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海行2
从信济银行霞飞路支行出来,甄怀仁有些失望,他连对方的老板克极都没有见到,只有一个华人买办接待了他。在得知他的来意,对方甚至觉得甄怀仁是个神经病。不过终究留下了甄怀仁的联系方式。
好在甄怀仁也没打算一次就把事情搞定,只是现在他要干什么?媳妇跑了,他的畅游上海的计划直接报废,茫然四顾,看到了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甄怀仁直接走了过去,他现在害怕一个人待着。距离近了,才听到了音乐声,待走到路口与迈尔西爱路交汇处,看到大门上方那道嵌书着“cAthAY thEAtRE”字样的招牌,才知道这里就是国泰大戏院。
看看正在宣传的电影叫《莱姆豪斯蓝调》,甄怀仁好奇的看了眼海报上那个明显是亚洲面孔的漂亮女人,走到售票口买票。
“先生,阿拉要求穿正装入内的好吧。”售票员没有去拿甄怀仁递过去的钱。
“我穿的是正装。”甄怀仁有些恼了,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一再被人用本地话教导了“你晚上也需要回家吧?”他今天穿的是中山装,特意为了收购才穿的,可是竟然在这个小瘪三面前,连正装都不算。
本来不高兴的售票员一愣,看了眼售票口外人高马大,不同于南方人的甄怀仁,伸手将钱拿过来,撕了一张票递给他。
“谢谢。”甄怀仁平静的拿过票,转身走了。因为距离开场还有时间,甄怀仁也饿了,来到了对面的粤菜馆,直接点了一份几个听起来顶饿的菜,待上来之后,就毫不顾忌的大口吃了起来。这味道确实不错,就是给的量太少,甄怀仁一笼虾饺都没尝清楚什么味道就没了,一屉叉烧刚刚吃出点滋味又没了。
一个青年走进包间,里边正在吃饭的男女中有人问“汤米,怎么去了这么久?”
“看西洋景,有个人在楼下吃东西。”青年笑着坐下来。
“吃饭有什么好看的?”大家奇怪“我们不也在吃饭?”
“一口气吃了十几个笼屉,现在还在吃呢。”汤米说着笑了起来。
“真的?”一个散发着野性魅力的女人站了起来“走,一起看看去。”说着拉起旁边的一个女人。
“哎哎哎,细细你和安娜可不能出去,否则就不是看西洋景,你们就成了西洋景了。”汤米打趣。
众人哄笑。
细细却不以为然,拿起一顶软帽带在了身旁女人头上。然后伸手从汤米头上摘下来对方的礼帽戴在头上“走吧。”
众人无奈,却也想看看热闹,终于跟着走出包间,下了楼梯,果然已经有不少人站在楼梯间低声议论“第十五笼了。”
细细一听,更加好奇,和安娜在汤米的护送下挤开一条路,来到珠帘之后。果然窗边一个青年依旧在一边发愣一边不停的吃面前的东西。
“好像有心事啊。”细细身旁的安娜低声说。
“失恋了。”细细却立刻做出了判断“一定是被蹬了。”
“果然很像。”汤米附和一句。
甄怀仁终于吃顶了,再也吃不下去了,喝了口茶顺顺肚子。这才拿出烟点上,看看时间“活计,结账。”
“先生,一共三元一角钱。”活计赶紧走了过来。
甄怀仁对这位活计的态度很满意,不过很显然对方不是本地人,拿出四张一块的放到了对方的托盘上“不用找了。”说着站了起来,走出饭店。拿着电影票跟随人流入场。让他好奇的是,这里的领票员竟然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西人,不用说,长这么漂亮,一定是白俄。
因为是掐着点来的,所以此时电影院里的人真的不多。甄怀仁这才感觉似乎应该去一趟洗手间。不提还罢了,一有这个想法,就让他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走了出去,待回来时,才发现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戴着帽子的女人。因为电影已经开始,他也就直接坐了下来。
电影是原声的,甄怀仁就纳闷了,都引进来了,换成国语的不行吗。让他失望的是,那个亚洲女人出现在电影里边的场次并不算太多,以至于后半段他睡着了,直到被人推行。
甄怀仁警惕的握住了对方的手,睁开眼。
“先生,散场了。”身旁的女人一边用蹩脚的官话小声解释一边抽手。
甄怀仁小心翼翼观察四周,荧幕上果然正在播演职员名单,此刻影院的灯光已经打开。甄怀仁这才松开了女人的手,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让他意外的是沿途的所有人都对他行注目礼,这让他立刻知道,一定有哪里不对。而很快他就发现,在场的男士都没有动,只有女士在纷纷起身走向门口。尴尬的就势坐到了一旁一个位置上。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将身后的女人吓了一跳。甄怀仁此刻仰视女人,挺漂亮。女人赶紧将帽子压的更低走了过去。
甄怀仁心有所感,一扭头,一个贵妇人站在自己身旁另一侧的过道,显然刚刚正要出去。他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再次起身,在众人的嬉笑声中让开。
贵妇人也笑着,看了眼甄怀仁走了过去,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衣着讲究的女人,可是看那架势更像是贵妇人的仆妇。这里的票价可不便宜,这才是有钱人的生活吧。甄怀仁心中腹诽,坐回位置,待又一声铃音过后,这才跟着一众男宾出了电影院,立刻向着电影公司的方向走去。无意中看到影院悬挂的海报,突然停下,刚刚那个坐在自己身旁的女人似乎是这部电影的主演黄柳霜。可是又觉得不可能,这电影可是美国电影。自嘲一句,继续往新亚洲电影公司走去。
几个路口之后,甄怀仁就发觉了有人跟踪。不动声色的将上衣扣解开。不多时,一辆汽车从甄怀仁身边开了过去,停在了前边,车门打开,刚刚跟在贵妇人身后的女人走了出来“大爷,你到哪堂间儿?我们有车子,邀起走。”
女人的口音带有浓郁的川音。甄怀仁看了眼车里的贵妇“谢谢,我到了。”说着指指楼上“再见。”上海的女人这么豪放吗?这种事不是应该男人进行吗?怎么到了上海变成了女人在游猎了?转身上了楼。
派去给南京发报的孙千已经回来了,正和孙礼在一边聊天一边喝酒。见到甄怀仁,两人赶紧站了起来,显然没想到甄怀仁今天还回来。
“都坐。”甄怀仁直接坐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过几天这些东西和人一走,咱们就安生了。”
孙千为甄怀仁倒了一杯酒“刚刚和礼哥聊起来,发现礼哥就刑侦而言,经验丰富,我是受益良多。”
甄怀仁看了眼孙礼“这样啊,孙哥,我那正好缺人,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咱们就在一口锅里吃饭。”
孙礼一听,赶忙说“愿意,愿意。以后有您和安队长罩着,我是指哪打哪。”
甄怀仁哭笑不得,接过了孙礼递过来的烟,刚刚点上,响起敲门声。孙千好奇的走过去,打开门,刚刚的那个贵妇出现在门口,一边用香木小折扇扇风一边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看看办公室“哪个是老板?”同样川音十足,只是说的是官话。
孙千不明所以,赶紧为贵妇人引荐“这是我们老板。您是?”
“哦”贵妇人有些意外,摆摆手“我和你们老板谈些生意。”
甄怀仁审视着女人没吭声,孙千和孙礼却起身,将东西收拾一下退了出去。
“脾气还不小。”待房门关上,贵妇人坐到了甄怀仁对面,小扇子快速的煽动“我还以为多大的买卖。做不下去了?”
甄怀仁拍拍自己的腿,依旧不吭声。
贵妇人矜持着没有理会,甄怀仁继续抽烟。待一颗烟抽完,就要起身,女人却站了起来,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走到了甄怀仁身旁,坐下。
甄怀仁皱皱眉头。
一直盯着他的贵妇人自然看到了,不高兴的站了起来,甄怀仁伸手将她抱在了腿上“我总不能一会喊你‘喂,那个’吧?”
“我姓蔡。”贵妇人觉得很不爽,还想说话就被甄怀仁封住了嘴。
“文娜,文娜。”清晨的别墅外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站在院外一个劲喊,却还是无人应答,喊了半天后,自感无趣,只能悻悻然离开。
“终于走了,一大早就扰人清梦。”穿着睡衣站在窗边偷窥的蔡文娜松了口气“我又不欠你什么,干嘛缠着我。”
蔡文娜身旁的甄怀仁吃完最后的餐点拍拍手道“走了。”
“你……这就走了?”蔡文娜赶紧转过身。
“不然呢?”甄怀仁拿出烟“谢谢您得款待。”
“混蛋。”蔡文娜恼了“滚,赶紧滚。”
甄怀仁耸耸肩,从蔡文娜家出来,并没有着急去酒店,而是打车再次来到信济银行霞飞路支行。只是这里的房门紧闭,就连昨天的襄理也没了踪迹。
这让他真的失望了,事情比他想的要难很多,看来只能再找别家亦或者需要另辟蹊径。而且必须快,上海给他的都是痛苦,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只有悔恨。每每想起自己竟然将陈韫阖放走,他就祥发狂。
“赌场?”孙礼想了想“可以去虹口那边,有很多日本人的赌场。”
“日租界?”甄怀仁也是没办法,银行眼看着买不到,他就想出了到赌场赌钱。那里现金流量大,没有办法查根源,自己运气好,赢了几百万总可以吧。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据广播里说光头佬就是因为打不下日本在这里的海军俱乐部,如果打下了呢?
“上海没有日租界的。”孙礼看甄怀仁不解“以前没有的,一二八之后,日本人才在苏州河北岸租界之外的华界一带划了他们的地方,可是依旧是华界。”
甄怀仁对于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也就听听,这跟他抢了陈丽华,却让她继续挂着丁太太的身份有什么区别。
留下两个人换了昨晚值夜的孙礼和另一个他从南京带来的侦探回去休息,甄怀仁带着孙千开车来到了虹口一带。
因为要考察地形,所以甄怀仁完全是漫无目的的闲逛,饿了就和孙千吃拉面,料理。一圈逛下来,手里多了两本书《支那的秘密结社与慈善结社》和《通漕》,两本都是专门说青洪帮的。说实话甄怀仁十分诧异,毕竟这些不入流的帮派竟然能够让这群日本疯子花这么大力气研究甚至专门为他们出书,这就代表青洪帮并非不入流,而是自己观念狭隘了。
吃了午饭,装了半天的两人还是心有灵犀的进了这里喜闻乐见的第一娱乐设施,赌场。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眼神勾人的女荷官一边看着桌旁赌客下注,一边大喊。
甄怀仁待一个豪客将一卷十元钱放在大的位置后,将手里的十块钱放到小。
孙千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看。这是他们今天来的第九家赌场,他都佩服甄怀仁的赌技。之前八家赌场愣是没有从他身上检查出任何不妥,眼睁睁看着他满载而归。如今甄怀仁再次故技重施,这是第一步,找路灯。所谓的找路灯就是找一个逢赌必输的家伙做指引,对方押什么,就反其道而行。
“二三二,小。”女荷官掀开色盅喊了一声。
甄怀仁兴高采烈的伸手拿过四十块钱,然后等着下一局。
很快,十块钱已经变成了一千块,甄怀仁将一百块扔到了女荷官面前,他罢手了,带着钱去了下一个赌桌推牌九。孙千知道甄怀仁马上就要开始第二个套路,抛砖引玉了。所谓的抛砖引玉就是先扔些甜头给一些牌桌上的豪客,待把对方吊住之后,毕其功于一役。
“先生,您也来了?”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人走到了甄怀仁身旁。
甄怀仁没有理会,孙千则把手放到了怀里。对方是上一家赌场的朝奉,之前要求和甄怀仁对赌。可甄怀仁根本不搭理他,输了一局就转战到了这里。
“我没有恶意。”中年人平静的说“我只想和先生公平的较量一次。”
“先生。”甄怀仁笑着说“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只是来散心的,何必咄咄逼人。”说着将十块钱放到了牌桌上要了一对牌。
中年人耸耸肩“我们只尊重实力,如果您没有,那么还是离开比较好。”
“哦。”甄怀仁起身就走,孙千直接跟上,身后传来庄家开牌的声音“至尊,通杀。”
待两人来到隔壁的赌场外,门口两边的浪人已经气势汹汹的盯着两人“走开。”显然两人已经被这里列为了不欢迎的人。
甄怀仁砸么一下嘴“赔本了。”失望的转身走进了隔壁的妓院,这次附近的浪人没有阻拦,毕竟甄怀仁是要花钱的,哪怕是用在日本千人针身上。
听了一下午‘雅蠛蝶’后,甄怀仁才和同样萎靡不振的孙千,在老板娘左一个鞠躬,右一个‘赛有那拉’的问候中从妓院走出来。
两个大壮中华男儿神威的色鬼上了车,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回去。”
孙千看了眼不远处的浪人,启动汽车“这钱花的真憋屈。”
甄怀仁没有吭声,看向车外。果然没有考察就没有发言权,他以为虹口这里的建筑格局就跟日本人在天津的日租界类似,可是来了后才发现并不一样。也许因为这里不是正式租界,所以街道和房屋都还是以中国南方样式为主,处处精巧。马路的宽度狭窄,房屋密度大。进攻这种地方,除非一座房子一座房子的清理,否则不要想攻占目标。
只是受限于他掌握的资料太少,到如今他都闹不明白,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是怎么承受一百多万人在此厮杀的。一百多万人,就是一个挨着一个的站在一起都盛不下吧。
车子在甄怀仁的指引下,特意绕道北四川路底,甄怀仁仔细看了看位于这里的日本海军俱乐部还有对面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这里的环境出乎他预料的开阔,交通便利,想来是为了方便警戒。
傍晚时分,甄怀仁二人回到酒店。一天下来,一无所获,反而因为在虹口的遭遇让两个人连说话都没有兴趣。
甄怀仁出了电梯,就看到斜对过的房门打开,有工作人员在往外搬东西。路过时余光扫了眼,房间里人不少。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刚到自己房间门口,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质问“竟然趁着我不在打开我的房间。”
甄怀仁扭过头,这可是很严重的问题,毕竟大家来这里住可是图的安全,如果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打开别人的房间,谁还敢来住。一个漂亮的少妇站在那间敞开房门的房间外斥责里边的人。
“范迪尔太太,我们有位尊敬的绅士他需要一个空气清新的房间。您的房间相对而言对这位绅士的健康更加有帮助。我们已经为您调换了一个新的房间。”一个西人从房间走出来“我从巡捕房又请来了警察,请您放心,不会弄丢您的东西。”
“我抗议,这个房间一直是我在使用,你们欺负我一个寡妇……”少妇气的哭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不止甄怀仁一个,走廊里不少房间被打开。能住在这一层的身家都不小,安占江也是托关系才为甄怀仁和陈韫阖订上的。
“诸位绅士,太太们,我是饭店的经理雪勃勒,请大家不要误会。这位范尔迪太太是前年我们饭店开业住进来的,当时她缴纳了半年房租,因为我们当时有酬谢,所以又免费有三个月的住宿。可是自从九个月的租期届满后,这位尊敬的太太就一直拖欠房租,也不肯挪地方。我们也是在没有办法了。”西人开始用标准的华语解释,毕竟住在这里的都是华人。普通法国人也住不起这里。
“是以前法领馆总领事范尔迪的太太,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甄怀仁听到不远处传来嘀咕。
“大家不要听他的,我没说赖账。只是我目前的经济有些状况。等法国……”范尔迪太太立刻开始辩解。
“好了,范尔迪太太,您的这个理由,半年前已经对我说了。”一个华警从房间里走出来“现在的情况是,人家也要做生意。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已经和雪勃勒先生谈好了,您可以先去饭店的其他楼层居住,这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您真的需要这个房间,我建议您赶紧联系法国那边。”
“我……”范迪尔太太说着却改口“他们也需要过一阵才能回来,难道就不能通融通融?”
“这个理由您最近这一年已经说了无数次。”警官不为所动。
甄怀仁不再理会,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就直接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拨了出去,几经转线后才接通“盛局长,我是甄怀仁,应该的,是这样,我刚刚看到尊夫人在国际饭店……哦?对,听说和饭店有些经济纠纷。这样啊,好的。不会,应该的。”
挂了电话,甄怀仁又拨了出去,“孙千,我这层一会有个女人会被酒店搬去楼下哪个地方,你去邀请她到电影公司那里等我。”
挂了电话,甄怀仁找出孙礼提供的资料,开始查看上边的法资银行。这个前总领事的太太对于别人可能避之唯恐不及亦或者不过是个玩物,可是对于他却是机会。
是的,这个女人就是早晨找蔡文娜的那个女人,同时也是自己上次和盛升颐赌牌时,他带的女伴。本来以为是盛升颐的太太或者小妾,如今才知道是他花钱聘请对方到南京陪他应酬交际。如得知范迪尔太太遇到了困难,盛升颐并没有打算帮忙。
范迪尔太太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只要自己给她钱,她丈夫的人脉就会成为自己的。
自己另辟蹊径的法子经过实地验证,证明根本行不通,他只能重回老路。上海确实经济很繁荣。可是也有限。听起来高大上的什么南三行,每家注册资金才四百万。也就是说理论上,他手里的钱完全可以把老牌银行四明银行买下来。可他买下来有什么用,又不打算经营,他只是为了把钱散出去。而这,私人银行根本做不到。
上海如今的金融环境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私人银行就不要想了,已经成了宋家的盘中餐,唯一的可能的就是外资。可是外资又有国籍限制,华人不得占有超过三分之一的股份。这位范迪尔太太虽然是中国人,不过应该跟着她的死鬼男人入了法籍。
“是的,我是法国公民。”范迪尔太太放下刀叉,喝口红酒平静的说“这是我唯一还有价值的。”
“那太好了。”甄怀仁坐在对面“想重新过以前的日子吗?”
范迪尔太太沉默不语,甄怀仁不明白这需要考虑吗?却没有催促。
“我们会结婚吗?”范迪尔太太终于开口。
“不会。”甄怀仁摇摇头“也不用,你只……
“好吧。”范迪尔太太打断了甄怀仁的话,站起身走到旁边的床榻旁躺下“来吧。”
甄怀仁拿出烟点上“如果你有需要,稍候我可以。但是现在,起来,我们有正事。”显然,这个没脑子的尤物误会了。
“还有什么事?”范迪尔太太没有起来“先生,我的记性很好,我们在南京见过。当时你的眼神就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现在你得手了,却还有事?不要那么虚伪了,你和姓盛的相比,还要差劲。最起码,他从不遮掩自己的无耻。”
甄怀仁耸耸肩“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所有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他这人不喜欢别人碰过的。”范迪尔太太郁闷的说“我和他在南京呆了几个月,他就连拉手都只是为了敷衍别人。”
“你再间接向我自抬身价。”甄怀仁玩味的说“随便你怎么说,我总不能为了这事挨个去问,到底多少人睡了你。”
“我这辈子只有过一个男人。”范迪尔太太大喊“我不是荡妇,我也有自尊。一夜之间全没了,我一无所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的父亲,我的家,都没了。”
范迪尔太太本名樊菊丽,毕业于两江女子学院,父亲是宁波买办,才貌双全的她毕业后嫁给了范迪尔。可惜好景不长,先是范迪尔因病回国后不久病逝,接着她把所有带回来的财产交给他的父亲投资,去年二三关,全打了水漂,她的父亲,妹夫也因此自杀。债主们直接瓜分了樊家,还有妹婿家,甚至包括她的妹妹。要不是因为和杜月笙有些关系,她都跑不了。可是杜月笙也不是大善人,无利可图也就点到为止。她不是不想离开,而是早已身无分文走不了。也不是不想嫁人,而是养得起她的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养不起她。
就在此时盛升颐出现了,他急需一个八面玲珑的漂亮女人,目的是帮他从孔令侃那里拿到好处。当时盛升颐甚至许诺帮助她嫁入孔家。樊菊丽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化名白兰花跟去了南京,可是结果盛升颐只用一千块钱就把她打发回来了。这笔钱她偿还了一部分欠债后,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为了生活,她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甄怀仁。
“那是你的事。”甄怀仁不耐烦的说“起来。”
樊菊丽只好坐起身。
“你丈夫的那些朋友你都认识?”甄怀仁看着樊菊丽。
“没用的,他们都不会见我的。”樊菊丽也不傻却没有打算隐瞒。
“不,你有钱了,他们会再次跑过来的。”甄怀仁说着继续又问了几个他必须问清楚的问题。
“你到底要干什么?”樊菊丽不安的问。
“记住,跟着我干事,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做就行了,不要问为什么。”甄怀仁拿出烟递给樊菊丽。
樊菊丽接过烟,看着甄怀仁为她点上“我不问,可是你总要告诉我,你的事情结束后,我究竟能够拿到多少?”
“原本打算说的。”甄怀仁玩味的说“可是我对你值不值还有所保留。”
“我值。”樊菊丽说着起身走到甄怀仁面前转了一圈“我是我们学校的舞蹈皇后,我受过良好的教育,我懂法语,拉丁语,我懂上流社会的所有东西。”
“哦。”甄怀仁欣赏着樊菊丽的身材“年薪一千二百块。”如今上海一个五口之家的职员家庭每月必需的生活费用为61.29元,而同期上海工人家庭的月生活费支出为15.02元。甄怀仁给的已经相当可以了。
“如果我想要更多呢?”显然樊菊丽并不满意。
“还是那句话,你要证明你值。”甄怀仁说着起身“走吧。”
樊菊丽想要开口,可是看到甄怀仁,立刻捂住嘴。这举动反而把甄怀仁逗乐了“你太漂亮了,其实不用这样,只要去舞会上一个眼神,就有大把男人为你疯狂。”
“我知道。”樊菊丽的经历让她比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中国人面对恭维能够更坦诚“可是,那样我又能得到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名声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很值钱。”
甄怀仁对于樊菊丽的小心思并不在意“看来你是打算赖上我了。”这个女人知道一个中国男人最在意什么,所以在不停地强调她的坚贞“你刚刚不是说最值钱的是国籍吗?”
“那是有形的,而贞洁是无形的。”樊菊丽有些尴尬。
甄怀仁对于什么有形,无形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眼前。至于这个女人说的,人一旦遇到困境,会变得面目全非。所以他不想去追究之前已经发生的,而是看以后要发生的。毕竟十年前,还在家里玩泥巴的自己不认识樊菊丽,樊菊丽也不属于自己。
两个人走下楼,坐上了孙千开过来的车,直接到了霞飞西路夏令配克影戏园对面的培罗蒙西服店。樊菊丽这两年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只剩下了身上这件唯一说得过去的旗袍。盛升颐也真抠门,之前樊菊丽穿的衣服都没让她带走。以至于刚刚出来的时候,饭店迎宾都没有为她开门的意思。
“转个身。”甄怀仁坐在沙发上看着樊菊丽。
樊菊丽没有迟疑的转了一圈给甄怀仁看。
“那件黑色的。”甄怀仁不置可否,就绪说着“还有换上那双鞋。”
旁边隔壁鞋垫的伙计立刻将手里的一双造型华丽的高跟鞋送到了樊菊丽面前。
樊菊丽看了眼鞋,对伙计说“送进去。”
伙计早就习惯了,立刻拿进了更衣室,待其出来后,樊菊丽才拿着那件黑色的旗袍走进了更衣室。
甄怀仁继续拿起报纸看了起来。他不会说,樊菊丽刚才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一刻是多么的让他震撼,这个女人装扮起来,竟然比卢秋漪还要勾人。不是容貌,不是年龄,而是韵味。造物主像开玩笑一样给各方面都比卢秋漪弱上几分的樊菊丽注入了一个妩媚的灵魂,以至于反而压住了卢秋漪。
不多时,服装店走进来一对男女,甄怀仁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看报纸。脑子里却想着如何避免一会的尴尬。是的,很尴尬,他就不知道怎么在这里遇到了蔡文娜。男人的样子他早晨的时候在别墅的桌摆上见过,听蔡文娜说好像姓吕。
怕什么来什么,不多时张水妹挑了一件紫色的旗袍去了试衣间,男人则走到甄怀仁旁边不远处坐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樊菊丽走了出来,正要朝着甄怀仁走去,甄怀仁却已经起身迎了过来“太太,时间到了。”态度非常恭敬。
樊菊丽有些不明所以。
“范迪尔太太。”就在这时,那个中年人走了过来“真巧,您也来买东西?”
樊菊丽认出面前的男人是蔡文娜的丈夫,一边敷衍,一边狐疑的看了眼转身去结账的甄怀仁“我一会还有个舞会,失陪了。”
“丽……丽丽?”正说着,身后传来了蔡文娜的声音。
樊菊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笑着扭过头,看向蔡文娜“文娜,你回来了?”
“我一直在上海啊。”蔡文娜一边上下打量樊菊丽一边说“上午我听门子说了,这不正打算买一身合适的好去见你,没想到在这遇到了。”
樊菊丽没有纠缠“哦,那估计今晚不行了,我要去总会俱乐部。”
蔡文娜笑着说“没关系,你去吧,我明天再来找你也一样的。”
“对对。”吕姓中年人笑着说“一样的。”
“也好,吕先生,吕太太,我先走了。”樊菊丽看到甄怀仁带着服务员拿着之前挑选的东西已经走了出去,优雅的打了个招呼,这才走出了培罗蒙西服店。舒缓了心态,赶紧坐上了车“你们认识?”
“对啊。”甄怀仁启动汽车,没有否认“这世界很小嘛。”
“她是我学妹,之前最好的朋友。”樊菊丽看着车窗外,似乎想要倾诉。
“人力有穷时,帮困不帮穷。”甄怀仁冷漠的说了一句“你不能指望人家为了救你把自己搭进去。”
樊菊丽苦笑“是的。”
“去酒店还完欠款后,洗干净等着我。”甄怀仁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信封扔给了樊菊丽,然后对开车的孙千说“就这里吧,明天换一辆好点的车。”
“好的。”孙千回了一句,停下车。
甄怀仁走了下来,他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樊菊丽的关系。看来明天还要给这个娘们租一套房子。总是住酒店也不是个事,没有人会相信的。
孙千的车子很快来到了酒店,迎宾拉开车门,错愕的看着上午失魂落魄离开,如今衣着光鲜回来的樊菊丽从车里走了下来。
“告诉雪勃勒,我还要我的那个房间。”樊菊丽说着拿出十元小费递给迎宾,正如她所说的,她熟知上流社会的一切规矩。
迎宾立刻接过小费,笑着说“好的,范迪尔太太。”
如同甄怀仁说的,从饭店所有人脸上消失一年多的笑容再次回来了,雪勃勒在得到副经理卢寿联的确认消息后,亲自来到了十五楼,向范迪尔太太道歉“请您原谅,看来这是个误会。我们坚持了一年多,眼看您就要恢复名誉,而我们却犯了这样的错误。您放心,我们已经解雇了那个说您坏话的雇员。”
如今范迪尔太太又有钱了,所以一切都不是范迪尔太太的错,可是这也不是饭店的错,所以饭店的华人雇员当之无愧的获得了这项殊荣。
“我明白。”樊菊丽优雅的喝了一口酒“我想我要延续租赁半年,没有问题吧?”
“是的。”雪勃勒笑着说“您真是为宽怀的人,为了表示歉意,我们将依旧赠送您三个月的免费使用期,同时,明晚我们会在饭店二楼召开一场舞会,专门为您召开的。”
“谢谢。”樊菊丽笑着说“我很满意,同时也很乐意向大家解释这次的舞会。”
两个人很快达成了交易,雪勃勒退了出去。樊菊丽锁好门,开始按照甄怀仁的吩咐,洗好了躺到床上等他。可是甄怀仁爽约了。
并不是甄怀仁想要爽约,实在是他遇到了帮派火并。他也纳闷,这上海滩的青帮怎么就连天津卫的洪青帮都不如。竟然是帮内火并,要知道天津卫,洪帮和青帮虽然泾渭分明,可是也知道同舟共济,当然,也是因为太联系紧密了,如今大部分都做了汉奸。
甄怀仁跟一群人躲在马路边的门洞边看着两边人在马路上打生大死,旁边竟然还有人在嗑瓜子,显然见怪不怪。这一点和北方的帮会规矩一样中带着异样。打生打死都没问题,可是不准伤及无辜。相比之下,天津的更讲究一点,约架的地方甚至还要提前知会,以便人家收拾好东西,但是不准闲杂人等围观。
正看着,有两个青皮因为打的太投入竟然蹿到了甄怀仁等人所在的地方,吓得众人纷纷后退。甄怀仁前边的人一个不防,后退一步,撞了他一下,那人反而回头瞪了甄怀仁一眼。
甄怀仁畏惧的站开一些,待那人满意的转过身之后,他才仔细观察对方,个子不高,典型的南方人身材,裸露在外的皮肤是黝黑的,下盘很稳,可能是渔民出身。
“打完了,打完了。”甄怀仁看了十几分钟,就听到有人大喊“各家收各家的人。这次马立司小四宝赢了。”
甄怀仁听着名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妈立死,诅咒自己老妈立刻死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他没兴趣多管闲事,就等着这群人离开后,赶紧回饭店。好不容易周围封路的流氓撤走,可是却又换了一批巡警来,甄怀仁不由腻歪。
正等着就看到三辆豪华轿车从远处开过来,停到了巡警跟前,里面的人和巡警说了起来。甄怀仁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刚刚那个人撞在他的身上,他就感觉出来了,那人带着枪。此刻他再不走,就要等着当替死鬼。不但如此,甄怀仁赶紧将礼帽压低,竖起风衣的领子,抬手在石柱上蹭了蹭,然后抹在脸上。好在刚刚天黑,他站在最后一排,也没有谁留意到他。
车子很快被巡警放行,来到了距离甄怀仁刚刚所在位置不远的地方停下,于此同时,甄怀仁所在大厦的大门打开,几个人簇拥着两个衣着讲究的绅士走了出来。
甄怀仁眼看着就要走出路口,远处传来枪声。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一扭头,刚刚的小型车队中的头车正加速冲了过来。甄怀仁识相的走到旁边准备目送对方离开。
“呲呲呲”短暂的脚步和喧哗过后,一个青年被两名巡警按着摔倒在距离甄怀仁几米远的地方,而青年手里掉落的一个冒着火花的东西好巧不巧的滚到了甄怀仁的脚下。甄怀仁来不及多想,一脚踢开,就地趴下。
轰,爆炸声震碎了周围的玻璃,甄怀仁看了眼已经炸成废铁的汽车,第一时间爬起来,拿出枪对着近在咫尺的巡警一一点名,然后抓着那个炸弹狂徒就跑,沿途遇到巡警都被他第一时间送去见了上帝。
两边等着解封的路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看不清样貌的人在街口大开杀戒。
“这边。”青年用蹩脚的官话为甄怀仁带路,很快甩开了追兵,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一座仓库附近,甄怀仁不走了“谁给钱?你?”
“我也是给人卖命的,哪有钱。”青年赶紧为甄怀仁打气“放心好了,银楼哥都安排好了。”说着转身往前“多亏了你……”话没说完,就感觉天昏地暗,捂着额头栽倒在地。
甄怀仁迅速的检查了对方口袋等处,不出预料,一无所获。只是裤子上的红腰带显得十分特别,甄怀仁收了起来,脱下风衣裹住青年,开始进行收尾。他之所以带着这个人跑就是为了让所有人认为自己是他们的同伙,一旦将来警察查到这些人,也会把自己当做这些人的同伙调查。至于谁是幕后真凶,他不在乎,也不关他的事。
待处理好之后,甄怀仁看看,向着远处走去。专门找偏僻的地方走了一个多小时发现竟然来到了虹口。
找了一家妓院走了进去,这个时候,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