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缱绻
日长卧起懒相思，半缘君怜半缘闲。
得成比翼何辞死，只慕白首不羡仙。
若不是自己在房中待得无聊，还真不知位于罗酆山阴景天宫的后殿，竟会有这么一处极其隐秘的小山坡。
“喜欢这里吗？”
“嗯。”
“猜你也会喜欢的……此处是本座初任冥界帝君时，常独自一人偷闲躲静的地方！”
“这方小天地清幽雅致，不易被旁人打扰，还真算得上是一处避世的好地方呢！”
“是啊，本座若是被政务烦扰、心情郁结时，便会来此处发呆、偷懒，有时还会一待大半日……”
靠在江奕宸怀里的慕绾绾望着尽收眼底的冥界景致，听着浅浅低语的江奕宸难得一次的吐露心声。
原来，像江奕宸这般的先天神只也会发呆、偷懒啊！
慕绾绾会心一笑。
什么修行须得独善其身、无欲无求！
反正这六百多年来，自己也是见过不少仙家尊神的，感觉无论修为高低、神通深浅，凡事总是喜欢把“无欲无求”四个字挂在嘴边，老摆出一副通达了然的模样。
其实，这事还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就算是仙家尊神，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无妄无嗔，不过都是把自个儿的心绪落在了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罢了！
“那你后来……为何就不常来了呢？”
慕绾绾直起身子，回头看着江奕宸有些好奇地问道。
她身后远处忘醧台前的奈何桥清晰可见，黄泉河泛着惨淡的寒光、贯穿整个冥界安静地流淌着，还有那屹立于冥界之巅的暗色冥天子大殿肃穆森然，甚至连最远处的黑雾中，也隐约可见排着宛若长龙的队、等候入轮回井的往生鬼魂。
“后来……本座来此处躲清闲的机会越来越少，正式成为冥君后殿上的政务愈发繁忙，而且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净土仙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本座在紫微垣后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小东西！”
比起在这里发呆，看你修仙貌似更有意思……
江奕宸轻笑一声，他远眺的视线落在了慕绾绾的脸上。
你这家伙暗戳戳地说我就说呗，还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是几个意思！
哼，我哪里是有趣，按帝君大人您的说法不应该是蠢吗？
慕绾绾红着脸、暗自腹诽了一通，便又低着脑袋心安理得地靠回了江奕宸的怀里。
背部丝丝微凉的触感，鼻间皆是江奕宸身上淡淡的冷香，她身子瞬间松弛了下来，犹如一只慵懒的小猞猁轻轻阖上了眼眸。
而江奕宸的手在自己的衣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
若不是亲历过一次幻象虚境，真不知自己对江奕宸早已情根深种，心中所有欲念皆由他起。
是祸是福，自是不知。
但肯定对修行证道是大有影响的……
可自己最初努力修行的目标，不就是为了眼前的江奕宸吗？
这样想来，好像也就没什么打紧的了。
反正仙途漫漫、来日方长，自己的修炼慢一点就慢一点吧，尽心就好……
这几日虽说醒了，可江奕宸这家伙将自己整日禁锢在那张雕满曼珠沙华纹样的月洞床上，还是坚持每每亲口喂送丹药，美其名曰是顺便恩赐尊神福泽。
哼……还借着帮自己休养生息的名号，三番五次与自己冲虚调和。
结果，自己灵力确实恢复很快、修为更是大有长进，就是有些经不起那家伙花样百出的折腾，身子困乏得紧。
看来白无常找来的那些画小人的书，江奕宸定是暗中下了功夫、细心揣摩了一番。
想当初自己一醒，他曾在耳鬓厮磨间诺下准许自己肆意妄为的话，如今看来早都不作数了。
因为这连续几日，江奕宸的种种行径充分说明，并非自己肆意妄为，而是他这位帝君大人在为所欲为……
尊神说话竟可以如此儿戏，还真是厚脸皮呢，啧啧！
慕绾绾想着江奕宸的种种霸道行径，不由得轻咬嘴唇、脸颊飞起了红晕。
她皱了下鼻子、抻抻酸软的腰身，不自觉地又蹭了蹭背后的江奕宸，不禁宛然一笑。
这种两人能见得着、又能摸得到的感觉真好，真实而平常，却又恬淡且舒适。
“可有不适？”
江奕宸颔首用下巴轻轻抵着慕绾绾的头问道。
“没，也就是腿软腰酸罢了……就想这么靠着你，真想永远都这样啊！”
慕绾绾扭身将手插到江奕宸腰间一把搂住，随即将脸紧贴在江奕宸坚实的胸前。
最初，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冥界，如今才明白，对冥界所有的喜欢只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纵有万千好风景，也抵不过与你在一起的此时、此景。”
慕绾绾一时感慨，将自己的心意随口说了出来，她寥寥数语便轻易打破了江奕宸脸上平日的冷清。
江奕宸闻言微微一愣，寒霜的眸光转瞬化作炙热的烈焰，暗金色的瞳线仿若熔岩般奔涌翻滚。
“不慕白云仙乡，只因有你！”
他将怀中的慕绾绾又紧了紧，清冽而低沉的话语娓娓道来，唇如羽落清泉，轻轻落在了慕绾绾的发顶。
这三千世界，本座只想视你为珍宝、专宠于你，而这眼前的景致，本座只愿与你共享。
“作为冥府未来的小娘娘，可愿陪同夫君一起纵览这三千世界中、囿于一隅的小世界呢？”
小世界？！
江奕宸，您这位冥界帝君也太过自谦了吧！
慕绾绾轻笑一声，她刚想反驳却见江奕宸起手画出一个复杂的银色符咒打向半空，豁然化成一辆银色奢华的銮舆。
“哇……”
不待慕绾绾发出感叹，江奕宸便唇角一勾将她一把抱上銮舆，低飞于风中。
“……哈，这都被帝君大人您抱上‘贼船’了，那小仙自然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慕绾绾娇俏浅笑，顺势紧紧搂住了江奕宸的脖子。
江奕宸这家伙总是面上一片孤傲寒凉、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他总会用独有的方式悉心保护着自己，亲密无间中满是霸道的甜蜜，令人无法抗拒、为之痴迷。
落霞赤如残血，映衬着黑黢黢的暗色世界好似镀上了一层赤金色。
水光粼粼，花红遍野。
乘风而起的银色銮舆在空中惬意游走，慕绾绾欢愉的笑声也随风飘荡，所过之处引得众多鬼神为之仰首观望。
“哎哟喂，这还是头一次见帝君大人与旁人同乘冥君銮舆……这小仙子看来非同一般呀！”
“那是，你来冥府当差几百年了，何时见过有女仙入得了阴景天宫的，也就那几个帝君大人亲手点化的纸人侍女能自由出入。”
“就是就是，就算那紫微垣的鸢萝女仙官来了，也顶多是殿前传话……听七爷说，咱们冥府最近可能要有喜事了……”
“啊，不是吧！难道这小仙子要成咱们的仙后了？”
“喂喂喂，有谁知道这小仙子什么来历啊，听闻九重天那几位与帝君大人颇为亲近的大尊神，对她也是另眼相待呢！”
“要不从七爷那探探口风好了，孟珧啊……你去你去！”
“……”
地上七嘴八舌的谈论声随风散开，那些话飘到半空传进江奕宸的耳中，他却置若罔闻、一笑了之。
望着笑靥明媚的慕绾绾，江奕宸唇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眉眼中也是难得一见的温情。
沐如三月暖阳，仿若化了万年的冰霜。
这白无常的嘴何时都能跑马车了，看来本座御下还不够严啊！
不过，也确实该筹备大婚的信物和事宜了！
这个万年死寂的地方也该热闹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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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的天穹中乌金色的云朵层层堆叠着，无数白衣金甲神兵居高临下立于云头，各个目光如炬、严阵以待。
天空中呐喊声、擂鼓声错落叠起，如雷贯耳、气势磅礴。
而黑黢黢的土地上，被踩踏散落的血色曼珠沙华中站满了无数黑影，正是冲破封印跨界而来、全副武装的异界魔族五方铠甲兵。
他们胯下的妖兽蹄爪阵阵躁动，口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嘶吼声，这些兽性大发的魔物瞪着充血的眼睛，长长的獠牙间喷着重重的鼻息，那些巨大似鸟的翼妖拍打着翅膀在低空中盘旋，准备随时冲锋。
而两军对峙的半空中，凭风而立着两个人。
一个紫袍翩然，一个白衣胜雪。
无论如何努力，自己始终无法看清此二人的模样，他们究竟是谁，为何这般熟悉？！
真想御风而起靠近他们一探究竟，可自己却永远如身坠千斤、无法扶摇九天，而且耳畔总是有个清冷而决绝的声音不断重复——
“神魔一线，你终究，是错了！……”
这个声音，怎么听着有点像江奕宸的声音，自己越是心慌就越是寻不到声音的源头。
此人是在说我错了吗？
我错什么了！
“这句话我听腻了……不过你绝情无心，确实适合当一个清心寡欲的神仙！”
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骤然响起。
自己遥遥可见那名白衣女子凄楚一笑，电光石火间周身银光爆盛，她将手中如意化剑直刺紫袍男子。
“对，是我错了！我本就不该出现在九重天，更不该与你相遇！”
刹那间，眼前一片白芒、银星点点散落，所有的人凭空消失，瞬间化为一片血色，犹如冥界那影影绰绰怒放的曼珠沙华。
“你竟然不惜自求殒灭来平息战乱，你还真以为你是救苦救难的仙家尊神了……还是说，你只是想试探一下，他是否会因你身死而动情……呵，真傻！他连心都没有，如何动情？”
轻描淡写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听起来并不怎么熟悉，可语气中那难掩的悲愤和酸涩的痛楚，真是令人闻者揪心。
这又是……谁？
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胸口也发闷得厉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前漫天的血色始终挥散不去，越想拨开、血色却愈发浓重，最终自己落得满头满脸满手都是血，身上浅青色的衣裙竟也被染成了诡异的酱紫色。
最终，整个人陷入了血海的漩涡，尽是无边的窒息和绝望！
救我，江奕宸……
慕绾绾猛地一挥手从床榻坐了起来，她的额上沁出一层密密的细汗、唇色发白，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又是这个梦！
而且越来越清晰了！
之前偶尔梦到过身着紫白衣袍的二人，那时还曾将紫袍男子误认作江奕宸。
如今方才知晓，这些梦境应该都是与素女元君有关。
每次阴阳交替、调息休眠时，这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便会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反复出现，次数多了竟会感同身受，仿若是自己亲历一般。
不过这些记忆只是碎片并不完整，很多节点都是断开的。
慕绾绾望着月洞床帐顶那朵暗金勾线的曼珠沙华有些愣神，四周一片静谧。
她探手摸了下床褥已早无冰凉之感，看来江奕宸悄然起身多时、又去了冥天子殿。
毕竟他神职在身不能时时陪伴，每日还需点卯上朝处理公务。
好像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就不会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
慕绾绾舒展了下身子、刚掀开月洞床的帷帘，就看到四个衣着相同的侍女低眉垂首静静地候在房里。
领头的侍女见慕绾绾醒了，便马上打了个手势，两个侍女默默上前手脚麻利地揽起帷帘，另一个侍女伸手便准备扶慕绾绾起身。
“哎呀呀，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如此麻烦……嗯，那个……红、红姑娘，你让大家把洗漱的东西留下，我自己来就好！”
慕绾绾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避开侍女扶她的手，并吩咐着那个系有红腰带的领头侍女。
虽然在阴景天宫的日子里难免腰酸腿软，但也不至于如此娇弱吧！
着实不喜被人伺候，修行之人还是勤勉些的好。
这么一说，好像已经连续几日都没做早课了……
唉，都是江奕宸那家伙害的！
一想到江奕宸在床笫间的种种恶劣行径，慕绾绾面上绯红如布，她轻咳一声便屏退了侍女们，简单梳洗一番、随意挽了个发髻。
江奕宸为了让自己好生休养，还真是把自己当成小灵宠豢养在了这阴景天宫的内室卧房。
别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感觉自己从这间屋子里都走不出去。
经过江奕宸连日来的勤耕不辍，自己精神头早已好了一大半，应该很快就能回九天应元府了吧！
三魂归一后，发现紫霄如意也同自己认了主，这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既然有了称手的法器，那须得尽快回去好好请教师尊他老人家，早点搞清楚这紫霄如意的奥义，好着手修炼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神霄三十六雷法！
算起来，离金母娘娘的瑶池蟠桃寿宴也就剩下三两日了，想着江奕宸之前提过的注婚册之事，自己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待忙完这些事，还是抓紧时间再提升提升修为吧，也算是给自己多添些待嫁的底气。
唉，着实不想因自己仙阶低微而失了江奕宸的体面……
慕绾绾百无聊赖地趴在罗汉榻后的窗棂上，望着窗外熟悉的那片曼珠沙华花海有些发呆。
好像自打化出人形回到这里后，就再也听不到姐妹们的嬉闹声了。
可能她们……始终都未曾将自己视为同类吧！
昔日檐下慕神郎，今昔窗外忆旧往。
自己与江奕宸的缘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好快呀，转眼就过去了六百多年……
这阴景天宫殿外的曼珠沙华，因万万年来终受冥界帝君的仙泽庇佑，算得上是整个冥界中最为怒放的一处花海。
影影绰绰、赤艳无双，从窗外放眼望去如血似霞，感觉连同远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也一并映上了一抹暗红。
阴景天宫位于冥界罗酆山的后峰，与主峰之巅的冥天子殿相互辉映，终年祥瑞萦绕、仙云霞蕴，宫殿玄墙朱门巍然屹立，乌金色的琉璃瓦错落叠置，飞檐斗拱、入云天梯气势恢弘。
这里是历代冥界之尊的寝宫，除了有现任帝君的结界外，殿门处尚有上古神将刑天守卫，一般能自由出入此殿者皆为冥界帝君所信赖、亲近之人。
虽名为寝宫，但实则为整个冥界的中枢所在，殿内供有历代任职冥界帝君留下的仙家法器，甚至一些事关冥界的机要也秘藏于此，非任职帝君不可知。
冥界帝君神职三千年一替，但凡新入主的帝君皆会亲手布下一个以自身元神分魂所化的防御法阵，与阴景天宫结为一体。
正因如此，神魔大战时当年还是冥界帝君的紫微大帝，便用他的本命结界护住了这一方宫殿，这才有了后来自己的灵识初现。
如今，这里也早已换成了江奕宸的本命结界。
慕绾绾抬眼看着银光闪闪的防护结界，又瞧了瞧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黑色羽毛，不由地眉头皱了起来。
咦，这是哪来的黑羽？
慕绾绾信手拈起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黑色羽毛，脑中突然闪现出一张阴冷如刀的脸。
不是吧，为何这大魔头能破得了江奕宸布下的结界？
她心中一紧、连忙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向黑色羽毛飘落的方向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