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亲人
清宁急忙上前,引着两位老人坐下,丫环取过蒲团来,然后退开,在旁边躬身肃立;清宁则上前跪在蒲团上大礼拜见:“媳妇拜见义父、义母!义父父母一向可好?让荣哥儿去接你们的时候,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雪,让义父义母遭罪了!”这是晚辈见至亲尊长才需要施行的大礼,下人们还没这个资格。
她自称媳妇,乃是这时代儿子妻子与翁姑对话时的自称,并不是后世许多男子用以称呼自己的妻子。千年之后某些地区一直都是这样的称呼,比如问一些老年人你媳妇呢,这问的是你儿媳,不是你老婆。
老爷子伸出手虚扶一下,向身旁的少年说道:“荣哥儿,快扶你娘起来!”老太太则说道:“原先才入秋时我就想来着,可你义父总是怕给文仲添麻烦;你同芝哥呢,也舍不得他那个小芝麻官;这回荣哥儿一来说接我们进京,这老东西也没那些个顾虑了,就让同芝请了假,干脆一家人都过来!你说他总是想三想四的,想那些没用的做啥?依我说咱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不比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强?”
原来这就是郭威的奶公奶母一家,老爷子张记,老太太吴氏;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儿子张同芝、儿媳妇顾氏夫妻,次女张玉芝,孙子张琼,孙女张琳。当年郭威年仅三岁,父亲便在战场上阵亡,乱世里其父虽是个官员,可人走茶便凉,而且凉得极快,又处于战乱之中,母亲王氏得到丈夫阵亡的消息,敌军已经将近;王氏见势不妙,稍收拾些细软将家业撇了,便带着他和奶公奶母一家匆匆忙忙的去投奔其嫁在异地的同母妹妹韩氏;妹夫姓薛,乃是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后,那时也在异地做了个小官。
不料半路上王氏病逝,对于年幼的郭威来说,那等于是先遇上了天塌,接着又遭到了地陷;若不是张记夫妻本性良善,忠心耿耿,全力支撑,买了块地将郭母葬下,之后又带着他继续投奔其姨父姨母,三岁的郭威肯定无法生存下来,必会夭折。
姨父姨母夫妻没有子女,见到了年幼的外甥儿,当然喜出望外;听张记夫妻诉说近来遭遇,更是悲痛不已,感念张记夫妻忠义无双,虽是下人也顿起钦敬之心,便让年幼的郭威拜了奶公奶母为义父义母;不久后姨父去世,姨母韩氏和张记一家便带着年幼的郭威,在这乱世里艰难的生活,直到郭威成年投军;之后郭威与清宁在黄河渡口旁的驿站相遇结缡,便将姨母和张记一家接来一同生活,生儿育女也是姨母和张记一家帮着带;后来张记一家因吴氏父亲去世,一家人去奔丧,便在吴氏娘家滞留一段时间;不久郭威因杀了恶人逃走,官府又要来缉捕家眷,清宁、韩氏也不得不带着幼子离家逃脱,一家人彻底失去了联系,方才失散。
再之后郭威另投晋王李存勖——即后来攻灭后梁“重建大唐”的后唐庄宗——军中,为其麾下大将石敬瑭所赏识,职掌军籍,却又与到处寻找他的妻子重逢,当然喜出望外,再去他们先前的躲藏之处寻找姨母幼子,却又遇兵乱,二人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夫妻二人再次与亲人失散,自是更加痛苦,之后一直在寻找,只找到了奶娘一家,姨母与幼子却始终不见踪迹。
此后郭威屡立战功,逐步高升,前些年便为奶兄也是义兄张同芝谋了个小官。本来郭威是要留张记夫妻在自己家奉养的,可随后因后唐末帝李从珂猜忌石敬瑭,石敬瑭勾连契丹,起兵反唐,大战既起,他便将妻子和养子送往张记那边,待得后晋建立,郭威随之水涨船高,见中原已定,便想将家眷及义父一家接回来,不承想当时老爷子患病,这事便耽搁下来。
直到年前十月初,郭威夫妻奉皇命再次出外之前,因思念义父义母,便遣养子郭荣带着精干家人,去看望义父义母,若二老身体无恙受得了长途奔波,便接他们来汴京奉养;算算时间,至迟到年底便能将老两口接来,自己夫妻也将在那时候回家,到时便能团聚。
谁料郭荣走后不久,天色就变了,雨雪纷至,近几天更是大雪纷飞,野外的路面上覆雪能埋到成年人小腿,夫妻两个自然忧心忡忡,便以为不但接不回义父义母,只怕就连儿子也要留在那边过年过元宵了,不曾想却在这大年初一里,得了个惊喜。
清宁自然欢喜异常,也不待郭荣来扶她,便站起来笑道:“娘说的这话才在理,自己一家人,还瞻前顾后的怕些什么?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才是!你二老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这做儿子媳妇的总要孝敬孝敬你二老,让你二老过得好些才算是尽了些微薄的心!不然让外人知道了,岂不笑话我们这些晚辈一点孝心也没有?”
这时那两个少年郭荣、张琼才过来见礼,清宁有些不耐,连连摆手:“这老爷子、老太太在这里,你们先别拜来拜去了,待我和他们说说话。”又朝身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女施礼,“见过大哥大嫂。”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都苦笑起来,只得一揖而已,便退下仍站在一旁。那义兄义嫂张同芝、顾氏夫妻两个也微笑着还礼,仍然站在老爷子老太太旁边。
老太太朝床上看去:“这是……三哥儿?”老爷子也十分关切地看着清宁。
清宁有些伤感地答道:“对,是三哥儿,失散时他太小,已经不记得我们夫妻;他如今只记得自己叫薛平平,知道自己乳名平哥儿,家里有祖母薛韩氏,还有个义婶义妹,身上带着他义婶给他的长命金锁,这所有的事都对得上;且不说他这身上还带着胎里的印记,相貌还依稀带着小时候的影子,就不看这些,单凭这母子连心的血肉情分,也能让我老远的感觉到他!”
那中年男子张同荣是郭威义兄,也有些担忧地问道:“平哥儿这是……患了病?”
清宁一皱眉头,看看老爷子老太太两个,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便也改口答道:“这天太冷,感了风寒,如今已吃了太医的药,不碍事了。太医说晚上就能醒来的。”
老太太倒是不停口地念着佛:“阿弥陀佛……哥儿年幼,身子弱,可得小心照拂着……”这年头少儿夭折率太高,何况是患了重病,由不得她不担心。
清宁又与那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张玉芝见过礼,回头又看看床上昏睡着的薛平平,轻轻说道:“是请太医署的两位最有名的太医给看的,说是没什么大碍了,也很快就能醒来的,其实是不用担心的。”接着又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义父义母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现在饿不饿累不累?咱们虽然没赶上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可也赶上了大年初一的。”又看着那少年少女笑道,“琼哥儿和琳姐儿都长大了啊……琼哥儿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好一个威武不凡的小小男儿汉!琳姐儿也是个难得的小美人儿,再过几年这可真要成了倾城倾国的绝色,不知以后要便宜哪家小子呢……”
一番话说得那少年张琼骄傲地昂首挺胸,表示自己肯定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娇憨甜美的小女孩儿张琳羞涩地低下了头,躲在了母亲顾氏身后。
清宁一笑,转身拉过尹翠:“琳姐儿这回来家有了伴,这是我新认的闺女尹翠。来,翠儿,快来给爷爷奶奶嗑头!”
尹翠见了一屋子的陌生亲眷,本来还有些拘束,却身不由己地被清宁强拉硬扯着,向二老行了大礼。那大嫂子顾氏笑了起来:“你心疼这闺女心疼的厉害,这大过年的给二老嗑头,知道的是拜见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趁这机会给闺女要压岁钱呢!”
老爷子笑道:“就不是过年,和这孩子头次见面,也要给个见面礼的。”在身上摸了一阵,摸出一个金钱来,“我这也没准备的,身上就这个合适,给了丫头吧。”老太太笑着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子,拉起尹翠就要给她戴上。
尹翠回头看看清宁,清宁看着张记手中的那枚黄金制成的钱币,先说了声“这正应景”,又一眼瞅见老太太手中的玉镯,眼睛一亮,便看着尹翠点点头笑道:“爷爷奶奶给的,都是好宝贝,你就拿着吧,不用客气。”
老太太拉过尹翠,一边给尹翠小手腕上戴上金镯子一边说道:“我一直就想着呢,咱们家哥儿姐儿太少,再多几个热热闹闹的才好呢!”伸手将老爷子手中的金钱拿过来,放在尹翠手中,“这孙女好相貌好身材,比琳姐儿还要强几分。”
清宁又拉过尹翠,让她给张同芝夫妻见礼:“这个你要叫大伯,这个叫伯娘……”等到拜见那青年女子张玉芝,“这个你要叫姑姑……”一言未完,又看着那长身玉立、窈窕清秀的张玉芝取笑道,“说不定过些天,就要改口了哦!”
那张玉芝娇美的脸蛋儿唰地一下羞地通红,嗔怪地瞪了一眼清宁:“嫂子就会胡说……”清宁轻轻笑着盯着她打量着:“我怎么胡说了?老爷子老太太先前早就和我说过的,我这里可是没二话的,我看倒是你……呵呵,水仙不开花,你装什么蒜呀……”话未说完,那青年女子便羞得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