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长毛蚶
画屏匆匆赶到草舍:“袁公公,太子如今可在书斋?”
袁琦笑呵呵道:“哎哟,画屏姑娘,您每次来的都不巧,殿下刚出宫!”
画屏急地直跺脚。
“这可怎么办呢!”
朱瞻基带着子矜一路飞马疾驰。
子矜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朱瞻基顺手将她的脑袋埋进自己怀里,她扭着身子挣扎,却被他按住。
陈芜带着两名侍卫策马飞奔、紧随其后。
宫外,朱瞻基勒马停在一间医馆前。
姚子矜望着匾额上“仁安堂”三个大字,试探道:“夜深人静,您来买药?”
朱瞻基一本正经道:“不,是窃药,医药局没有的药!”
他一挥手,陈芜上前。
朱瞻基凑在陈芜耳边,低语几句,陈芜轻声应是,旋即领着两名侍卫离去。
朱瞻基侧身,突然向黑暗中:“还不出来。”
黑暗中无人应答。
姚子矜惊疑,面上神情瞬间肃然。
朱瞻基眼眸微眯:“需我亲自来请么。”
这时,阿虎从巷口走出,行礼:“卑职参见殿下。”
朱瞻基挑眉。
阿虎无奈,手指抵住唇,发出两声虫鸣,黑暗中便又有两名锦衣卫现身,他们一个个悄无声息,身形快如鬼魅,令子衿十分震撼。
朱瞻基嗓音淡淡:“开门。”
阿虎惊疑不定:“殿下?”
朱瞻基看他,意味深长道:“这回拿出真本事来。”
阿虎不敢反抗,只好转身向另外二人一点头,其中一名锦衣卫向上看了一眼,竟是徒手攀上屋檐,一眨眼的工夫,人已缩成一团,消失在窗格之间。
阿豹小心翼翼地看了朱瞻基一眼,走到仁安堂门口,趴伏地上,凝神听了片刻,低声道:“店内仅有两名伙计,已睡熟了。”
阿虎点头,以另一种奇特的口哨声,向暗处的那名锦衣卫发出通知。
子矜从未见过这种场景,惊奇地望着他们的动作。
很快,门从里面被打开,那名锦衣卫站在门口,恭敬道:“殿下,请。”
朱瞻基拉着姚子矜进了药铺。
阿虎燃起烛台,为朱瞻基照明。
朱瞻基目光在柜台上一一扫过。
“我要找一种从辽东运来的长毛蚶,专治妇人血气不和,仔细找清楚,应是九月刚刚送抵京城的。”
子矜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试探道:“殿下,这种治疗血气不和的药材,是盛太医告诉您的吗?”
朱瞻基避而不答,抬手要戳她脑袋,子衿疏远地避开了。
朱瞻基忍住失落,冷笑一声:“他们怎会分辨药材,带你干什么来了,还不去帮忙!”
子矜快步上前,一一翻找药材。
果然,找寻半天,锦衣卫皆一无所获。
子矜自言自语:“若是九月运送到京城,许是晒制过——”
她去另一排药柜寻找,突然不小心踩到一个人,险些惊呼出声,被朱瞻基捂住嘴。
“嘘!”
子矜点头,示意他放开自己。
朱瞻基轻轻放了手,子矜一低头,原来药铺伙计已被打晕,在地上呼呼大睡。
子矜小心绕开他,终于发现一只上锁的药匣子。
“上了锁。”
阿虎上前接过匣子,双手一掰,别说是锁,整个匣子的上盖都被掀开,他将里面的药袋子呈给子矜。
子矜倒出两片毛蚶干,仔细检查了一番,喜出望外。
“应该就是此物!”
朱瞻基吩咐阿虎:“把地上的人扶到那边去——”
阿虎立刻拎起地上昏睡的伙计,随手往肩上一丢,谁料正好撞上药柜,整座药柜摇晃了一下,笔直向子矜砸了下来。
朱瞻基想也不想,直接将她揽进怀里,子矜紧紧闭上眼。
半晌后,她才缓缓睁开眼。
朱瞻基正望着她,她连忙退出他的怀抱,这才发现阿虎竟一肩扛着人,只左手便顶住了巨大的药柜,显出力大无穷的神通。
子矜心底暗暗感叹,锦衣卫可真是藏龙卧虎。
朱瞻基在柜台上丢了一锭金子,轻轻一笑。
“再坚持半个时辰,走吧。”
阿虎闻言,简直是欲哭无泪,连忙认错:“殿下?!殿下啊!卑职错了,卑职尾随是为了保护您啊!殿下!回来啊殿下!”
刚出门口,陈芜也带人回来了。
子矜发现,侍卫的肩头扛着一只会动的麻袋,不由目瞪口呆。
“这麻袋里是——”
朱瞻基轻抿了下唇,神秘一笑:“回宫!”
他一把将子矜带上马,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陈芜等人连忙追上。
仁安堂内,阿虎急了:“还不帮忙?”
另二人面对困境中的阿虎,嘿嘿一笑。
阿豹拿出怀里的小沙漏,放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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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胡善祥一左一右扶着张皇后下了仪仗,张皇后的脚一落地,便推开了二人,挺直了腰杆。
“我自己走。”
梅清忧心忡忡地要劝阻,被胡善祥一个眼神制止。
张皇后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到乾清宫前。
刘公公已带人迎了上来,目露惊讶。
“拜见皇后娘娘,您这是——”
张皇后面色惨白,虚弱道:“速去通报,我要见陛下。”
朱高炽匆匆出来,张皇后上前要行礼,朱高炽连忙搀扶她。
“皇后,更深露重,你身子不适,有何急事,非要见朕?”
张皇后艰难地挪动步子。
“请陛下允许,准盛太医继续为臣妾诊治。”
朱高炽不以为然:“先前他为皇后开方,险些酿成大祸,幸好龙嗣平安,朕容他不死,已是格外开恩了,如此庸医,皇后怎么还信任他呢?”
张皇后忍住疼痛,紧紧握住朱高炽的手。
“陛下,臣妾相信盛太医,他没有欺骗陛下,究竟是疾是孕,难道臣妾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求陛下开恩,准盛太医为我医治吧。”
听张皇后这般说,朱高炽不由有些犹豫。
郭贵妃亲自拿着披风来为张皇后系上,柔声道:“皇后娘娘,戴院判精通妇人方,区区喜脉,怎会诊错,您应该信任他。试想,果真听那庸医的话,伤了龙嗣,又有谁吃罪得起?”
张皇后几乎痛到无法呼吸,却还是厉声反驳道:“根本没有什么龙嗣,陛下——”
郭贵妃眼睑微垂,眸中的狠戾一瞬而过。
“如此重大的事,自然不可轻忽。您安心回去休养,再宣太医为您请平安脉便是。”
张皇后冷笑一声:“平安?不出三日,怕我便要命绝于此,何来的平安!”
朱高炽沉下脸:“皇后!遇喜本是天大的好事,怎可满口胡言乱语!”
胡善祥上前,替张皇后说情:“父皇,皇后娘娘是心绪不宁,才会语出不祥,还请父皇宽恕。”
朱高炽呵斥:“还不扶着你母亲回去!”
胡善祥要来搀扶张皇后,被张皇后推开。
她突然跪倒在朱高炽面前,苦苦哀求:“陛下,臣妾十五岁嫁入皇室,侍奉您二十余载,诞下三子一女。自结发以来,无论遭遇何等境遇,臣妾从无怨言、誓死相随!就这样一路陪着您、扶着您,从燕王世子,东宫太子,到今日的天下至尊。臣妾不求其他,只求您看在我为您奉献了一生的份上,容许我任性一次,就这么一次!我要见盛太医……我想活下去!陛下,求求您,救救臣妾吧!”
胡善祥连忙跪倒,宫女们也全都跪了下去。
朱高炽不可思议地望着张皇后:“朕命整个太医院为你诊治,不就是在救你吗!天下妇人皆要生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未曾如你这般癫狂,再说你也不是没有做过母亲,真忍心因为那庸医的误诊,失去一个得之不易的孩子么?”
张皇后咬牙,表情痛苦:“无论后果如何,臣妾愿一力承担,只求陛下成全!”
朱高炽为难极了,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郭贵妃叹息,故作关切道:“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怎能说出如此离奇的话。为皇室诞育子嗣,是后宫妃嫔的首要之责,若此事换了妾身,便是豁出自个儿性命不要,也得好生安胎、保住龙嗣才对呀!怎能因为忍受不了些许苦楚,便——”
张皇后猛然抬头看了郭贵妃一眼,端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却是无比冰冷。
郭贵妃心头一凛,却并不退却,她牵住朱高炽的衣袖,柔声道:“陛下,夜风寒冷,您可不能再容皇后娘娘这般失态了,万一真伤了龙嗣可怎么好呢?”
朱高炽回过神来,沉声吩咐:“扶皇后回坤宁宫,再传旨,即刻召太医院会诊。”
许是身子太过疼痛,张皇后鬓发间沁着薄薄的冷汗,她哭腔道:“陛下!陛下,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帮帮我,帮帮我吧!陛下!陛下!我很痛,我真的很痛很痛……”
胡善祥感同身受,明明伸出手,都不敢去碰皇后。
那一声声的哀求动摇着朱高炽的心,可他最终还是吩咐:“去吧!”
刘公公踌躇:“陛下,这个时辰?”
“速去!”朱高炽怒喝一声。
就在这一句话后,原本一直在哀求的张皇后好像溺水的人已没顶,突然失了声音。
朱高炽弯下腰,想要搀扶皇后,张皇后却突然讽刺地笑了一声。
朱高炽心中愕然。
张皇后向胡善祥伸出手,胡善祥扶着她起来。
她忍住腹中的疼痛,若无其事地行礼。
“臣妾今夜失态,请陛下宽恕,臣妾告退!”
离开前,她深深望了郭贵妃一眼,那一眼,令郭贵妃汗毛倒竖,下意识握紧了朱高炽的衣袖,毫不示弱地回视。
眼看着张皇后离去,朱高炽依旧一脸莫名:“皇考从前总夸赞皇后恭顺贤明,朕也处处以她为贤内助,怎么今日言行,像变了个人似的,如此任性妄为,如此不负责任……”
听到这话,郭贵妃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