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双生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墨渁宫幽闭的密室中透着点点幽蓝的亮光，北天魔帝定定望着血阵中虚悬而躺的慕绾绾，神情幽暗无常。
素女啊，你终于又回来了……
不再是那存于聚魂珠中发着荧鳞之光的元神碎片，也不再是那执意去凡间的煞神，而是一个安安静静、阖目沉睡在此的你。
曾以为，你可以替本尊在九重天上用仙族的身份修得神道陪他永远，本尊也就可以安心在异界做这个无趣的魔族至尊了。
谁知，你还是逃不开宿命的安排，成了煞神。
明知当年紫微提出剥离煞生坤相的想法听起来是那般荒谬，可自己还是忍不住动了尝试的念头。
因为初入玉虚宫的那一日，自己在紫藤树下遇见的那个清冷少年，他的一个回眸，便让自己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嫩芽——
好似九重天也不错，若是修了神道，是不是就可以同他一起玩耍了？
感觉他比那个魔帝的位置要有趣！
你就是那个魔族小子？
嗯，这院子里的紫藤树……还怪好看的！
这是我的本命树，你别碰它！你身上的魔煞之炁太重了……
切，小气扒拉的家伙！
我会很快修成神道的，到时候我就把这紫藤树浑身上下摸个遍，不信你等着看，哼！
家伙？！
北天，天尊他老人家既然让你跟着我同住同修，那你就得尊我一声\\\紫微师兄\\\，若还是如此不懂礼数，那就去静室思过，先把《仙诫》抄上三百遍！
……
北天魔帝看着慕绾绾阖目沉睡的恬淡绝美的模样，不禁唇角勾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好久不曾回想，原来那时的自己如此傻气，不过紫微也好不到哪儿去！
年少不知愁，蓦然回首，万事皆已难再求。
可能与紫微在玉虚宫的那三万年，算是自己最逍遥的岁月了。
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的打打闹闹，一路相扶相持走来，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也慢慢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自己好像对他，一直是与旁人不同的。
要不然，又怎会将自己混沌魔煞双生体此等绝密的事，只告诉他一人呢！
就连南天，他至今也不知这个秘密……
他说，他想帮自己成为第一个以魔神修神道的尊者。
自己也就真信了！
直到六千年前，他一度从玉虚宫失去了踪迹，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那段时日，恐怕是自己漫长岁月中觉得最为难熬的百年吧！
后来，当他推门而入、重新出现的那一刻，自己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而他也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呵斥自己无礼，只是轻轻地也环手拥住了自己。
\\\北天，我终于找到剥离你体内煞神之力的方法了……\\\
\\\只要除去了你体内的祸根，九重天就不会对你有所顾虑，而你也就可以安心修神道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原来他的离开并不是抛弃，而是为了帮自己实现心中的渴求，去了三十三天外的大小洞天寻访上古神只。
那一刻，自己开心极了。
\\\那就开始吧，我本来也不想回异界，反正有那么多想当魔君的厉害族人，也不差我一个……若是这次真得可以剥离煞神之力、有机会修得神道待在九重天，那也是极好的事！\\\
\\\不急，时机未到！三日后便是金母娘娘的蟠桃寿宴，你之前不是总嚷着想去看看么，刚好我回来了，那就带你一同前去便是！\\\
\\\太好了！真烦那个什么魔族不被受邀的破仙规，之前曾想偷溜进去逛逛，结果每次都会被守卫发现，甚至连瑶池的驿口都进不去，气煞我也！\\\
\\\呵呵，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嗯，显眼了！\\\
\\\那怎么办啊！\\\
\\\不是听闻你们异界有个可以消解煞神之力的魔晶吗？\\\
\\\什么消解啊，你可别道听途说！煞神之力不生不灭、不增不减，除非阴阳相悖、乾坤离心才能消弱……那魔晶只有净化、疏导之功效，像我这般的双生体，甚至还能用魔晶改变乾坤之相呢……不过，这么稀罕的魔晶对普通魔族人来说，也就是只能聚能罢了，没什么用！\\\
\\\阴阳相悖、乾坤离心……原来如此，看来书上的东西也不能全信！\\\
\\\就是……啊，对了！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我得赶紧回趟异界采点魔晶！”
“你采那干嘛？”
“你带我去蟠桃寿宴，我可以转成坤相啊，保证他们再也认不出是小爷我，哼！\\\
\\\诶北天，你别急啊，我还有事要说……\\\
\\\等我回来再说！\\\
有些话，根本等不起，一等便是错过……
有些人，同样等不起，一等便是无期……
北天魔帝长叹一口气、走到慕绾绾的身旁，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张看起来略带疏离感的脸。
紫微，本尊此生唯一一次转换坤相，只是为了同你共赴那场满怀期待的邀约。
可万万没想到，那也是你口中所提及的\\\时机\\\。
而你帮本尊亲手系在腰间的香包，那股萦绕不断、清冽冷幽的莲香竟令本尊无力抵抗，赴宴归来的那夜只得以坤相之身与你坦诚相待、亲密无间！
这件事虽已过去六千年，可就像一根毒刺，永远扎在本尊的心间，拔不掉、取不出！
若是知晓煞神之力的剥离之法是这般羞耻，本尊宁可觉醒煞神之力、冲上那九重天，抢了你来异界……成我魔族之人！
本尊好气啊！
剥离之法并非不可为，但为何本尊偏偏只能在你身下任你欺辱，本尊才应该是那个纵情驰骋之人！
尽管最后剥离之法即成，可本尊心中甚是憋屈、自觉无颜与你再见，便索性直接回了异界，再也不愿过问九重天的任何事，包括你。
可谁承想三千年后，本尊应天尊谕令代表魔族参加三界试炼，再次返回九重天时，才发现原本早该被你用所谓的上古秘法消解的煞神之力，竟成了由后土娘娘点化的万年并蒂金莲素女，还因天资卓绝、神通了得，成了九天神霄府的司雷女仙。
紫微啊，本尊真不懂你的心！
你究竟想怎样？！
你可知当本尊看到素女那张脸时，眼前满满是那一夜你对本尊的狂浪！
可她是本尊的煞生坤相啊，与本尊同生共死，本尊又能奈她如何？
除了小心呵护、眼睁睁地看着她倾慕于你，本尊还能怎样！
只是本尊并不知你与素女之间发生了什么，发现她来玉虚宫找你时，你总是对她百般借口、避而远之，这与本尊在九重天上打听到的消息完全不符。
他们说素女在去九天应元府前一直是在玉虚宫修行，而且住的还是本尊当年的那间屋舍。
与你，同在一苑。
自从她跟那个玄女去了趟凡间后，你对她的态度才起了变化！
紫微，本尊既是她、她亦是本尊，你怎么可以如此待她？
本尊好奇她在凡间的遭遇，便私下开始着手调查，结果三界试炼就开始了……
你，总是能将本尊气得不轻！
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助本尊修神道嘛，结果反手就夺了三界试练的魁首、成了冥界帝君，彻底堵死了本尊的修神证道之路！
既然你都成了冥界帝君，那本尊更该返回异界争个魔尊当当，但凡能与你日日对峙，本尊的心头之恨才能有些许消减！
紫微，与你的种种过往，本尊皆是记得清清楚楚！本尊定要一件一件慢慢向你讨将回来……
“兄长大人！”
站在北天魔帝身旁、抱臂而立的南天魔帝，一脸不解地看着神思飘忽的北天魔帝，没忍住便唤了一声。
\\\啊……开始吧！\\\
北天魔帝恍然回神，他眯了一下狭长的眼眸定了定神，祭出了御魔总真灵符守元。
\\\混沌重开，魔煞自请。阴阳流转，乾坤宿心……\\\
随着口中的低声吟诵，他双手快速结阵画出一个繁杂的黛蓝色符印打在了慕绾绾的身上，随即一个发着荧荧蓝色的圆形光罩出现在了血阵之中。
随即密室中，便响起了奇特的“滋滋”声。
无风的密闭空间里出现了恣意流转的风旋，转眼血阵四周布满的黑色魔晶渐渐变得明亮赤红起来，无数血色管状丝蔓像破土的幼丫拼命向光罩延伸，直至变成丝丝缕缕牢牢连接起了那光罩与魔晶。
\\\兄长大人，您这是……\\\
南天魔帝看着光罩与魔晶之间的流转有些异常，不禁转头望向了正在施法的北天魔帝。
之前计划不是等慕绾绾入了血阵，由兄长用魔晶直接抽取煞神之力嘛，这怎么还反倒用魔晶帮慕绾绾净化修复起身舍来了？
兄长他这是又闹得哪一出啊？！
\\\南天，你可知作为混沌魔煞双生体最怕的是什么？\\\
北天魔帝眼神复杂地盯着光罩之中的慕绾绾。
\\\呃……本君不知，本君又不是混沌魔煞双生体，兄长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
南天魔帝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是阴阳相悖，乾坤离心。\\\
\\\什么意思啊，本君不解！\\\
北天魔帝瞥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南天魔帝轻笑一声，便又转头瞧向光罩。
慕绾绾因生于仙家，对侵入的煞神之力自会有相抗之态，而煞神之力源于异界，进入慕绾绾体内后会自行化出魔煞之炁进一步同化宿主的身舍。
因此，慕绾绾体内的魔煞之炁最先被抽离了出来，然后才是散发着黑气的煞神之力。
顺着连接魔晶的血色丝蔓，力量一点点被传导了出来，而慕绾绾身上原本布满的黑色裂纹开始渐渐消失，不多时肌肤便恢复成了之前的白净。
\\\混沌魔煞双生体，同生共死……煞神之力不可强取，只能由素女她自愿奉上才行……除非你这家伙盼着本尊死，呵呵！\\\
\\\啊，怎么可能！呸呸呸，兄长大人可别乱说，本君才不会干出那等忤逆之事！\\\
难怪兄长他对素女百般迁就、凡事有求必应，现在终于明白了！
想当初素女堕入魔界，自己还总是找她麻烦，唉！
都怪兄长对自己有所欺瞒，难道自己在兄长心中就如此不靠谱嘛！
南天魔帝连忙摇头、矢口否认道，心中不免还有些懊悔。
\\\眼下，得先要帮这小花仙修复了身舍，这才能让素女不与本尊心生嫌隙，同时也算是咱们守诺治好了小花仙，这样一来便能堵了北太帝君的口，到时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自毁神魂金身！\\\
\\\可兄长大人你……\\\
这魔晶对施术者有很强的反噬力，若是兄长执意要帮这小花仙净化疏导煞神之力，他那才新塑不足千年的魔壳，恐怕又要毁了。
眼见着魔晶由黑转赤、又由赤变为紫檀色，南天魔帝有些担心地望向北天魔帝。
而北天魔帝的脸上，因反噬已经出现了皲裂的黑色细纹。
唉，真想帮兄长渡了这反噬之苦！
可自己不是他，根本无法替他承受或分担混沌魔煞双生体的宿命，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无妨，你去将门外的荧勾喊进来！\\\
北天魔帝墨黛色的眼眸异样明亮，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快！\\\
他再次起手掐诀，紫檀色魔晶内的煞神之力开始翻涌奔腾，在净化咒的催动下慢慢变成了无色般晶莹透亮，然后开始反向徐徐重新注入了光罩，回到了慕绾绾的体内。
素女，你看到本尊的诚意了吧！
这一次本尊不再舍弃你，本尊愿与你共生死、同命运。
北天魔帝又故技重施，催动了慕绾绾体内自己留存的元神想与素女进一步和解，却发现一时没寻到素女的神识。
她这是躲起来了？
还是说之前在九重天她被玄女重创时，神识就此消散了？
不可能！
煞神之力尚在小花仙体内，她便一定还在——
应该是在那个自己如何都进不去的内景之中……
紫微，有时候本尊真得挺烦你的！
北天魔帝一脸阴沉厉色，望着慕绾绾那个紫气盈盈的内景只得悻悻退了出来。
好吧，既已如此，那本尊就只能选这下下之策了！
》〉》〉》
密室内外，皆是无声。
荧勾再一次抬眼望着一直等待消息的银灵子，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你看你脸色这么差，别站着了，坐一会儿好不好！\\\
他伸手尝试着去扯了一下银灵子的衣角，结果银灵子直接白了他一眼。
自己随着魔尊大人闯了一趟冥界，因为冥君和那个夜昀都去了瑶池，倒是没遇到什么法力高强的鬼神，一路上杀得尽兴、也没受什么伤。
可银灵子她去的是九重天，还是那种各路仙家云集的蟠桃寿宴，肯定有不少大神通的厉害人物，光是想想都觉得是场苦战！
虽说看着她身上的伤口有些骇人，但幸好全身而退、安全回来了。
\\\来嘛，我帮你一边疗伤一边等好不好，你就算站到天荒地老，里面的事没处理完，两位主子也不会出来的！\\\
看银灵子还是不为所动，荧勾直接使出了杀手锏，作势准备抽离自己的修为。
\\\你再如此执拗，那我就多炼点魔丹给你进补好了！反正也一样能疗伤……\\\
\\\啧，真是聒噪！来来来，你且仔细着帮姐姐我疗伤，但凡弄疼了姐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银灵子一把打掉荧勾施法的手，轻扭腰肢坐在了荧勾的腿上，她这一颇显暧昧的动作，惹得荧勾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
\\\银灵子，你……\\\
\\\嘘，姐姐我啊……差点回不来了！\\\
突然凑近荧勾脸颊的银灵子轻嘘了一声，直接把荧勾剩下的话噎在了喉间、吞进了肚中。
差点回不来了……
荧勾闻言一怔，便再没有拒绝银灵子轻轻靠过来的身子，只是低头认真地帮银灵子疗起了伤。
许久，两人沉默无语。
\\\荧勾……\\\
\\\嗯？\\\
\\\你要是死了，姐姐我会心疼的！\\\
\\\不会的，谁死了我都不会死！我荧勾厉害着呢！倒是你身为十大魔神修为并不咋滴，出去一趟总会要挂点彩回来……哼！\\\
银灵子瞧着小心翼翼为自己疗伤的荧勾，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硬生生忍下了想撩拨眼前这小子的心思。
\\\方才主子进去前说……三日后让你随他去冥界。\\\
她说出了自己最为忧心的一件事。
\\\昂～我知道啊，所以在跟魔尊大人去冥界前，我更要帮你把这身伤治好！\\\
荧勾不以为然地嘿嘿一笑。
\\\你这傻小子！真是急死姐姐我了！你是真不知你要去干嘛啊，还能如此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没事啦……你不是也说过我是魔族的火种、是希望嘛！”
“可你去了就……”
银灵子还想说什么，结果听到密室的石门传出了巨大的响动，她回头一看是南天魔帝快步走了出来，便连忙收声站了起来，紧张地望向一脸从容的荧勾。
\\\荧勾，跟本君进去！\\\
\\\遵命，魔君大人。\\\
\\\荧……\\\
\\\……嘿嘿，我还要给你炼魔丹呢……等我回来！\\\
银灵子瞬间哑然、眉头不由地蹙了一下，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两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合了起来，神色难掩悲怆。
姐姐我身上的伤还没好，你这小子必须回来！
不然，揍死你……
\\\魔无具相，皆为魔心。阴阳意动，自有乾坤。道化万物，终为归一……\\\
当南天魔帝带着荧勾才入了密室，便听到北天魔帝阴沉的声音正在吟诵一个古老的咒术。
不好，兄长他这是要……
南天魔帝当下心间一颤，随即闪现冲到光罩旁想拦下北天魔帝，却被已化出巨大黑色羽翼的北天魔帝瞬间振飞，眼见着北天魔帝俯身冲进了血阵中央，他只得无奈出手布下一个火焰赤金的结界罩住了整间密室。
唉，兄长你非得如此不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