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哭泣的日记本
奕宸哥哥，你说它还能救活吗？
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一定很痛吧！
扎着双马尾的我，眼泪汪汪地抬头殷切望着眼前约莫六七岁的男孩。
而那只连羽毛都没长出的小肉雀，一动不动、软塌塌地闭着眼睛躺在那男孩的掌中。
我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自己希望的答案，只看到那男孩眼底浓浓的哀伤，我试探着伸出手覆在那男孩的掌上——
一股冰凉而软腻的触感传来。
而我，第一次知道了死亡的温度。
那个男孩温柔地帮我拭去了脸颊上的眼泪，并将那只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的小肉雀放进了一方小小的纸盒里。
绾绾，不要伤心！
它轮回转世后，会再次回到雀妈妈身边的……
真的吗？
嗯，只要雀妈妈不曾忘记它，它就一定能回得去！
那一年，静静站在男孩身后，默默看着他把那方小纸盒埋进土中的我不过三岁。
———
奕宸哥哥，你一定要做好标记哦！
戴着白色宽边遮阳帽的我蹲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下，一脸兴奋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清俊少年，将一个沉甸甸的铁制饼干盒埋进了两人挖好的土坑里，再仔细地一点点、一点点地把土填平。
晶莹透亮的弹珠、闪闪发光的卡子、亲手制作的卡片……
那个饼干盒里不仅仅存放着两人喜欢的小物件，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想象。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我学着电视剧里的寻宝探险桥段，在四周捡来些败落的枝叶盖在了新土上面。
十年后，咱们一起回来找这个“宝箱”吧！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掉！
仲夏晌午的小溪边，在聒噪不已的蝉鸣蛙声中，我仰头望着眼前笑颜明朗的少年，当时不过才六岁的自己，第一次有了想要快快长大的念头。
———
奕宸哥，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嗯，只要我在。
少年的眼神坚定且温暖。
我半踮起脚，伸出手帮眼前又长了些个子的少年擦拭嘴角的血渍。
他跟小白打架了，而且打得很凶，完全不顾及小白是一个大院玩起来的小伙伴。
事后我有点明白奕宸哥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小白喊我去大院附近的公园玩游戏，可他说人少玩警察抓小偷没意思，就提议玩个不太一样的，于是他成了法医，而我成了死尸。
我们玩游戏的地方是小白之前意外发现的一方小天地，知道的人很少、位置也比较偏僻，当小白用法医的身份掀起我这个因意外被杀的受害者裙子、要做常规尸检时，脑海中一些不可磨灭的恐慌点触动了我的神经，于是失声大喊大叫了起来。
刚好来找我们回家吃晚饭的奕宸哥闻声而来，他冲到我面前脱下外套盖在了我身上，紧接着一拳就打在小白的脸上，而小白竟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是一味求饶，直接从地上爬起来跟奕宸哥对打了起来。
也许是心虚，或者真是实力不够，最终小白落荒而逃。
绾绾，永远不要让别人随便触摸你的身体！
包括你以为你熟悉的人。
那天太阳落山后的公园又阴又冷，而带有奕宸哥体温的宽大外套，霸道地护住了我身上单薄的连衣裙。
绾绾，保护好自己！
哪怕，只剩下自己。
第一次我感到了他对我的紧张，八岁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抱着他拍拍背。
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对了奕宸哥，你不要告诉我哥好吗，我怕小白还会挨揍。
好，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
很抱歉，绾绾……我错过了你的考核汇报演出。
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是舞台上最耀眼的那一个！
那是，我可是跳c位的人，就是可惜某些人没看着，哈哈！
我当然知道你一直很优秀啊，你之前的所有舞蹈比赛我都看过！可惜这次刚好跟高考时间重了……
哎呀哥，没关系啦～以后等我进了团、有巡演时，你多多买票支持支持我就行了，嘻嘻！
哟～没看出来我家绾绾还是个小财迷啊！
才不是呢，就是想让哥多看看我……跳的舞！
没问题……我一定场场不落！
哥，你觉得你自己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
———
夏风渐凉、树叶转黄，注定是个离别的季节。
厉害了我的哥！
考上心仪已久的大学，明天就要去奔赴你心中的星辰大海了，还真羡慕啊！
看来，我也得好好努力啦！
人未远行，思念已至。
我笑着笑着就已是泪流满面。
还是没忍住心中的不舍，我上前一把环腰抱住了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俊逸男生，将脸埋进他那温暖的怀中，静静听着那铿锵有力的咚咚心跳声。
泛涩潮湿的眼睛，模糊了整个世界。
原来，离别是如此的令人心痛和难以割舍。
哥，等你回来，我给你准备个舞蹈专场。
只给你一个人跳！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一只大手轻轻拂过我的长发。
好，等我回来。
两人紧紧相拥的瞬间，真想让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这样就不会有离别、不用说再见！
也不会、一别无归期！
……
“慕同学、慕绾绾！”
慕绾绾恍惚间感觉整个人都快被摇散了，可脑袋昏昏沉沉地就是睁不开眼，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满脑子都是与他有关的片段。
失眠加早起，简直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了！
“你可真能睡呀，从早读睡到早操下还没动静，我给班长说你身体不舒服就请了假……不过一会儿是老王头的语文，你可千万别再睡了！来来来，先吃个这垫垫肚子、清醒清醒！”
迷迷糊糊中就听到马国蓉的大嗓门，接着一股煎饼果子的香味钻进了慕绾绾的鼻子，立马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
果然好吃的东西有魔法，慕绾绾终于把黏在课桌上的身子直了起来。
“谢谢你哦，蓉蓉！”
慕绾绾揉了下惺忪的睡眼，扭动了一下睡得有些发僵的脖子，她甩甩压得有些发麻的胳膊接过马国蓉手中的煎饼果子，剥去包装纸直接就是一口。
哟～还加了火腿肠！
都是自己爱吃的。
“别谢我，正主儿在那边呢。”
马国蓉一屁股反坐在慕绾绾前面的椅子上，双手肘着自己的脑袋，嘴巴朝靠墙的方向嘟了嘟。
慕绾绾鼓着腮帮子顺着马国蓉的动作看过去，只见殷洛白正靠着墙看她，殷洛白那热烈的眼神突然就让她觉得嘴里的煎饼果子有些噎得慌。
“我的好蓉蓉啊，以后别帮他转东西给我了！”
她拍了拍胸口顺过一口气，冲着殷洛白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压低声音跟蓉蓉说道。
“啊？他不是跟你一个院子长大的嘛，我还以为你们很熟、关系很好呢！”
马国蓉一脸意外地说道。
“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自从他爸爸离开公安系统全家搬走后，我们有十年没有联系了。”
“哦～～～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咦，你这个笔记本好特别啊！”
眼尖的马国蓉看到慕绾绾的课桌上摊着一个纹样复古的笔记本，好奇地想上手摸一下。
没想到慕绾绾像受惊了似的一把拨开马国蓉的手，将旁边的语文模拟试卷册压在了笔记本的上面，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马国蓉的手才碰到笔记本，就被慕绾绾猝不及防地甩到了一旁，她感到有些尴尬，便干笑了一声悻悻收回手，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新来的小妞脾气可真大！
不就是一本有水渍的旧笔记本嘛，至于吗！
“同学们，你们班主任临时有事，第一二节课对调一下，先上数学再上语文！”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没见着那个憨厚的班主任王老师，反倒是数学老师抱着一沓厚厚的卷子走进了教室。
嗡～～～
教室里响起了短暂的哄堂声，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好像大家对这样的换课已经司空见惯了，反正先上后上都一样，谁都跑不了。
“前排的同学把卷子往后传，今天咱们结合具体的试题来强化知识点，你们现阶段不能只局限于课本上的东西，数学只有多做卷子，才能及时发现问题、对症解决问题……”
代数、三角、几何，呵呵哒！
你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们！
凉了……
这还果然是本大小姐的死穴啊，随便挑一样出来，都感觉是天书级别的。
听不懂，也搞不明白！
慕绾绾绝望地盯着眼前还带着新鲜油墨香的数学模拟卷，感觉自己脑袋完全一片空白。
虽说在艺校也有文化课，可本来就不喜欢数学的自己，一上数学课就跑神儿，考试也是每次勉强保底及格就oK，谁能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要靠这个来挣分啊！
与其在短期内妄想提升数学成绩，不如把重点押在自己擅长的语文和文综上，至于英语嘛，若是时间来得及还能再搏一搏。
毕竟，开春后还要跑各大院校的艺考，时间相当紧迫啊！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激情澎湃地演算了满满一黑板，粉笔头敲击黑板的声音不断地传进慕绾绾的耳朵里，她眼前的各种数字符号渐渐又化成了总是出现在梦中的那张脸。
如果说，人的记忆会出现偏差，那文字留下的总该没错吧！
但到底什么是真相呢？
现在有点犯糊涂……
同样的一件事、一个人，当所有人都确定只有自己不确定时，那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发生的呢？
是大家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不容易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那个永远不愿承认的现实，可为什么突然就一下又变了？
唉，脑壳好痛啊！
慕绾绾看了一眼讲台上沉浸式讲题的数学老师，她悄悄撤开数学模拟卷、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又将昨夜从衣柜底层翻出来的日记本再次打开。
最后有文字记录的那一页，日期停在了一年前那个初秋的周末。
好快，已经一年多了……
再想想三个多月前才发生的事，慕绾绾更是心中不堪。
呵！又是在秋天，还真是应了那个词——
多事之秋！
果真，对秋天这个季节没什么好感。
讨厌这个季节，就如讨厌离别一样讨厌！
凌乱而潦草的字迹，多处被洇墨变得模糊不清，手摸上去纸面粗糙坑洼，早已失去了纸张原本的光洁。
说来可笑，再浓烈的情绪，在时光面前总是不值一提，那些流过的泪再如何刻骨铭心、痛彻心扉，最终都会化作浅浅的印迹，消失在漫长的岁月中。
慕绾绾的视线落在已经看了无数遍的那一行行黑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