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宿怨
随着半空中一声轻微浅淡的叹息，一道浅紫色的身影飘然而至。
“够了！”
玄女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她心中狂喜，连忙睁开了眼睛。
“紫微师兄……”
紫微并未理睬玄女，他只是用宽大的袖袍带起明亮的紫色流萤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刹那间化出的紫金色屏障替玄女挡下了素女引来的天雷。
幸好紫微师兄来得及时！
那道冲着玄女直劈而下的黑金色天雷，才触碰到紫金色的屏障便失去了威力。
天雷落在屏障之上，就被即刻幻生出的、晶莹透亮的紫藤花影紧紧包裹住，轻柔地一点点被溶解，甚至连萦绕在天雷上的黑气也被转眼净化消弭。
“师兄救我……姐姐她要杀我！”
熟悉的银色水波星云纹才映入眼帘，玄女便双手一松、掉了玄阴双剑，顺势倒伏在地上扯住身前的浅紫色衣袂，佯装失声痛哭起来。
姐姐？！
素女竟如此草率地对玄女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难道她忘了如今的小花仙慕绾绾，可是当今冥君的仙后？！
多一个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就多一份麻烦，尤其还是这个与她颇有宿怨的玄女！
这样一来，很有可能会让近千年来的精心谋划前功尽弃……
紫微大帝听到玄女的话眉头微蹙，他无暇顾及玄女的惺惺作态，只是身形微不可察地移了一步，避开了玄女扑过来的动作。
还是被你钻了空子！
北天，难道你就如此希望素女变成这般不神不魔的样子吗？
在你我之间，素女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你，何必如此……
望着眼前一步之遥的素女，一种久违的悸动漫上了紫微大帝的心头。
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透出了万分幽怨和悲伤。
这样的素女，令人不禁心生怜悯。
紫微，明日金母寿宴你家小北阴要带那个小花仙赴宴，你猜他能不能护她周全呢？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自然是小北阴他亲口对本尊说的喽……
看在咱们万万年来的交情，本尊特意前来知会你一声，免得明日你见到众仙家围攻那小花仙时生气上火，哈哈哈！
无聊！
他们小一辈的事，与本星主又有何干系？
哟哟哟……紫微啊，本尊就喜欢看你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
与你有没有干系本尊不知，但若是那个玄女知晓了小花仙与素女的关系，你猜她会怎样呢？
你……
哎呀，你别急、也别恼！反正素女的事不是你藏着掖着就能过得去的！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那小花仙只要是小北阴认定要娶的人 ，那就迟早要见人的！
反正，本尊来你这里前顺路去了趟琼华宫，明日你就把你家玄女小师妹看好喽，千万别让她给你家小北阴添乱……
北天，你！
别你呀我的，行了……本尊这就回去了！
希望你会喜欢明日本尊送你的大礼，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你送给本星主的“大礼”？！
一个怨气冲天、满身魔煞之炁的素女！
你如此不懈余力地与我作对，还是在怨我当年困了你那十万魔军残部吧！
尽管两族交战，为了各自的立场难免如此，可我私下不也是用了凡间的十世轮回相抵，这还不够吗？
只是素女她何其无辜，若没有她，殒灭身死、魔心永寂的便是你啊！
北天，是她以殒灭身死的代价，替你挡下了九重天那冠冕堂皇的地罪天罚。
你是真不知，还是根本不敢深究？！
当年你为何能以异界魔族的身份拜入玉虚宫？
为何天尊会派我与你同住同修？
为何我定要赢了三界试炼做那冥界帝君？
还不因你是万万年来，唯一现世的混沌魔煞双生体！
你以为六界之内无人可知，可又有什么能瞒得了天尊他老人家呢！
九重天之所以不敢一开始对你痛下杀手，不过是怕你贸然身死会令体内的煞神觉醒罢了！
直到他们发现煞神之力全在素女体内时，才知你这个混沌魔煞双生体早已阴阳相悖、乾坤离心，煞神之力有所消弱，这才对她动了诛杀之心……
哎，多少次感叹天道宿命，为何你偏偏是魔，而我偏偏是神！
神魔不两立，而你这个傻小子还总是妄想以魔身修神道……
而我，还真为了你这个痴心妄想的念头拼命提升修为，还真去翻尽了六界古籍、寻访那大小洞天的上古神只，用了千年才终得一法。
只要能剥离你体内的煞神之力，让其归于虚无，你才能安然用魔身修道心，九重天和天尊也就不会再将你视为心头大患。
结果因我未能参透上古秘卷，煞神之力虽成功剥离、也就此消弱，可阴差阳错也让九重天上多了一个万年并蒂金莲所化的素女元君……
与你相处越久，越不愿见你困在修神道的执念里，因为我知晓那根本就是妄想，不过是天尊想将你留在九重天的一个托词罢了！
于是我便夺了那三界试炼的魁首，斩断了你对九重天最后的一丝妄念！
果然，你因此事叛出师门、返回了异界。
而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平衡神魔两族关系的冥界帝君……
六千年前，我用非常手段剥离了你体内煞神之力，是我有愧于你！
但我……不悔！
只要你魔心不死，我就算被你记恨永世又如何？
而如今的素女，也该有她全新的一生……
“你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重列仙班的机缘，切勿为了之前的旧怨平添业障、毁了修行啊！”
紫微大帝眼中隐约闪过复杂的神情，口吻却依旧寡淡，他这句清淡如水的劝诫，却引得几乎神识尽丧的素女心中万般酸涩、充满了愤懑。
开口修行、闭口修行，永远都是修仙证道！
本元君都担了近千年的煞神之名，你还在这里跟我提修仙？！
紫微啊紫微，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过也正是因你这寡淡无欲的性情，才令本元君乱了心神、失了方寸，在对你的种种患得患失间不慎着了玄女的道，最终落个身败名裂、狼狈不堪！
可恨，实在可恨！
就算你紫微在，也护不住本元君想杀之人！
今日，她必须死！
素女幽幽望着紫微大帝那双终年淡漠无波的紫眸，又望向蜷缩于紫微身后嘤嘤哭泣的那一团艳红，她顿时觉得赤目烧心、气血翻涌。
痛！
骨缝皮肉宛若将要撕裂一般。
只是如此彻骨之痛，也无法抵挡那锥心之疼！
素女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湮没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整个人仿若落入万丈深渊，身体在不断地下坠……
永无止境。
“哼！添了业障如何、毁了修行又怎样，这九重天本元君从未稀罕过……”
素女面色发白、额上豆大的冷汗滴滴落下。
只差最后一击了，慕绾绾你给本元君老实点！
北天，你休想控制本元君，你想要的，本元君偏是不给！
六百年前是，如今亦是！
素女冷哼一声、强装无事，而暗中快速调息将煞神之力汇集于气海之中，她咬着牙用颤抖不已的手艰难举起紫霄如意、指向玄女。
玄女见状浑身又是一颤，整个人又往紫微身后藏了藏，虽说她哭泣声不绝于耳，但依旧难掩她眼底的凌厉之色。
蟠桃园这般惊天异象，早就引来不少从玉楼玄台那边赶来的各路仙家尊神。
“呀，那个手握紫霄如意的竟然是北太帝君的冥后……不是说紫霄如意早在神魔大战时，随着那个堕仙素女殒灭一起消失了嘛，这个冥后到底什么来历啊？”
“不清楚她什么来历，不过她今日一出现，我就觉得她特别像一个人……”
“啊，你也这么觉得呀……我还以为就我一人觉得她像那个堕仙呢！”
“……你直接说素女不就完了嘛。”
“嘿嘿，就是她……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喂喂喂～你们看，那个躲在紫微大帝身后的竟然是九天玄女，她不是号称九重天第一女战神嘛，怎么连个修为浅薄的小花仙都打不过？”
“你懂什么，再厉害的女人在自己的意中人面前，还是要懂得示弱……何况，那还是紫微大帝啊！”
“啧啧……精辟、实在是精辟，受教了！”
“不是相传当年紫微大帝对那堕仙素女有意嘛，我怎么觉得这场面是紫微大帝为了玄女负了素女，看着多少有点素女寻仇的味道呀……”
“嘘，你瞎说什么呢？当年可是紫微大帝手刃的堕仙素女，人家一心向道之人，别把那乌七八糟的事往他头上扣……再说了，这小花仙又不是素女，那可是紫微大帝显化的、北太帝君的冥、后……”
才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蟠桃园周围方圆十里的上空中，已聚集了不少躲在云头里看热闹的好事之徒。
看眼前这三人的阵仗，蟠桃园怕是免不了一场浩劫！
只是这主家金母娘娘与难得现身的应龙上神也在一旁看戏，弄得旁人也不便插手此事。
尤其是像托塔李天王那一干武神。
眼见着围观者越来越多，紫微大帝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这下不太好办了……
他随手收了布下的法阵、向前走了一步，而正在他身后拉扯的玄女一时不察，直接扑了个空趴在了地上，引得近处云头上的仙家们纷纷用衣袖掩面、窃窃偷笑。
“别闹了！”
紫微大帝面色一沉，语气不容置喙。
此刻的素女对紫微大帝的话置若罔闻，她额间黑色皲裂的暗色朱砂痣再次毫无征兆地溢出了黑气，蔓延之势相当迅速。
她的行为愈发古怪了起来，看起来像是一具被人操控的傀儡。
“以汝之魂，祭吾之殇！”
素女双眼空洞，只是僵硬地缓缓张开双臂再次喊出了这八个字，并不断地低声反复吟诵。
原本才被紫微大帝消退的黑云，再次从天穹中卷压翻涌而至，整个蟠桃园的上空顿时阴沉一片、黑气四溢。
云间金色闪电裹着浓烈的魔煞之炁阵阵落下，瞬间劈焦了不少的紫纹缃核蟠桃树，地上一片狼藉。
“哎哟哟，快往后避一避……”
“着了、着火了！”
突然，天上为了看热闹、凑得最近的云头里传出几声惨叫。
原来，有几位仙家一时躲闪不及引火上身，只见他们拍打着衣衫上燃起的雷火，慌忙驾着云头、向后狼狈撤离。
“哎，成何体统！”
应龙上神摇了摇头，她挥了一下手中的九龙法杖，引来瑶池的圣水化作甘露洒在了那几位仙家着火的衣衫上，才算是帮他们保住了仙家的体面。
“魂归何处，神转谁许。大梦千年，不过是一场笑谈罢了……紫微，本元君何时无理取闹过！今日杀她，自有本元君的道理！”
空中电闪雷鸣、风起云涌，素女手中再次将紫霄如意化出剑形，拼尽全力双手持剑画出一道繁杂罕见的神符直祭黑云密布的上空，
“斩！”
随着她唇边勾起的弧度，顿时雷声大作、闪电爆出耀眼的金光频频落下，大有倾天覆地、乾坤倒转之势。
这是早已失传的上古雷阵——
九九归一，万雷斩？！
果然此等雷阵只有煞神之力方可催动啊！
远远观望的南极长生大帝，看到素女这惊为天人的雷法施布顿时激动地扯了扯身旁太一尊神的衣袖。
“她……神霄最高的雷法、已经失传的雷法，她竟然练成了！”
太一尊神听着南极长生大帝兴奋的声音，眼神却渐渐凌厉了起来。
这素女借小花仙的身舍，竟然也能催动此等因过于凶唳噬血、毁神灭魂，早已被九重天列为禁术的雷法。
只能说明一件事——
煞神之力觉醒了！
既然如此，那这个小花仙……便留不得了！
“素女，快停手！”
若有仙家因此而殒命，那就真的永无回头之日了！
紫微大帝情急之下喊出了素女两个字，惹得围观者倒吸一口凉气。
“让开！”
停不了了……紫微！
素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紫霄如意化作一尾流光直指天穹，漫天的黑金色天雷紧随身后，犹如孔雀开屏般绽放，道道金光蓄势待发。
紫微那冷情无波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忧色。
他即刻口中念念有词，额间的紫色印记爆出刺眼金光显出巨大的法相，庄严而肃穆。
你可曾后悔？
我，不曾！
“让不让！”
面对素女的再次质问，紫微大帝唇角微微一勾，绝美的紫眸中也淡淡浮上了笑意。
“不让！”
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眉眼越来越清晰了，甚至鼻间已经闻到了那缕永远不曾淡忘的冷香。
紫微，你去妙严宫竟然不喊我！
咦，这个香包是莲香味的啊……你喜欢？
呵～
那是自然，清冽而幽寒，味如其人。
好吧，虽说君子不夺人所爱，但……这个先归我了，谁让我今日是难得的女儿身呢！对了，一会儿去了金母娘娘的寿宴，你可要照顾好我呀……
嗯！
诶你别说，这莲香很好闻，真的很像你的性情！这样吧，以后这个味道就成我的专属好了！
行……你的专属！过来，我帮你系好！
啧，别乱动，北天……
恍惚间，紫微好似又回到了六千年前的那一日。
“扑哧”一声，剑入血肉。
素女幽黑空洞的双眸微微一愣，几片紫色的光屑落入了她的眼中。
眸底，瞬间染上了星光。
紫微大帝那巨大的法相，就在素女指剑直刺的同时爆出了万丈光芒，随即便碎成了漫天飞舞的紫色亮光。
待她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颗心顷刻间碎成了尘埃——
汩汩而出的血顺着紫微大帝紧握紫霄如意的手不断流淌。
我，竟然伤了他！
还伤他如此之重……
素女下意识松开双手、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为了逼出本命守护咒，竟然故意让自己刺中了他的命门！
以已之身，佑汝之安。
这可是他曾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啊……
如今为了玄女，他竟只身挡下了这九九归一的万雷斩！
除了自己刺中的那一剑外，他浑身都在渗血。
可该死的他，眼神为何如此温柔……
素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我愿意！
为何一定得是紫霄如意？
因为我下了血灵咒，倘若有一日你想杀我，你便可以……
呸呸呸，紫微你瞎说什么啊！宁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杀你的……
“你这个大尊神怎得也开始犯傻了？\\\
素女眸中的黑气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声音满是哽咽，她冲上前用双手无措地不停擦拭着紫微大帝身上的血，而没入血肉的紫霄如意也不敢轻易化掉剑形。
“只要你无事就好……”
紫微大帝话音未落便阖眼向后倒了下去，素女大惊连忙伸手去抓。
\\\去死吧！\\\
手停滞在了半空，素女只觉腹部一阵剧痛，她低头看着再次狠狠刺穿自己的玄阴剑，刚一张嘴腥咸的血水便夺口而出，淹没了她的声音。
“此乃异界煞神素女，作乱天界、伤吾尊神，尔等速速诛杀！”
玄女一声娇喝，单手接住了重伤的紫微大帝。
\\\别碰他，你不配！\\\
手腕一抖，玄女抽回刺穿素女腹部的玄阴剑，干脆利落地挑起遗落在地上的另一把玄阴剑合二为一，压低声音警告了一声素女。
拔出的剑，带着温热的血喷薄而出。
素女脚下踉跄、一阵眩目，只见玄女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但始终无法听清，满眼都是紫微大帝身上的血，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
犹如盛放的紫藤花，又好似那影影绰绰、如火似血的曼珠沙华。
紫微，本元君累了……
紫微，你若敢死，本尊定杀上灵霄殿、屠了九重天！
散去神识的瞬间，体内所有的禁锢和对抗也随之消失，素女放弃了全部，任由心底那道裂缝处透出的温暖一点点扩大、一点点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