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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乐舞

事情议定之后,郭荣便带着人去各处请人,并在城中散布枢密院将在元宵节前两天,即正月十三、正月十四连续两天的晚上,在御街与北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官灯第一的枢密院灯彩安放区,试验燃放新型烟花爆竹的消息,同时会请京城行院乐班、百戏班、歌舞大家当场表演献艺。这年月戏剧还不成熟,虽有歌舞乐曲,但花样极少,就是唱词也多是唐诗,长短句词曲也有但相对来说还比较少,成熟的大批量的宋词还得几十年呢。相比后世,娱乐节目少得可怜,若真有免费歌舞百戏杂耍观看,这京城十来万人口,还不知能吸引多少人来呢。

等到天色将暗,郭荣和一群小伙伴,已经带着一些这时代的艺人回来,直接就到了薛平平住的那小院。只是薛平平住的这座小院,正房三间通透,两边各有两间厢房,东边两间是薛平平的卧房,西边两间是服侍他的两个嬷嬷的卧房;那三间正厅没有隔墙,进深一丈有余,东西长约三四丈,当然也不算小了,可这么多人一进来,便显得有些拥护了。郭荣正要介绍,但一看屋内挤满了人,那些艺人还都没进来,只站在外面廊檐下,便又朝外走:“这屋有点小了,咱们去西院去,那边房子大。”随即便当先领着大家一起过去。

薛平平房里的四个女孩子,先躲在厢房里朝外偷看,见薛平平跟着一块走了,相互瞅瞅,也急忙出来;李静姝和张琳一块抬着那张交椅,连翘、苏叶两味药丫头便拿着茶点、手巾等物,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西边跨院儿本是郭家练武所用,郭威行武出身,像他这样的武官家里都有类似的院落,院子里座北朝南五间房子,没有隔断,而且进深也大,靠墙摆着些兵器、长凳,唯正中供着一张武圣画像,画像前一张供桌,上摆着一只香炉。

这年代的武圣并不是蜀汉时期的关公,当然更不会是一百多年后的岳飞,而是西周的开国功臣、齐国首任国君姜尚,也就是《封神榜》中的那个姜子牙。

祭祀武圣是从唐玄宗开始,以西周开国功臣吕尚即姜尚姜太公为武成王为主神,汉代开国功臣张良为副祀,另有九位历代名将陪祀。之后宋、元皆奉姜太公为武圣,明太祖朱元璋认为其非帝王而为周臣不应享有这么崇高的祭祀,便罢武圣之祭,在明神宗时追封岳飞和关羽为武圣,清代因忌讳屡败金兵的岳飞,则单祀关羽,之后关羽才成了后世人耳熟能详的武圣。

这时候的西院里面,管家郭贵义正带着几个家人和枢密院的人一块清场,并将原来做好的烟花爆竹给包装好了,再装进写着成品名称的白木箱中,之后一箱箱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在那木棚下面。见郭荣带着一大群人过来,急忙过来见礼。郭荣急忙还了一礼:“贵义叔,你们仍旧干你们的活,我这另有事,人多别的地方装不下,就用用这大厅。”

郭贵义便一笑退开,随后又招来两个机灵的小子,叮嘱他们进去好生服侍。

薛平平因伤势未愈,走得较慢,便落在后面,门槛有点高,他方抬抬脚,连翘、苏叶便急忙赶上来,腾出一只手来搀着他进房。旧时高门大户家的门槛儿都很高,不明白有多高的可以看看现在的挡鼠板就知道了。另外一些古旧建筑中依然保存着那高高的门板,成年人迈进去也得高抬腿,他这少儿就更不用说了。

李静姝、张琳急忙紧走几步,将那张交椅放好,请薛平平坐下,然后便站在他身后。虽说是男女有别,但只要不是需要太过注重的场合,武将家里一般也不太讲究这些,何况连翘、苏叶两个是服侍薛平平的丫环,清宁因薛平平在养伤,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出门,也就没给他指派长随小子,薛平平一动,她们俩丫头也只有跟着动;张琳、李静姝两个这些天来,和薛平平住在一屋,也没避讳,有时在这府中随意走动,郭府人本来就少,也没人来避开她们两个小女孩,而且只是来这西院,又不是出门,她们先前还跟着来服侍薛平平在这边干活,也就没在意这些。此时跟在薛平平后面进来,一看进屋的除了她们四个,别的都是男子,哪怕都是少年人,也是一群货真价实的小小男儿汉,四个女孩子处于这样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郞中,不由得心里就有点慌,便站在薛平平身后低眉垂眼的,只装作是来服侍他的,也就说得过去了。

却没想到还是有眼尖的,最先进来还没坐下的刘承佑左右观望一阵,便将目光一转,看着薛平平和他身后侍立的四个小丫头,挤眉弄眼地笑道:“平哥儿倒是会享福,这几个丫头也有眼色,比我家那几个机灵多了。”

郭荣急忙纠正道:“别瞎说。”一指李静姝、张琳,“那两个是我妹妹!”

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少年笑道:“只听说过你有个姐姐,还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妹妹。”

郭荣认真地看着他叮嘱道:“我母亲新认下的两个干闺女,这回告诉你了,别再瞎扯!”

后面众人跟着进来,起先都很诧异地瞅瞅薛平平身后的几个女孩子,待知道身份后便不再放在心上。武将家里,男女之别虽然也讲究点,但没有文人士子那么严苛,尤其是在这天下纷乱、礼崩乐坏的时代。之后他们便好奇地打量着室内陈设,左瞅瞅右看看,叽叽喳喳地又议论着,与自家的演武厅比较一番。甚至有几个爱武成痴的,还上去将那些兵器都拿在手中试了一下。

赵匡胤看样子对棍棒类武器有着特殊的爱好,轻轻拿起一杆齐眉棍舞动着,对郭荣说道:“荣大哥,我看你们家这摆的兵器都很普通,难道没有什么宝剑宝刀之类的神兵利器?还是都收藏起来了?”

郭荣摆摆手道:“我父亲虽是武将出身,但对那什么宝剑宝刀不感兴趣。他常用也就是随身的一把佩刀,一杆长枪,只是用的时间长了,也称不上是什么神兵利器。”一指刘承佑,“他家有宝刀,三伯父有口宝刀,真正的削铁如泥!”

刘承佑见大家都注目于他,矜持地点点头笑着道:“我父亲确实有口宝刀,据说是能工巧匠用天外陨铁打造的,平时爱惜的很,我要是摸一下,都得挨半天训。”那意思无非是我连摸一下都要挨训,你们更是连看都看不到。

和郭荣一块来的除了薛平平原先就认识的刘承佑、赵匡胤之外,另外几个少年并未见过,当下又一一见礼。

郭荣给一一介绍:“这位是侍卫亲军副指挥使家的长公子景裕,他们家才从外地调回来;这位是同州节度使符节镇的长子符昭信,这位……”介绍到一位年龄相仿、相貌俊秀的少年时,略有些迟疑,旁边几个便笑着起哄:“哟哟……荣哥还害羞呢?”“大家兄弟一场,你就是成了亲,这兄弟就成了大舅子,那不还是兄弟?”“就是……说的是你舅子,又不是你浑家!”

郭荣先是红着脸,接着便大大方方的介绍道:“这是禁军刘虞侯家大公子刘景忠,是你大嫂的长兄。”这年代只要定了婚,未婚夫妻也被世人看做是夫妻,只是尚未嫁娶没有举行典礼罢了,所以如果有悔婚的,就如后世离婚一般,会毁了清誉,明明没有举行婚仪,却都已成了二婚了。

薛平平这才注目看了看,拱手一礼道:“原来是大嫂的兄长。”又瞥了一眼那个符昭信,心说那位大嫂不应该是符昭信的妹妹吗?而且他两个妹妹先后都嫁给了郭荣,既后周世宗的两位符皇后,怎么又变成了这位的妹妹?他正自疑惑,只听郭荣又指着最后一位:“这位是新近拜相的和相公家的长孙和慎。”

“卧槽!和中堂?”薛平平不觉大惊,随即看着他问道:“这位哥哥叫和绅?令祖是……”

和慎有些拘束地回礼,很简单地自我介绍道:“家祖讳凝,成绩公。”意思是我爷爷名叫和凝,字成绩。只是他对薛平平口中的“和中堂”很是疑惑,便开口问道:“平哥儿,何谓‘和中堂’?”

薛平平忍住笑意答道:“哦,只是想到了个旧识,他的长辈也叫和绅,我们那里都叫他‘和中堂’,山村里的小人物。”

和慎便哦了一声,仍旧温文尔雅地站在一旁。郭荣又指着刘承佑、赵匡胤道:“这两位来过咱们家,你认识的。”

薛平平点点头,抱拳一礼,身子轻轻晃了一下,郭荣赶紧扶着他坐下,问道:“站长了身子不适?赶快坐下歇歇。”

薛平平便坐了下来,只听刘承佑笑道:“平哥儿小弟太柔弱了,都没有一点我们武将家风!”景裕一指和慎笑道:“与他们文臣家的子弟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开疆之能,除了一张嘴皮子之外,别无它能,这才只站一会儿就乏得要命,不知拿只‘毛锥子’可能写得几个字?”

符昭信也嘻嘻笑道:“提枪弄棒的估计不行,若与那些文士交结,一块咬文嚼字,只怕能说个昏天黑地的。”

郭荣见薛平平脸都黑了,和慎和那几个文官子弟也有些不自在,急忙阻止:“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我弟弟受了重伤,这身子还没好透,这些天又在这里连忙了几天,早累坏了。”随后又冷笑道:“别看你们一个两个骄傲得不行,等他好了,与你们哪个比一场,只怕你们没几个能胜过他的!”他早听父母说过,薛平平在那破庙中,与武德司好手交手,虽落在下风,也受了重伤,却将对方逼得极其狼狈,真说起来不丢人,甚至可以说其身手不凡,毕竟他才多大年龄?就像这几个将门子弟,别看他们平时也打熬身体,习武练功,似乎都能上阵冲杀,其实都还是纸上谈兵,并未经过实战。别看他们年龄比薛平平大,若让他们对上一阵,鹿死谁手真还不一定。

和慎虽被他们取笑,但仍和和气气的报之微笑,并不生气。此逢乱世,武将势大,文官势弱,就连他们的子弟也连带着沾染上了这种习气。

赵匡胤笑着说道:“那等平哥儿身子大好了,咱们比上一场!”他自觉近来功夫大涨,一直想找人比试,一听郭荣这么说,便来了兴致。另几个也叽叽喳喳地跟着说,一定要和薛平平比试一番。

那几个少年围着薛平平打量着,也就停了不到几个呼吸,便又啧啧有声地评判起来:“咱这小弟细眉大眼的,长得真俊……”“这个头也高呀,都快赶上我了……”“你们说他才九岁?我看有十二三了吧……”“这皮肤这么白这么嫩,比那几个俏丫头还要嫩,若着女装肯定要比那几个丫头还好看……”

薛平平一听,脸都要绿了,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你们爹是大老粗,你们这些坑爹货也就这德性?不由得心里暗骂:“呸!你们长得才像小丫头呢……”

郭荣见薛平平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摆摆手说起了正事:“这次多亏了这些好兄弟,不然我还真请不来这些人!你先前说要二三十个艺人,这现在有了二十九个,这可够你用的了吧,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刘承佑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算是他们中间最大的一个了,此时有些不耐,催促着说道:“荣哥儿,你们快些弄,弄完了咱们找个地方喝酒,看看美人歌舞,听听小曲,再来大赌一场。”这人是刘承佑的舅舅李业,也就是刘知远夫人李三娘的娘家兄弟中最小最爱玩的一个,比刘承佑稍大,跟他们这一班人也混熟了,便玩在一起。他家里不过是山村小民,除了刘知远外,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亲友。年前和两个兄长来京城投奔姐姐姐夫,想混个一官半职的,只是他年幼,刘知远现在正忙着去太原的事宜,没工夫更没什么好去处安排他;他一介白身,出身又低,除了跟着年龄差不多少的外甥嬉戏,也结识不到别的官宦子弟,这些天来便跟着刘承佑厮混,倒与他们这班衙内混熟了。

其余少年一听,便都跟着起哄。薛平平看了那李业一眼,见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便说道:“诸位哥哥,你们以前过年就都是喝酒、听曲、赌钱、看看美人歌舞?”

众人点头称是,只刘承佑挤眉弄眼的笑道:“对了,我舅舅还给我弄来了一对斗鸡,你们谁还有?咱们可以斗一回!赌注可以是金银财宝,也可以是宝马美人,我都不嫌弃!”说的好像是他稳定能赢似的。

薛平平便鄙夷地一撇嘴巴:“还有斗鸡,这就是你们以前玩的?不要跟我说还有走狗!就你们玩的这些,这也太……太低端太没档次了吧?你们要听曲儿,我这就有啊,还是新曲!咱们今年过年不听曲,听曲就听新鲜曲,行不?”一指那些艺人中的女子,“你们要看美人歌舞,那也有啊!”

众少年噗嗤一声都笑了,鄙夷地扫视一眼那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女艺人,刘承佑笑道:“这也算美人?徐娘半老的美人?酸涩不熟的美人?一群歪瓜劣枣,有何看头?”说着又朝薛平平身后瞅了一眼,意思是你身后那几个还差不多,这前面的哪算得上什么美人!

那些抱着乐器的女子一听,都目露不悦之色。早听说了那是刘相公家的公子,她们虽然气愤,却不敢反驳,一瞥之余,看到薛平平身后的几个女孩子相貌,也不禁有点自惭形秽,不得不低头。

薛平平又回头瞅瞅,也不算丑啊,虽然大的大了点,有二三十岁的;小的小了点,十一二岁到十三四岁俱有,但相貌可不丑,若放到后世网络平台上,个个都要超过那些自称美女的不知多少倍!薛平平也有点纳闷儿了,难道我的眼光比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差那么多?却不知这些少年,个个家庭显贵,真要看美人,那看的是真正的天然美女,个顶个的不开美颜也能让人惊艳的绝色美人,跟他身后的四个女孩子姿色相若,比这里的女艺人个个都要美艳几分;哪像后世,美女不再是形容词,已经成了性别名词。

没见就连侍候薛平平的两个小丫头,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嘛;更别说那李静姝、张琳,虽然年幼,容貌更是出类拔萃,说是倾国倾城都有资格了。

这些少年,真要比爹,那得说是刘承佑的爹官最大;其中还有两个的爹比郭威品级高,但他们都以郭荣为首,从郭荣在他们中间的影响便可看出来。薛平平看一眼郭荣,不愧是后来的“五代第一明君”,自幼便有领袖群伦的天赋,哪怕只是一群少年玩闹,也可窥斑觅豹,一见其才。

至于此时站在一旁的艺人们,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总共二十九人,分属五家;教坊司本司行院,三家分别以唱曲乐舞为主的城里的行院,一家百戏班;郭荣并没有真的去请青楼的人,他也怕母亲收拾他。百戏班也就是玩把戏杂耍的,这时候叫百戏班,也叫杂耍班,反正没什么正经名号;而且这是个家班,班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名叫周兴志,老两口小两口,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儿女,两个小孙女竟然是一对双胞胎,年龄才六七岁,长相看着甜甜的挺可爱的,再就是两个徒弟,也是亲戚家的晚辈跟着学艺讨口饭吃,共十口人算是最大的一个班儿。他们手中怀里拿着抱着琴、筝、唢呐、琵琶、胡琴、笛箫,还有锣鼓镲子等杂七杂八的乐器;再就是百戏班子的家伙,有长竹梯、长竹长木粗绳、小木桶、小陶缸,碗碟等物,放在旁边堆了一小堆。

几个领班的手中都拿着本书,就连那个百戏班主也不例外,以示与众不同,想是曲谱歌谱、节目单子之类。

教坊司的人,一共来了两大五小七个人,两个大的中年男女是带队的,不过相比那些不在编的民间艺人,他们这些有朝廷编制的“正规军”,却更加可怜,除了带队的两个是成年人外,其余四女一男五个又瘦又小的,看他们那年龄估摸着那最大的男孩子才十三四岁,最小的女孩子好像营养不良导致发育不全,个头又瘦又小,手里拿着根竹笛怯怯地站在最边上,看她那柔柔弱弱的模样,最多能有十来岁就算不错了,那男孩子站在她身边,有意无意地护着她;另三个大点的女孩子也就在十一到十二三岁之间。

倒是三家行院的人正常些,各来四人,年龄都在二十五六岁到三十来岁,不过在这一行这年龄就有点偏大了。

薛平平看着教坊司中那可怜的小猫小狗三五只,有点怀疑,就这些小孩子能演奏得来什么名堂?却忘了自己比他们还小呢。薛平平回头又瞅瞅郭荣,没想到他真的不挑食,连这样的也能弄来,难怪这些衙内纨绔们看不上这些人。

郭荣见他目光在那些教坊司的伶人身上闪烁不定,知他有点看不上,便凑近了悄声说:“就这还费了老鼻子劲了,人家还不愿意来;最后我让人去叫了三伯家的刘承佑、和相家的和慎,有宰相家的公子发话,教坊司的才点出这几个。”看薛平平目光又转向那百戏班子,郭荣又解释道:“就这个也不错,别看他们有老有小,可人家的杂耍玩的是真好,好几家王公宰相家都叫去演过堂会的。本来今天正在咱刘三伯家,我去喊承佑,刘三伯一听咱们有正事,直接便让他们过来了。”接着又庆幸地笑道,“不过这个班子的钱是可以省下的,本来这几天他们这个班是被刘家包下的,钱他们家已经出过了。”

薛平平道:“刘家给的钱是刘家给的,咱们用了人家,也不能白用,到时候也得给。”郭荣道:“你以为是我抠?实在是没钱,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啊!”见薛平平还要再说,摆摆手道,“我不过就那么一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给?真要赚到钱了,哪怕赚得再少,到时候多少也得意思意思。真要赚不到钱,你把我卖了换钱给人家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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