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君臣
这时派去传唤的内侍应诚返回,进来施礼禀报:“皇爷,枢密院院判郭威已宣至殿外。”
石敬瑭朝他挥挥手,应诚急忙退出去传话:“枢密院院判郭威觐见!”
郭威平平静静地走进来,目光在旁边站立的石重贵、杜重威二人一扫而过,便向石敬瑭稳稳当当地施礼:“臣郭威拜见陛下!”
晋帝石敬瑭,相貌威武,气质非凡,此时年龄在五十来岁,正是男人建功立业的黄金时期,只是因心事重了些,脸色有些阴沉,显得有些苍老、憔悴,此时见郭威拜见,便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之前的颓废之色一扫而去,精神抖擞地看向郭威,面露微笑,伸手虚扶:“免礼!”很是热情的招呼着,“来来,文仲辛苦了,快坐下。”态度与方才训斥石重贵、杜重威二人截然不同,这情形不由得让那二人心里不住的泛酸。
旁边宫女搬来个圆圆的锦墩,郭威谢过了,方才恭恭敬敬地坐下,从袖袋中掏出写好的奏章和那道密旨,双手捧起:“陛下,臣奉钦命差遣之事,如今总算是有了结果,特来御前交旨。”又从怀中掏出那在破庙中拣来的皇榜,“这是从臣那孩子手中得到的皇榜,应该是臣与之相遇之前,他已经去解了公主之谜。”
石敬瑭顿时便露出火热的目光,脸上现出惊喜交集的神色:“哦?这么说……人是已经找到了,那件宝物可也确定了其下落了?”不待郭威回答,又吩咐宫人上热茶糕点来,便从宫人手中接过转递上来的奏章和密旨,将那道密旨放在一边,打开那道奏章看了起来,随后又朝石重贵、杜重威挥挥手:“你们下去吧,以后行事且记谨慎,不许浮躁!”
二人答应着,又施礼拜别,看一眼渊渟岳峙般端坐在那里的郭威,又有吃又有喝,心里都不是滋味,当然也知道这里内外亲疏不同;他们两个是皇帝陛下的妹婿和儿子,郭威则是皇帝极看重的臣子,对自家人和对臣子当然要有所不同,可这区别也太大了点吧?
两人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外,听到郭威带着黯然的语气在回皇帝的话:“回陛下:真是侥幸,臣原本以为这次又白走一趟,谁知回来时就在城外一座破庙里遇上了。可人是找到了,性命却危在旦夕!当时他已经受了重伤,伤势垂危,臣不得已,将其送到太医署中救治,据太医署两位丞令所言,应该转危为安了;现在由臣妻接到臣家中将养,只是在臣离开时,他仍在昏迷中……”
偏殿门口不远,那两人走了几步,石重贵忍耐不住,看向杜重威正要说话;杜重威是武德使,给皇帝探听外面的隐密算是他的本职,见石重贵好像在怀疑他,急忙按住他胳膊,悄声说道:“大侄子……哦……郑王殿下,咱们俩可是一班儿的,你不用怀疑我,我是从来没有在陛下面前递过你的小话儿,这点你大可放心!”
石重贵虽然即将改封,由郑王升为齐王,但还未经朝廷正式下旨,只是皇帝先向他示意了一下,也算是定了,估计要在元日大朝会后下旨,正式改封,由小国晋为大国,也算是高升,值得庆祝。但此时杜重威称他郑王,也不算错。
石重贵疑惑地看看他,眉头拧了起来:“他娘的!也不知是哪个嘴贱,若让我查出来,我非拔了他舌头不可!”
杜重威极不赞同,摇摇头劝解:“依我看,你还是别查的好。真要查出来,你是处置还是不处置?那肯定是你阿耶的心腹,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石重贵重重地出了口气:“可是……我这心里憋屈啊!谁他娘的来传这些屁事?我明明是好心帮忙来着,现在却传成这样,这让阿耶怎么看我?”
杜重威笑着劝道:“别查,憋屈也得忍着,就当不知道,即便糊里糊涂的也吃不了亏!”心里也有点鄙夷,谁不知道你看上了那冯氏,还在我跟前装蒜?只是这事情好做不好说,他也懒得去多管这种闲事。
石重贵瞅瞅他,又回头朝皇帝暂歇的偏殿中看看;杜重威也跟着回头瞅瞅,眨巴着眼睛悄声猜测着:“莫非是……”石重贵喃喃说道:“可是他才回来,哪来得及呢?再说这郭威也不是背地里捅刀子的人呀……”杜重威想起郭威那位义兄刘知远,不由得脸色阴沉下来:“这可说不定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那土匪都能混到一块成为生死兄弟,此人品性如何也尽可知晓……”两人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靠近窗户,侧耳聆听。
偏殿之内,郭威端着茶盏静静地坐着,石敬瑭捧着奏章细细看着。奏章只三百来字,很快便看完,石敬瑭微一思索,便问道:“文仲,你怎么判断出那个出剑伤人的杀手是武德司的乔新魁?”
郭威镇定自若,平平静静面不改色地答道:“陛下是知晓臣这些年来的行事的,臣自奉钦命差遣彻查其事,是与臣妻扮做白莲宗僧尼在外行走的,曾听闻过这‘穿心一剑’的浑号,臣又曾职掌军籍多年,对六军中军官履历、出身,也很清楚。乔新魁原本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客,先进侍卫亲军,后入武德司,近日才升做都将;另外其妻是宁阳公主殿下的保姆嬷嬷,原先是服侍长公主殿下的,好像乔新魁亦是因此而被武德司招揽。”
这话虽明显是推断之语,可也符合情理。乔新魁妻子袁嬷嬷,并不是宫内的保姆奶娘出身,而是个梳头娘子出身,也就是专给贵人女眷们梳头的,最初是皇帝亲妹妹宋国长公主得力的心腹,因梳头梳出来一手好花样,便推荐给皇后,再后来因皇后心疼收养的女儿宁阳公主,见她很有眼色,服侍的极为殷勤,才遣她去服侍;这些弯弯绕绕石敬瑭是清楚明白的。
刘知远、杜重威虽然不合,但调动一个基层小军官,根本不需惊动到他们两个直接对上。若是杜重威想要这人,只需随便吐露一句话,有的是人巴结着去办。
郭威口中提到的所谓六军即天子六军,六军各有其军号,如捧圣军、严卫军之类,经过晚唐以来诸多演变,现在转为侍卫亲军,原六军已名存实亡,唯只空余军号,朝廷并未明令废除而已,所以二者可以互通相称。侍卫亲军中又分马军、步军,其下又各分左右厢等建制,有的厢、军亦会沿用六军名号。现任的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便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刘知远,副都指挥使即杜重威兼任。
石敬瑭微一思索,便即明白,郭威这番话条理分明,也很容易查证,他并没有扯谎的理由,只需将事实告诉自己,自己便能很容易的判断其中真伪,这让他心头不由得又冒起一股火来,伸手在桌案上用力一拍。
石重贵、杜重威两个在殿外一边侧耳偷听一边悄声说着小话,突然听到殿内啪的一声响,似乎皇帝发怒,拍了桌子,互视一眼,俱有点幸灾乐祸,想不到这郭威是先如上宾,后如恶客,这会儿也该挨一场训斥了吧?相对笑了起来,却听皇帝喝道:“那两个混帐呢?给我滚回来!”心头顿时一跳,怎么又扯上我们俩了?
却见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口中喊道:“大王、驸马……皇爷传二位回来!”宫内称呼他们这种与皇帝有亲的重臣,只会称其最核心的职称,而不是像在别的场合那般称其职称。
二人一惊,皇帝发火竟然真是冲他们俩来的?急忙随那内侍转了回来,不及施礼,却听皇帝厉声喝骂:“差点被你们两个混帐行子东拉西扯的蒙混过去了!”
二人见皇帝怒不可遏,偌大火气直冲他们而来,不由得心里一哆嗦,随即便看向郭威,眼睛里都冒出火来,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石重贵看着郭威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模样,怒气更盛,伸手戟指,厉声喝骂:“郭威,你一个小小的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郞,竟然敢背着老子告刁状?真以为你是陛下亲信就能肆无忌惮?你郭威不过是个四品芝麻官,老子还是皇子、还是亲王、还是皇城使、还是开封府尹、还是宰相呢!”
他话音未落,杜重威也跟在后面探头探脑地喝斥:“郭威,平日里看你老实,不想你却是这般人!别忘了,老子还是驸马、还是武德使、还是侍卫亲军副都指挥……还是……也……老子马上也是宰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