也只是些花花草草、仙禽灵兽什么的，总觉得一个人待着最舒坦。
于是一得空便会避开众人、独自猫在藏书阁里看书，自是一番惬意。
那日在紫微垣跟小北阴道别时，他竟然只是再三嘱咐让我听南极长生大帝的话，完全无视了我恋恋不舍的眼神。
还真是个无情冷心的尊神呢……
被小北阴俊美无俦的神姿扰乱了心神，我只隐隐记得南极长生大帝的名号里有“长生”二字，便以为他老人家不过是执掌人间寿夭祸福的一般神仙。
后来进了府，才从那些内门弟子的口中得知，南极长生大帝在凡间是被尊称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大尊神，上照天心大道，下济幽冥群苦，信众甚多、香火鼎旺。
主生杀枯荣、善恶赏罚、行云布雨、斩妖伏魔、号令雷霆之责。
作为雷部的司理尊神，执掌三省九司、三十六内院中司、东西华台、玄馆妙阁、四府六院及诸各司，各分曹局。
什么九天雷公将军、八方云雷将军、五方蛮雷使者、雷部总兵使者啊，皆为他的下属。
总而言之，这个看似慈眉善目、实则雷霆手段的白胡子老头儿不要太厉害！
自此之后，我便不敢造次了！
每每见他老人家更是谨言慎行，怀着十二分的恭敬虚心请教那些自己没读明白的藏书。
有南极长生大帝的悉心指点，又能查阅藏书阁里的仙家秘笈，时间一久，还真感到自己受益匪浅、修为大有精进。
这跟之前自己在紫微垣后山修炼的野路子，完全不同！
那时的自己不过是单纯地靠吸纳仙灵之气修炼，貌似除了化人形，其他的术法一塌糊涂，修炼得甚是潦草，毫无章法、不成体系，全凭自己随心参悟，修为因不得法而始终没什么明显变化。
这才来应元府不到一年，我已经几乎翻遍了藏书阁的所有藏书。
现如今的我，对这三十三天的各路神仙也算是了如指掌，那些分门别类的仙家术法派系也多少接触了七七八八，仔细研究了一圈下来，更是确定了自己心中的修行目标，那就是九天应元府的至高神霄术法——
雷法。
雷，乃苍天之兵也，属仙家至阳之自然法器。
苍天怒而雷龙现，涤荡三界邪祟、伏魔降妖之利器。
小北阴不就是整日在与鬼怪妖魔打交道嘛，感觉自己若习得雷法，肯定能帮上他的忙！
他应该，也是希望自己能帮到他的吧……
待得越久，就越能明白当初小北阴为何劝自己一定要留在这里，自己差点辜负了他的良苦用心。
他说让我安心留在南极长生大帝的府上，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刚被他握在手心、转头又被他抛弃了一般，那种沮丧的心情，就如同紫微大帝将自己丢在后山自生自灭时同出一辙。
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记忆犹新。
那日我被小北阴牵着手带出了北极星宫，一路沿着鹅卵石嵌出的小道两人默默走着。
他一声不吭，我的心情也随着脚步一点一点往下沉。
当知道自己可以跟着他一同返回冥界时，真是开心得要命，若不是他牵着我的手，我都感觉自己能一下蹦起来。
可谁承想，那个多事的南极长生大帝非要借我去他府上做洒扫，还以为小北阴会婉拒，结果他竟然那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倒不是自己懒散不愿干活，只是一想到不能见到他心里就难过罢了。
唉，不过也只有数面之缘，可能自己与他本就情分尚浅，所以说他帮与不帮，其实也都理所应当。
只是自己对他生了旁的心思，根本也怨不得他。
许久，我们二人都不曾说一句话。
正当我满心幽怨、闷头走路时，突然小北阴一个转身停步，让我猝不及防地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才触及他那结实而微凉的胸膛，自己的心就怦怦乱跳。
这哪是我撞到了他，分明是他撞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脸颊顿时像着了火似的一般滚烫。
刚想避开他炽热的眸光，他却定定望着我、轻抚了下我的发顶，在我尚未有丝毫喘息之机，又用他那纤长遒劲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
“小花仙，不是本座不愿带你回冥界，只是你方才在殿上也听到魔尊即将现世，事关三界安危冥界首当其冲，本座作为冥界之主不得不严阵以待、全力以赴……你且去应元府乖乖待上一段时日，待本座解决了这些棘手的问题，自会来接你回冥界……那南极长生大帝比紫微大帝待人更为和善、也有耐心，这一点本座自是知晓，若是能得到他的提点，定能助你修为精进不少，就算你想偷懒，他也不会过分斥责于你……有他照拂，本座在冥界也就不会分心了！”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低声轻语道，神情十分凝重。
“有空……我便会去应元府看你。”
我仰头看到他眼中的眸光缀满星辰，暗金色的瞳纹熠熠生辉，一贯面上疏离的寒凉，此刻却如三月暖阳和煦而温暖。
寥寥数面，只字片语。
这是五百多年来他第一次对我讲了这么多的话，句句皆为我着想。
他如此认真的眼神，真的很令人沉醉、不可自拔！
小北阴，一定是在意我的。
一旦心中生出了这个念头，我便对他所做的一切决定没了任何异议。
就此一别，若他真的不再出现，那自己就会被留在九重天上，这个离冥界遥之又遥、远之又远的地方。
希望他不会有事，但愿能早日见到他……
不知从几时起，自己的心里就满满都是他，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轻易牵动自己的心绪，而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仿佛蕴含着巨大的法力。
凡是他言，皆为妙音。
我无法抗拒这样的他。
现在想起当时的自己，像个小鸡仔啄米一般地点头答应他的模样——
简直蠢透了！
就如他所言，在这与世隔绝的仙家胜地，自己确实被上上下下整个应元府的人照顾得很好、修行也很好。
除了没有冥界的任何消息，一切都很好。
小北阴，这都快一年了，你这个有空到底是多久的空啊？
好吧，山不过来、我过去，既然你不来，那我就去找你好了！
回冥界的路，我还是有点印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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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应元府南边的紫竹苑郁郁葱葱、竹影斑驳。
我凭风而御、惬意地躺在竹梢之上，竹叶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轻摇竹海涌起层层暗浪，一浪推着一浪，犹如荡在小舟之上。
我把盖在脸上的书卷一把扯了下来，抻了下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望着天上的流云变幻万千，又开始默诵早已熟稔于心的北阴酆都宝诰。
至心皈命礼。
位居北府，职隶幽都。掌判生死，赏善罚恶而不漏。权司功过，惩奸褒良以无偏。镇北阴黑暗之山川，察中洞光明之世界。巍巍功德，鬼神咸乐于皈依。赫赫威灵，人民同沾其惠泽。司命司禄，判生判死。十宫普为倾心，六洞同为拱手。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地府北阴，酆都玄卿大帝，九幽拔罪天尊。
随着我一字一字地虔诚默诵，眼前的流云竟化成了他的模样，硬朗的轮廓线条、英气的眉眼带着一丝冷冽，薄唇轻勾、邪魅且致命，一张绝色的俊颜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我情不自禁地闭起眼、嘟起了嘴……
哎唷～
嘴角的口水还没擦干净，自己便不争气地从竹梢上掉了下来。
幸好我及时收敛心神，单手快速起诀结印，顺利施展出御风咒才算稳稳落到了地上。
哎，才说御风之术练得小有成效，心念不专便就散了。
看来去冥界的路还远呢，我还需继续努力修行啊！
咦～
“小弟弟，你是谁啊？”
我脚尖轻轻踮地刚刚落稳，便看见一丈开外立着一个半张着嘴、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白衣少年，于是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我……我是……”
那个少年身材高大纤瘦，穿着一件白衣短羽氅、头上戴有红冠，一副恣意张扬的模样，俊俏清秀的面庞上布着浅浅的绯红。
“……呸！你才是小弟弟呢！”
那少年刚入紫竹苑的月洞门，便被逆光中恰巧从天而降的我晃了神，只觉一阵心慌。
他刚要自报山门，突然发现被我无端端占了便宜，脸上又多了几分懊恼。
我拍了拍衣裙，走到这个比我高出一头的少年面前，老气横秋地教训他：“怎么？不服？！”
“你……”
少年上前一步刚想发作，当看清我的样貌后却微微一怔。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紫微垣的后山吗？\\\
“没话说了吧，小弟弟！”
我没听清他的嘀咕，一脸得意地笑着说道。
这少年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怎么聪明。
在应元府待了这么久，终于逮到一个看似能被我“欺负欺负”的人了，那些内门弟子、还有府上各司的小仙童，各个都贼精贼精的，根本玩不过那帮家伙！
少年瘪瘪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只是委屈巴巴地回了一嘴：“我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的首席大弟子白鹤，才不是什么小弟弟呢，以我的资历做你哥哥都绰绰有余，哼！”
“呃……那、那您还真是厉害呢，嘿嘿……嘿嘿！”
我一听这少年的名号便知自己看走了眼，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得了，我还是安分守己一点的好，再怎么说我这个挂名弟子也不能在人家正牌首席大弟子面前耀武扬威吧。
“你说你是首席大弟子，那我在这儿都待了快一年了，怎么从未见过你呀！”
我赶紧转移了话题，没想到这叫白鹤的少年还真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起来。
“我领了师命去凡间办差，回来的路上受了伤，闭关休养了一段时日……”
不是吧！
咱们才初次见面，你也不至于露出这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吧。
白鹤近了一步，我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之前是不是在紫微垣啊？”
我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后山、瀑布……受伤的灵鹤！那个……对了，小羽毛，你喊我小羽毛！”
白鹤激动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做了个翅膀扇动的飞翔动作。
这小花仙，还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啊，是你啊……天呐，你的伤怎么样了？”
“嘿嘿，早都痊愈了，就是损了不少修为……多谢你那日出手相救，及时帮我疗伤固元，这才算是从异界那个女魔头银灵子的手里捡回一条小命！”
“哇！原来伤你的是魔族，难怪下手那么狠辣！没事没事……只要身体恢复了就好，修为的事可以慢慢再来嘛！”
听到白鹤的伤已无大碍，我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上。
“那个、凡间好不好玩呀，我在书中看到凡间是唯一有阴阳二炁可孕化的界，还有那些七情六欲什么的，是不是很有趣啊！”
我眨了眨眼、直勾勾地盯着白鹤问道，兴奋得忍不住两眼放光。
“……还、还好吧！”
白鹤被我异样热烈的眸光盯得面皮有些发烫，只好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
“对了……我该叫你什么呢，我并未叩拜师门，只是被临时借来府上做洒扫的。”
我讪讪一笑，无意识地耸了耸肩。
“做洒扫？”
白鹤眉头不由得紧锁，两道浓眉拧在了一起。
\\\自己不过闭关修养了一下，师尊这又是玩得哪一出……这堂堂九天应元府何时还缺过洒扫的劳力了，此事肯定不简单！\\\
我一听白鹤又在那嘟嘟囔囔个不停，好奇地又凑了上去。
“诶，你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吗，小羽毛？\\\
\\\你喊我白鹤就行！\\\
“白鹤？不行不行，好歹你是南极长生大帝的首席大弟子，那怎么着都得喊你一声白鹤师兄吧……这样吧，我告诉你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只需讲一些凡间的趣事就行！”
白鹤一时不知自己的眼睛该往哪看好，突然有些犹豫地用手指了指我的头。
“好吧……那个、你头上有片竹叶……”
嗯？
头上有竹叶？
可能是刚才掉下来时落在头上的吧。
我伸手探摸了几下、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弄下来。
白鹤看着不断摇头晃脑的我轻笑一声，他伸出骨节分明、略显白皙的手，想帮我拿下那片不听话的竹叶。
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及我的头发，我便突然感到背后一股阴寒之气四散而开，莫名的压迫感使我瑟瑟一抖，后脊梁森森发冷。
紧接着头皮一凉，一片竹叶悠悠飘落在了地上。
“多日不见，看来学会不少啊……”
身后传来一声轻嗤，清冽而低沉的声音中透出丝丝不悦，一双遒劲的手臂将我紧紧箍进了怀中——
冰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