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御
随着一声轻咳，从四御的上席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令原本略显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小北阴，你看你……既然金母娘娘让你带我徒儿去一旁的花厅休息，那你就安心去呗！反正我这个做师父的，不是还在此处坐着嘛……”
四御上席间，坐在紫微大帝身旁的南极长生大帝，一脸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竟然不是老头儿，而是南极长生大帝出面帮衬，难不成老头儿还要与自己避嫌？
被南极长生大帝出声打断话头的江奕宸，回望了一眼安坐于四御上席的紫微大帝。
应该是……之前自己执意从紫微垣带走绾绾的事惹他不高兴了，看样子至今还没消气！
方才带绾绾拜见诸位大尊神时，老头儿就对自己有些爱答不理。
“白鹤啊，你也一同去照看下你那小师妹吧！”
南极长生大帝说罢，又转头吩咐了一声立于自己身后的白鹤。
天呐！
这位在殿前失仪的小仙子，原来不单单是北太帝君的冥后那么简单，竟然还是九天应元府的女弟子？！
殿内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凡是有些身份品阶的仙家尊神，都清楚九天应元府近万年来几乎就没收过什么女弟子。
若是除过此时殿内的这一位小仙子外，上一个女弟子便是千年前被九重天褫夺神位、打入异界的素女元君了。
初见这北太帝君冥后的样貌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已经殒灭于世的素女元君，毕竟两人长得几乎一般无二。
没承想，这小仙子与那素女元君竟还都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弟子。
这也太巧了吧……
凡是知晓千年前素女元君硬闯南天门、一路杀到灵霄殿的仙家尊神，更是多了些许沉默，尤其是千万年来一直值守于南天门的托塔李天王，更是对北太帝君身旁的慕绾绾心怀芥蒂。
这出面打圆场的南极长生大帝，别看他平日里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可毕竟也是司掌神霄玉清府，上照天心大道，下济幽冥群苦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既然这个与素女元君长得极为神似的小仙子，能被南极长生大帝亲唤作徒儿，那便不可妄自揣度！
这位大尊神，可真是得罪不起！
至于这位小仙子方才身上乍现的黑气，虽颇为蹊跷，但在事态未明、尚无定论前，还是少说为妙得好！
反正连正主金母娘娘都未发话，旁人自然更无须强出头了……
寡语守心、少言修身，才是为仙之道！
在场的众仙家，纵然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尽管在心中对慕绾绾的身份多有疑惑，但一时也不便在私下乱嚼舌根了。
“是，师尊！”
方才就一直担心慕绾绾会被金母娘娘责难的白鹤，听到南极长生大帝让他去照看慕绾绾，便连忙应声领命，准备下台阶去江奕宸的席位。
“诶……白鹤啊！将这枚定神丹拿去，一会儿助绾绾服下。”
位于紫微大帝身旁另一侧的太一尊神，从袖中探出一个白玉小方盒交予身后背着大葫芦的小童子，小童子便三蹦两跳地追上白鹤，把丹药递给白鹤后附耳低语嘱咐了几句。
这……
怎么连太一尊神都对这个叫绾绾的小仙子另眼相待，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今年的蟠桃会还真是来对了，感觉惊喜不断、八卦一个比一个劲爆……
四御席位上两位大尊神的举动，令看热闹的众仙家有些坐不住了，更有好事者偷瞄了紫微大帝一眼，结果却是大失所望——
紫微大帝只是单手支颐，拿起玉盏轻抿了一口仙露清酿，貌似对殿内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行了，北太帝君你带着你家内子先下去歇着吧！待她情况好转，再让李天王细细盘问吧……鼓乐、继续！”
殿内主席位上的金母娘娘，她望了一眼临近自己左手边四御席位中眉头紧锁的后土娘娘，把盏浅酌、淡笑安然。
“娘娘……”
她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便否了托塔李天王还想继续追根究底的想法。
“唉！”
托塔李天王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江奕宸的怀中人，心有不甘地坐回了席位。
很快殿内又恢复了一派歌舞欢腾、喜庆热闹的场面，可后土娘娘盯着下席处江奕宸的背影，神色却一变再变。
所谓的全知全能大尊神，故有通天之术，可追过往、可知当下、可测未来，却唯独堪不破自己的命数和运道。
一切因缘业果，不过是大道天行罢了！
作为掌管凡间阴阳、育万物、治理大地的自己，平日里因神职所在与其他三位四御尊神来往稀疏，但今日在开宴前初见江奕宸亲携慕绾绾拜会四御时，还是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
明明是两个性情完全不同的人，却又生得如此神似——
这个慕绾绾到底跟素女有何关系？
莫非又是紫微的杰作，他究竟意欲何为？
当年尚在玉虚宫门中的紫微突然拜访，恭请自己出面帮他将太一家莲池中万年才开花的并蒂金莲点化成人，因其元神素白透亮、魂载阴地五炁凝晶，故唤做素女。
哎！
那素女在自己门下没待多久，便因天资过人被玉虚宫选拔入册，师从元始天尊修学问道，不过后来她同玄女去了一趟凡间历练，回来便改投在南极长生大帝门下，入了九天应元府成了雷部司神。
当年自己就不该一时气盛，非要与金母争个什么天下至阴的高低，执意让素女下到凡间，结果让本为一体的素女和玄女两姐妹生出嫌隙、反目成仇，最终走入歧途！
那原本仙途一片光明的素女，守心不存、因爱生魔，堕入异界后竟然被那丧心病狂的北天魔帝催化成了令六界谈之色变的煞神。
幸而在神魔决战中，她被紫微诛杀于紫微伏魔枪下，六界之祸既除，一切皆为尘埃落定。
仙魔一念间，终究是可惜了！
只是今日出现的这个慕绾绾，很难让人不会多想！
难道当年相传紫微对素女有意并非流言，不然他的化身北太帝君身边，又怎会出现一个与素女相貌几乎无二的仙子呢？
而且这仙子的本体是曼珠沙华，跟素女一样也是花灵……
一切都太凑巧了！
方才那慕绾绾身上的黑气，竟是异界的魔煞之炁，难不成煞神又要卷土重来了？
素女啊，当初本宫真不该点化出你……
后土娘娘扶额回神，见白鹤收好小童子给他的丹药快步下了台阶，他走到江奕宸身后默默而立。
看这白鹤也是对慕绾绾生有情愫，他那一脸忧色便说明了一切！
唉，还真是谁也逃不开、避不掉啊！
该来的总归会来，天道轮回自有结局！
后土娘娘深沉的目光转回到一脸风轻云淡的紫微大帝身上，不由地轻轻摇了摇头。
“多谢金母娘娘，那就请恕小神叨扰了！”
江奕宸只觉怀中之人气神紊乱，便无心耗在此处应付，他扫了紫微大帝一眼，紫微大帝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便向主席位的金母娘娘颔首施了一礼后，抱起怀中人儿立马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席位。
白鹤一个愣神、连忙趋步紧随其后，跟着江奕宸一同出了大殿。
大殿上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因几位大尊神们的出面算是暂且压了下去，席间又恢复了一派其乐融融之象。
只是众仙家在歌舞丝竹声中纷纷揣测的议论声，也渐渐响起。
如今小北阴做事，都已经不愿跟自己商量了，若不是昨夜某人特意跑到紫微垣来说了一通，自己还全然不知这小子要带慕绾绾来赴宴的事！
阻止，定当是不行的！
一旦小北阴心中生出了此等念头，就算阻了这一次，也拦不住下一回……
只是这席面上的大多尊神，都相当清楚当年素女之事，这小子的做法着实太冒险了！
年轻人，还是有些太着急了……
紫微大帝目送着江奕宸他们一行人出了大殿，这才与太一尊神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透露出同一个信息——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慕绾绾身上乍现的魔煞之炁并非寻常，比起三魂归一出岔子更严重的，恐怕就是煞神之力的觉醒。
一旦慕绾绾被素女所控，煞神之力再次现世，那为了六界安定，便只能——
灭魔。
有些事，得必须告诉太一和南极长生他们两个人了！
“鸢萝……”
紫微大帝微微侧身，向身后摆了下手。
“在。”
鸢萝听闻紫微大帝召唤，便快速上前一步躬身附耳下来，待紫微大帝一番耳语后，她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紫微大帝见鸢萝转身下了台阶，便与太一和南极长生两位尊神密语传音交流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
而离席的鸢萝无意间瞥到早已退回自己席位的玄女，正一脸忿忿地留意着紫微大帝这边的动静，她便客气地冲着玄女拎起唇角，象征性地笑了一下。
这个玄女烦死了！
自打星主大人点化了自己这六百多年，就见她纠缠了星主大人足足六百多年。
不过自己也没辙，谁让人家六千年前就是星主大人的同门师妹呢……
才一转身，鸢萝瞬间就冷下了脸，追着江奕宸离开的方向而去。
“凤紫，去看看！”
玄女手中还握着被紫微大帝方才拒收的月见草，对正在为她沽酒的贴身女仙官凤紫使了个眼色。
“是！”
那个紫衣女仙官便心领神会地从席间悄悄退了出去。
昨夜有人夜闯琼华宫，留下字条说是今日蟠桃宴上有大惊喜，自己会遇到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原本自己还只是将信将疑，直到今日见到了站在北太帝君身旁的她——
果然是意想不到的“大惊喜”！
时隔六百多年，咱们姐妹又见面了……
姐姐，不愧是你啊！
你才一出现在瑶池，便在众仙家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们都说你是北太帝君的冥后，可你那张脸就算骗得了别人，也逃不过本宫的法眼！
本宫可是与那小花仙无仇无怨，不过跟姐姐你……那就不好说了！
除了身上那独特的冷香外，你那一见面就想将本宫千刀万剐的眼神也不知藏一藏、掩一掩，还是跟当年的你一样愚蠢！
姐姐啊，你也太不小心了……
这里的大尊神有几人不识得你，你竟敢堂而皇之借着冥后的身份出现在寿宴上，既然你这么想出风头，那妹妹我自然也得好好帮帮姐姐你了！
哼哼哼……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本宫只是用这月见草做了个小小的试探，你便已经心神大乱、本相毕露了。
姐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一丁点儿的长进！
真令妹妹我失望！
玄女将手中的月见草丢在了案几上，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魔就是魔，你以为你换个仙体灵舍就能成神了？！
当年不行，如今更不可能！
不过本宫好奇的是，你一个堕入魔道、元神俱灭的魔族煞神，究竟是怎么做到死灰复燃、重回九重天的！
愿冒天下大不韪、逆天而行帮你的人，定是与你交情匪浅，而且必须要有通天法力的大尊神才能做到……
起码北太帝君那个小毛孩，他可不行！
玄女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方才江奕宸对慕绾绾的各种宠爱之态，她猛然端起琉璃盏、将盏中仙露清酿一饮而尽。
紫微，又是你……
之前若不是你出手阻拦，将魔心初成的素女挑下九重天、让其堕入魔道，就凭她当时神智不清、体内神魔二炁错乱之际，定会在灵霄殿前被当场伏诛、元神不存。
后来神魔决战中，素女被你诛杀于紫微伏魔枪下，元神碎裂、身舍殒灭，本宫甚至亲眼见你击破了被北天魔帝夺取的素女元神，还以为你对她早无情意、忘情绝爱。
呵呵，你骗得本宫好苦啊！
今日所见，便知曾经的一切皆为你的幌子！
她，还是重生了！
紫微，你辜负了本宫对你这千万年来的谆谆情谊……
穿过中庭翩翩起舞的天女窈姿，玄女遥遥对上了紫微大帝淡淡的目光，她原本阴翳的眼神瞬间隐去，随即换上一张微微勾唇、笑得恰到好处的笑脸。
行，就算你对本宫无意、并无情愫纠葛，那你也只能是匡扶神族证道、维系三界安定的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
而且，你也只能是本宫唯一的紫微师兄！
素女她是魔，她不配喊你师兄、不配倾慕于你，更不该妄图觊觎你、指染你！
你，只能属于九重天、永远属于九重天……
酒过三巡，宴享过半。
席间多了众仙家的来往走动，一直留意紫微大帝动向的仙女，心不在焉地与上前攀谈的仙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好不容易将其打发走，结果一回眼，发现斜对面紫微大帝的席位已经空了，瞬间心中焦躁无比。
这凤紫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不见回来，真是太耽误事了！
方才自己应付那不知名的仙家时，看到北太帝君匆匆返回过一次席面，也不知他对紫微师兄说了些什么，一向不露声色的紫微师兄竟失手打翻了琉璃酒盏。
之后两人神色凝重地密语一番，便随即先后离开了大殿。
难不成是为了那个慕绾绾？
不，那只是素女的障眼法！
能让已入太上境的紫微师兄如此慌乱，也只有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了！
想到这一层关系，玄女的脸上渐渐浮上一层冰霜，漂亮的眸子染上阴翳一片。
“娘娘……”
正当玄女失去耐心、打算离席去寻紫微大帝，却见一道紫色的身影跪在了她的身侧。
“鸢萝她去了花厅，但因北太帝君在屋内，奴婢并未敢靠近……”
凤紫左右小心看了一眼，俯耳低语禀报道。
“不过待鸢萝出来后，奴婢便假意碰巧遇上她、随口打探了一番，得知她只是前往花厅，转告了紫微大帝吩咐北太帝君注意做事分寸之类的训诫之语，并无其他。”
“哦？”
紫微师兄他竟然不是去关心那个长得像素女的慕绾绾，而是让自家女仙官鸢萝专程跑去花厅，训诫了一番北太帝君。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北太帝君是由紫微师兄显化而来，亦父亦师，就算表面上不维护，这私下的情份自然是旁人无法匹及的！
若鸢萝所言非虚，那还就真跟素女没太大关系，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那小花仙身上的冷香，北太帝君身上也有，可能都是紫微师兄按照他的喜好显化的吧！
至于她跟素女无二的那张脸，恐怕也是紫微师兄所为……
哼，紫微师兄还真是忘不掉她呢！
“哦，对了娘娘……那鸢萝还传话说，娘娘您若有闲暇，可去后山蟠桃园一叙，她家星主大人就在那儿。”
凤紫顿了一下，用衣袖捂着嘴说道。
什么？
紫微师兄这是要单独见自己了！
自那素女殒灭，紫微师兄便再无私下约过自己了，就算偶尔相遇也只是淡淡示意一下，与自己始终保持着距离。
玄女听后心口怦怦乱跳，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已经完全忽略了紫微大帝的离席，是在与江奕宸密聊之后。
“你确定？”
她欣喜若狂地连忙又向凤紫确认了一番。
“千真万确！”
凤紫低头回答道。
“好，那你就留在此处，若有仙家问起本宫，你就说本宫不胜酒力乏了，出去透透气、散散酒！”
凤紫点头轻声应了一下。
玄女随即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饰，又抬眼望向斜对面仍旧空无一人的席位，便让凤紫扶将起身、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了席位。
待那炫目的红色拖尾裙摆彻底消失时，凤紫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她傲视环顾着热闹喧嚣的宴席，唇边渐渐勾起一丝冷笑，隐入暗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