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紫微

鲲鱼化鹏逍遥影，入顶杳杳灵光现。

波光粼粼浮水镜，朵朵莲蕊自中开。

因体内多了一缕素女元神的融入，慕绾绾原本浅青色的内景被愈发浓烈的紫色亮光一点点覆盖，甚至有些阴影处透出层层叠叠暗沉的青灰色。

一切皆在悄然改变。

江奕宸所化的那尾银色流光，一路上紧紧咬住那缕原本该融入慕绾绾、却意外逃窜的淡紫色素女元神。

只见那缕淡紫色的素女元神，在慕绾绾的内景中不断躲闪迂回、甚是灵活，他一时竟无法将其快速捕获。

他注意到慕绾绾的内景发生了不太妙的变化，冷峻的面色更加显得阴寒，周身刺骨凉意骤起。

必须速战速决！

已有一缕素女元君的元神融入了慕绾绾的体内，这就意味着三魂归一中的融魂已然开启，若不能在一个时辰内将最后一缕素女元君的元神融入，那就无法完成最终的归一铸魂了。

到那时，就算是九重天的大尊神也会因耗损过久遭到术法反噬，而受术者若因术法失败轻则修为尽散，重则会内景崩塌、神识涣散，从而陷入长眠不醒的归墟之态。

之前那缕存于桃木机巧盒中的素女元君元神，融魂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老头儿又用自身的罡炁净化了一遍魔煞之炁，这么一来本就额外花费了不少时间，结果这缕曾收在紫霄如意中的素女元神又跑了！

留给慕绾绾铸魂的时间不多了……

慕绾绾本身修为品阶不高，幸得他们这三个老头儿的鼎力相助，否则单凭自己一人，是万万护不住她的。

以后还是要多听大尊神们的教诲，自己还差得太远了……

这段时日，老头儿跟自己对了很多次有关三魂归一的细节，看眼下这内景的情形，慕绾绾怕是已经入了幻象虚境。

这是一旦开始融魂，本体元神受到新入元神的侵扰后，处于内景的神识自行造出的一个幻象\\\境中境\\\，一旦行差踏错，内景将会被虚境重叠同化，三魂归一则前功尽弃！

若慕绾绾她定力不足，心念受幻象左右、无法控制自己的神识，那就很容易被所看到的景象迷惑沉溺、走火入魔，神识则会被永远困于被虚境重叠同化的内景之中、循环往复在相同的幻象中而不自知。

再如此拖延下去，慕绾绾那边的风险就更大了！

思及至此，江奕宸薄唇紧抿、心念一动，右手化出通体透亮的碧落长剑。

江奕宸……

才准备出手强行拦下那缕淡紫色的素女元神，江奕宸的灵台却划过一道慕绾绾急促的灵犀。

不好，她有麻烦了！

江奕宸面色突现冷凝，他左手一番掐算，果断又追加了一道疾风令，他看准时机飞快地结好缚魂神符一手甩出，打算截住那缕淡紫色素女元神的去路。

可就当缚魂神符打下的一瞬间，那缕淡紫色的素女元神却突然调转方向，拐了个弯继续一路向前逃去。

这！！！

怎得素女元君的元神如此刁钻棘手？

同为本源，她怎就不似慕绾绾那般乖巧、听话？！

愠色瞬间浮上了江奕宸的俊颜。

怕伤及那缕素女元君的元神会影响三魂归一的融魂，所以自己下手重又重不得、轻又轻不得，还真是令人恼火！

江奕宸心中一阵烦乱，眼瞧着那缕淡紫色的素女元神越跑越远，他情急之下正要再次追赶，却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看到紫微大帝的出现，他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老头儿果然还是放心不下，一路跟了过来……

“小北阴，你回去照看慕绾绾吧。”

紫微大帝冷情的紫眸瞥了一眼那缕淡紫色素女元神逃离的方向，低声吩咐了一句。

“这里，有本星主在！”

话音刚落，只见紫微大帝轻拂流云广袖，天边明亮的紫色光霞便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处，将那尾逃遁的微亮紫芒星碎渐渐逼入一棵由他的罡炁幻化而成的紫藤树中封印了起来。

老头儿，终于要亲自出马了！

但愿不会耽误慕绾绾三神融魂、铸魂归一的最后时限……

“遵命，小神这就回去！”

江奕宸施礼起身后看了一眼飞走的紫微大帝，这才转身往青灰色最浓重的地方赶去。

那里，是慕绾绾所在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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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紫藤下两相望，一念神魔无尽殇。

一树紫藤随风飞扬、花自飘零，而此时被封于紫藤树中的那缕淡紫色素女元神已幻化出人形。

她裙角翩跹、素白出尘，一味独特的冷香淡淡萦绕于身，还有与冷傲神情格格不入的那抹浅笑，显得分外清冽甘甜。

一切，宛如初见。

“紫微，你拘我于紫霄如意中不闻不问六百余年，没承想重获自由之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之时！”

紫藤树的枝蔓中紧紧缠绕着浑身散发着淡紫色微芒的素女，虚影重重、声音飘忽不定。

她望着眼前神姿卓绝、紫眸中一汪深潭、丝毫看不清心绪的男子，不禁唇角轻瞥、冷笑一声。

“曾经破碎、神识受损的那缕元神融了也就作罢……可你明知我在紫霄如意中早已淬炼出了完整的神识，你竟也忍心将我也融了？”

一抹决绝的凄厉之色，闪过她清冷寒霜的黑眸。

“紫微，你好狠心啊！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丁点儿都没变过！”

素女，我岂会不知你在紫霄如意中的境况，只因好不容易等了六百年，才等到时机成熟！

我曾做错的事，必由我一人承担！

想当初，一心本想帮北天化解的劫，竟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劫。

也许你的出现，本就是一场自己与北天注定的劫……

“执念亦魔，放下吧……”

紫微大帝薄唇轻启、语调平淡，可神情哀切。

似责备、似告诫、似请求。

素女闻言瞬间隐去了脸上的笑意，她双眼直勾勾地盯住紫微大帝冷冷说道：“哼，魔又如何，比起神仙……倒是落个自在！”

自认你对我一直是与旁人有所不同。

那时整个三界，我可是唯一能自由出入阴景天宫的女仙，甚至冥府的鬼神们都认为我会是那个冥后的不二人选！

就因你对我总是事无巨细、悉心照拂，让我生出错觉，以为你心悦与我！

可到头来，那玄女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你我生出了嫌隙……

不信任，才是杀人诛心的剑！

而至今我的心魔亦是你，因爱成恨、堕仙入魔，确实也是我咎由自取……

“哦，对了……这都过去六百年了，你莫不是与玄女小师妹双修大乘，已通达无我玄境了吧！”

若不是被这紫藤树束住了双手，我真想亲手摸摸你的心，是否如脸上一般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素女冷笑一声，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调侃，却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冷到了极点。

我从未有情，又怎会对旁的人生出情愫？

素女，你可知？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只有一个念头——

你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必死之人！

可你却如此真实，我对你根本下不了死手！

那就……

活，只能活在我的眼前！

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于是，我终因一己私欲，对旁人瞒下了所有。

那时的我太过于狂妄自大，自认可以掌控一切，更是一错再错，将你留在了身边。

朝夕相处，你对我生出了倾慕之心，我却只想用这份羁绊留住你。

因为我坚信，你只要留在我身边，总有一日我定能将你彻底度化。

为此我拼命修行，一刻都不敢懈怠……

可谁知一个玄女，竟让你原本封印的煞神之力彻底觉醒，一切便再无回还余地。

你，终究成魔。

我，只能灭魔。

一切皆是我的错，是我妄自菲薄、少年轻狂。

我有愧于北天，如今只想弥补。

时隔六百年，我不想再错过，这是我和他、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毕竟，你至死都不愿以魔的身份留存于世！

紫微大帝眸光一暗，对于从未向素女提及的往事，他也不愿再叙。

“别闹，素女！你在紫霄如意中与我相伴这么久，我每日如何你岂会不知！你怎能说出这般莫须有的事！”

他见慕绾绾内景中青灰色的霭气扩散得越来越快，声音有些喑哑，略显急迫地说道：“那慕绾绾并非旁人，是你新生的仙家灵体……若能顺利三魂归一，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重修大道、位列仙班，不会再有人因你的魔族身份而褫夺你的神位、断了你的供奉！”

说着，紫微大帝又向前迈了一步，而素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这个孤傲清高的证道仙家，誓与魔族不两立的九重天卫道士，何时这般懂我？

我是一直想做神仙，做那种造福苍生、享有神位的好神仙。

可这件事我并未跟旁人提过，你是如何得知？！

“以前是我错了，这次我是真心想帮你！”

紫微大帝难得吐露真言，却令素女心中大为震撼，她眼中顿时水汽氤氲。

紫微，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认错！

在紫霄如意中与你相伴的六百年，你的良苦用心我岂能不知，只是见你这般轻易认错，实属心有不甘！

若不是煞神之力觉醒，我也不知自己便是那令六界胆寒、闻之色变的魔族煞神。

可魔能如何，神又能怎样？

不过都是一种出身罢了！

谁能说神皆慈悲、魔皆祸世，一句天命使然便成定论。

不公平，也毫无公道可言！

我以为——

无关乎身份，只要一心悯众生、修证道，那便都可以堂堂正正地位列仙班获封神位、享受苍生供奉、名垂千古。

所以尽管我魔心已成，但后来依然凭心而动、入世游历，驱鬼降妖、伏魔诛仙，平定乱世、造福一方，一时间在凡间颇有盛名。

比起那神案上的香火，人心才是最好的供奉。

我深知体内的煞神之力源自混沌，大有毁天灭地之能，可这神通本无善恶，皆为一念。

九重天忌惮我、异界觊觎我。

天地间，一时竟无我立锥之地。

可笑！

而龙汉元年爆发的那场神魔大战，表面上看似是神魔两族的积怨冲突，实则不过是对我的争夺罢了！

我并不想殃及无辜众生，那唯有身死方能化解这一切纷乱。

素女轻阖双眸，眼前的过往如同一盏走马灯，承载着零碎的记忆，永无休止地转着圈。

每转一圈，便是更深的沉沦。

自己是个长在九重天的魔，修的是仙途神道，自是认定仙道贵生，自戕乃罪业，既然固有一死，那不如选他来成全自己吧……

毕竟能让自己心甘情愿放弃永生的，唯有他一人。

当最终紫微伏魔枪穿心而过的那一刻，自己如愿解脱了。

无论神魔，干我何事？

痛痛快快爱过、活过，比那无期的空寂更值得。

永生，本就是原罪。

只是没料到紫微他竟违背了自己殒灭前留下的心愿，一意孤行逆天而为，将自己当场碎散的元神强行收入一缕在紫霄如意之中。

留就留吧……

反正他孑然清寂、孤傲无双，若是这样懵懂无为、静静留在紫霄如意中陪他千年、万年、万万年，也算是一种执守。

可他偏偏还是动了三魂归位、铸魂重生的念头！

紫微，你虽口口声声说是对我无情，那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通天仙途为我一心筹谋？

你的心思深沉如渊，我终究……猜不透！

“紫微，我只是……不想忘了你罢了！”

许久，素女神情哀伤幽怨，对着紫微大帝轻轻摇了摇头。

“三魂归一，变数重重！若是我应了此事，可能我将不再是我……让我忘掉与你的种种过往，就算重塑新身、位列仙班，又有何意义？”

她缓缓仰头闭上了眼眸，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没入了垂下的发间。

“素女，你……”

紫微闻言神情一敛，半晌无言以对。

铸魂后的变数，确实无人可控。

这，本身就是一个逆天改命的赌局……

所谓的逆天改命，那须得无上的能力和过人的运道缺一不可。

与天赌上一赌，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素女重生、要么慕绾绾新塑。

无论结局如何，都希望她能心如所愿、逍遥自在。

他，垂眸而避。

她，凝望而视。

听着紫藤花瓣簌簌落下的声音，紫微大帝和素女元神幻化出的人形默默相对而立。

“我乃修仙之辈岂会困情于心，只是那玄女知晓你对我用情至深便借机从中作梗，引得你心绪大乱，又恰逢天轮逆行、血月现世，这才催动了你体内被我封印的煞神之力……你魔心的觉醒，就此彻底断了你的修仙之路……那日我被天尊他老人家困于玉虚宫，待我得知你入魔的消息时强行破阵赶回冥界，可你早已魔性大发一路杀上了九重天。”

紫微大帝这个看似云淡风轻的解释，足足晚了六百年。

“若是……我当时破阵能再快一些，你便不会有此一劫。”

他温润如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悔意。

当年，自己从昆仑天柱才返回冥界不久，便被元始天尊勒令自己前往玉虚宫闭关，美其名曰为精淬修为以应对血池天罚之象，实则为被关了禁闭、思过反省。

偏偏就在那时，素女出了事。

“你竟然……”

因为我忤逆了那个在你心中至高无上的元皇大道君？！

素女心中一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在紫霄如意中与他相伴的日子里，自己渐渐学会了释怀，其实当年事情的真相，好似也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了。

但此时此刻听到他的亲口解释，一抹苦涩还是忍不住涌上了心头。

“好吧……”

素女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望着紫微大帝幽幽说道：“那你将我打下九重天，可曾后悔？”

入魔后的自己失了神智，一心只想冲上九霄讨个公道，可才到南天门便被托塔李天王拦了下来，还说什么魔族煞神休闯天门，自己更是怒不可遏大开杀戒，冲出一条血路直指灵霄殿。

直到满身是伤、一路赶来的紫微拦住了去路，自己才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

以为他是来帮自己的，结果却被他二话不说用紫微伏魔枪将自己挑下九重天、堕入异界，从那刻起自己便成了彻头彻尾的魔。

我恨啊……

我恨魔，我更恨自己是魔！

明明自己仙姿卓绝，是由后土娘娘点化而成的万年并蒂金莲，怎么就偏偏是魔，还是那种连异界魔族都心生敬畏的煞神！

“那时……不曾！”

我若不将你打入魔道，你定会命殒九天！

除了我，旁人没资格诛杀于你！

紫藤树下，幽幽一声叹息。

“不过当你殒灭于我怀中、元神消散的那刻，我才顿悟……神魔无相，皆由心生，忘情非绝，有情非困！”

与你的种种纠葛，皆因情起不知、情生困心所致。

最终，伤了北天，也害了你……

紫微大帝的这番话，引得素女突然轻笑了起来。

原来，困情之人并非自己一人啊！

她这一笑，绝美凄凉。

紫微大帝面色动容，宽大衣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又渐渐松了下来。

就是这张脸，初见时美得惊心动魄，乱我心神。

再见时，令我心生恻隐不忍出手。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因缘业果，必有来因。

你，就是我的心魔。

有你一日，我便无法堪破……

“素女，一切随你……无论这次你抉择如何，我定会尊重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