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蹊跷
石若伊听他这么说,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是李静姝用力瞅了瞅他,心说你算什么客?天外仙山来的客?就会胡说八道……
薛平平朝车窗外面看看,便向石若伊说道:“殿下,现在天不早了,大概快到子时,咱们不能再耽误时间,我想那边应该发现殿下已经不在大相国寺中,还不知怎么着急呢,我们送殿下回去如何?”
石若伊也向车窗外面瞅了一眼,神色中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但想起自己是糊里糊涂的就走出了大相国寺,现在那些随从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子了呢,心里也有些不忍,便点点头道:“好吧!”
薛平平便站起身掀开车帘,见郭荣仍然满面严肃的站在马车旁边,便轻轻喊道:“哥哥,送我们过去。”
虽然没提送到哪里去,但郭荣自也明白,点点头道:“好!”正要召集人来赶车,便听车中那公主又小声说道:“不要去那边的正门……”虽然声音不大,但也让隔着车厢板壁的郭荣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郭荣便轻轻答道:“好!我记得那里有个后门,咱们走那里!”
这时郭恭明也早已从开封府那边赶了回来,郭荣便让他在这里看着,自己带着几个家人随从,护送着石若伊回大相国寺。这里距大相国寺并没多远的距离,宁阳公主石若伊坐在马车里,又有李静姝、薛平平相陪,虽然三人之间,并没有多少话题可聊,但一路上薛平平倒是不安于寂寞,轻轻唱着几支小曲儿解闷儿,让那两个少女不禁越发惊愕。前面说过,这年月娱乐与千年后相比,娱乐极少,歌曲更不用说,也是如荒漠中寥寥可数的几根绿植一般少得可怜,听到薛平平口中一曲接着一曲,根本不重复,李静姝、石若伊当然会惊诧不已,不知不觉的便觉得这薛平平身上有种她们根本看不出来的神秘色彩。
虽然大街上观灯赏灯的人潮不断,但他们一辆马车,又有十来个人护持,即使走得再慢,也就一顿饭的工夫,便来到大相国寺后角门。
郭荣朝四下观察一下,见没什么闲杂人员,便让人去那后角门察看一番,见一切如常,也放下心来,走到马车车窗前,轻轻说道:“已经到了,没什么异常。”
只听薛平平哦了一声,小声说道:“殿下,咱们下车,送你进去。”
石若伊也低声道:“多谢!”
郭荣急忙命人搭上梯橙,就见薛平平第一个钻出车厢下车;随后是石若伊,最后是李静姝。三人下了车,郭荣便留下两个家人看车,自己带着人护持着石若伊,走向大相国寺后角门。
这时那紧紧关闭的角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盔甲鲜明,腰悬佩刀的军兵,脸色威严地审视着他们。郭荣见这里竟然有军兵把守,有些奇怪,细一打量,便知道他们这装束是皇城司的,进而想到应该是护送宁阳公主一块来大相国寺进香的军兵,便上前抱拳一礼,轻轻说道:“两位,我们是护送一位在大相国寺进香的贵人回来,还请行个方便。”
其中一名为首的军兵,上前一步,先朝郭荣打量一番,又朝他身后看去。薛平平一行中间的石若伊便朝前走,看一眼那军兵,便朝那已经张开的后门走过去。
那名军兵一惊,急忙闪身让开,低头躬身行礼。另一名军兵先是有些惊愕,随即也急忙低头跟着行礼。果然不出郭荣所料,他们就是护送石若伊来大相国寺的皇城司的官兵,此时已经得到了通知,说要严守这大相国寺的各个出入门户,具体出了什么事他们不清楚,但他们先前见过这位小公主的,虽然只是远远见过,但这石若伊虽然年幼,但她的容貌乃是出类拔萃的极品绝色,不论什么人见了,都会震惊并不能忘怀,此时自然认了出来。至于公主这个时候为什么是从大相国寺外面进来,他们虽然感到奇怪,但也不敢阻拦。
随后薛平平便跟在石若伊身后进门,郭荣他们也默不作声地跟上。
他们一行默默走进这后门,不过才走了十来步,便见几名僧人匆匆赶来,其中一名年在三十来岁的僧人,审视着他们,合什问道:“施主请留步!”见他们停下来,那个和尚接着问道:“敢问施主,为何要从这里进寺?”
郭荣打量一下这两个和尚,并无什么可疑,便走上前还礼:“我们是送在贵寺进香祈福的一位贵人回来,还请师傅行个方便。”
那和尚并未答话,只是朝郭荣身后看去。
石若伊便上前轻轻说道:“大师,他们是送我回来的,我在贵寺进香,一时贪玩便走出了这里,在外面看了会儿灯,就迷了路,还好遇到了故人,他们送我回来。”
那僧人先前还漫不经心,此时见到石若伊,仔细打量一下,蓦然见到这石若伊的相貌,不禁心儿一跳,急忙低头,一边施礼一边让开:“唐突了。施主请——”
几人见这和尚虽然拦路,但还是彬彬有礼,都还了一礼道谢,随后便鱼贯而入。那两名僧人随后也退了回来,仍然关了门,站在两侧。
虽然他们一行中还有一个姿色不输于石若伊的李静姝,但她低着头走在人群正中,并不惹人注目,便没人注意到她。
薛平平走在人群当中,迈进那角门,一边走一边紧张地思索着,这大相国寺这么一个后门都有军兵和僧人把守,这石若伊到底是怎么能瞒过他们,莫名其妙的走出去的呢?朝前看着那石若伊窈窕的身姿,再转头看看自己旁边和身后的一行人,都有些沉闷,便轻轻摇头,把这些疑惑都赶走,朝四周看去。
这大相国寺后院却是一大片空地,看那广阔程度,甚至比整个郭府加起来还要大上几分,薛平平不由得十分惊讶,心说这大相国寺不愧叫大相国寺,就这后院一片空地就有好上百十亩大小;近处有几十棵稀稀拉拉各种树木,稍远些好像是一片园地,想是寺中僧人种植蔬菜所在,自然而然地便想起《水浒传》中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施耐庵所着《水浒传》,其中发生在大相国寺中的故事有好几个,但在这菜园内发生的最有名的故事,便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突然又想起来,那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好像是根据郭威拳打恶霸的故事演绎而来的,看来施耐庵创作那部名着时,也知道郭威不少的事迹,甚至知道那郭威曾经冒充过和尚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不禁思维发散,又想起千年之后的网络上恶搞的那些,比如“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薛宝钗拳打镇关西”的段子,不觉呵呵笑出声来。
李静姝看他一眼,轻轻问道:“你又傻笑什么?”
薛平平低低的笑着答道:“想起一个笑话来。”李静姝疑惑地看他一眼,警惕的说道:“你不会在这寺院里再胡说八道吧?当心佛祖恼了你!罚你口舌生疮!”薛平平啐道:“呸!佛祖恼我?哼!佛祖现在连他自己祖传的地盘都被人霸了去,哪还有空恼我?”他说的是佛教在南亚中亚古天竺地区势微,其原来的地盘几乎全被新兴的绿教全给占了去。当然这些事离汴京城十万八千里,现在对这里还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李静姝哪里知道那发生在万里之外的事,撇着小嘴巴说道:“看让我说着了吧?就会胡说八道!你是真不怕口舌生疮啊?”
薛平平正发现大家有些沉闷,便嘻嘻笑道:“我有什么怕的?听我再唱支歌儿给你们听啊!”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在此时汴京城满城璀璨的辉煌灯火之上,原本应该明耀万里长空的月亮,也有些暗淡,几颗隐约可见的星星,如被小风吹过的烛火一般闪烁着,叹息一声,“唉!可惜是夜晚啊!”随即又清清嗓子,便轻轻唱了起来:“星星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我是一个努力干活还不粘人的小妖精!别问我从哪里来,也别问我上哪里去,我要摘下最美的花儿——”他一眼瞅见不远处有几棵开得正艳的红梅,心下大喜,便轻轻跑过去,折了两枝转回来,向着李静姝和石若伊一笑,将两枝花递到她们面前,“献给我的小公主……”
李静姝心儿一颤,身子一僵,急忙朝后退了一步;石若伊倒是没察觉她的异样,有些诧异的看着薛平平。薛平平一笑,将两枝花的其中一枝再朝她递了一下。石若伊低头瞅一眼那花,慢慢伸手接过。随后薛平平又走了几步,将另一枝红梅递给李静姝。李静姝不好再退,只得沉着小脸儿接过。
这时不远处走来几名僧人,其中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和尚,后面跟随着几个小沙弥。那中年和尚远远的便厉声喝道:“施主,请勿摘花!”
薛平平连看都没看那和尚一眼,目光仍在两位小公主身上转悠,继续唱道:“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锣,生活充满节奏感……”
这时那和尚已经走到近前,拦住去路,盯着薛平平厉声说道:“你这小施主,怎么如此顽劣……”
薛平平轻蔑地瞅着他,甚至提高了声音唱道:“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餐……”
这两句歌词一唱出来,那就有点是当面挑衅了,虽然光线暗淡,可也能看出那和尚脸色立变,怒意十足的瞪着薛平平。
李静姝顿时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石若伊也不禁莞尔,只是她自恃身份,急忙忍住没出声。郭荣急忙拉一把薛平平:“哎哎哎,别瞎唱!这是在大相国寺,不能亵渎佛祖,也不能对大师不敬!”
薛平平忍着笑继续唱道:“……这山涧的水无比的甜,不羡鸳鸯不羡仙……”
那和尚一见薛平平如此顽劣,脸都绿了,只是天色昏暗看不出来,瞪着一双眼睛,扫视一遍这群人,双手合什,敛起怒意,大声说道:“几位施主既然对佛家不敬,还请速速离开本寺!”
郭荣上前一步,对那和尚赔礼道:“大师,幼弟年幼顽劣,还请大师海涵!”朝石若伊一指,语气坚定地说道,“不把贵人送到跟她一块来的人那里,我们是不会走的。”
那和尚疑惑地看他一眼,眼睛在他们身上审视着,并不答话,也不让开。
石若伊便也合什一礼,轻轻说道:“大师,这位……公子所说为真,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那和尚目光如炬地盯住薛平平,脸上怒意一直不减。
薛平平恍如一点都没看到,脸上笑意都未曾减少一丝。那和尚看到薛平平如此,怒意更甚,上前一步,正要怒斥,却见从南边跑来一个少年,边跑边惊喜交集的叫道:“啊?原来在这里!”跑到近前,朝石若伊躬身一礼:“殿下……你……你……”好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殿下快回去,应少监……都……都发火了。”说罢又朝石若伊一礼,“殿下,咱们快回去,应少监见了殿下,一定很高兴。”接着又补充道,“应少监是听说公主……独自出寺,无人随侍,才从陛下那里赶过来的。”
这小内侍就是薛平平除夕那天在大相国寺解谜时所遇到过的那位形如老妇的中年内侍木汲的干儿子竖岩,他口中的应少监就是随侍在石敬瑭身边的宦官应诚,此时是从四品上的内府少监,原本像应诚这样的内侍,已经是宦官能达到的巅峰了,但自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赏了那个马屁精木汲三品衔后,内府中那些顶级的内侍宦官,则都被木汲压了一头。
石若伊独自出寺,最初无人发觉;但并不是说就没人关注,等到先前薛平平来应约,被竖岩领到那禅房时,便发现公主已经不在。开始他们还以为公主只是走出这禅房,在寺中随意逛逛,等到跟着公主来内官发现公主失踪,都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那些随石若伊来大相国寺的内侍、宫女、嬷嬷们,以及皇城司派来的官兵,顿时都吓懵了,急忙四下寻找,那还哪能找得到?几个随侍的头头们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最后凑到一起商议,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禀报。
石敬瑭正带着文武百官在宫城城楼上赏灯,兴致正高,这事一层层报到应诚这里,应诚一听便是一惊,微一思索便悄悄跟石敬瑭禀报。石敬瑭紧急交待了几句,命应诚亲自来到大相国寺处置。
应诚奉钦命带人来大相国寺,除了要尽快找到公主之外,还有一件要事,便是要见到薛平平,将那千金之谜彻底解开。但他来到这里,询问一番后,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命这些内侍宫人在寺内仔细查寻,而皇城司的官兵,因为认识公主,便出寺在周围搜查;他带来的御营司的官兵,则要把这大相国寺严密守护。在这个紧急时刻,不管什么人,一律许进不许出。
小内传竖岩,本就是石若伊宫中的宦官,虽然并未得到重用,但他是木汲的干儿子,便是应诚也不能小看,虽然这次是跟着公主出来,但他年幼机灵,应诚并没有为难他,只问了他几句话,便让他自便。但竖岩是石若伊宫中的内侍,公主失踪,他哪能不着急?也着急忙慌的在寺内四下探查,不料转了小半个大相国寺,才走到这后边,便看见了公主,自然喜出望外。
那和尚见这小内侍朝石若伊施礼,心知再挡不住他们进寺,脸上神色更加憋屈,冷冷哼了一声,便一声不发的转身离开。
薛平平一行这才继续朝里面走,一边走他一边打量着周围,又想起他们进来时,门外门内都曾有人拦阻,看来这门也是有人把守的,这石若伊是怎么自己一个跑出寺去的?难道那个时候就没有僧人在这边把守?再说一位堂堂公主,无论怎么说身边也得有不少宫女嬷嬷宦官什么的服侍着,她怎么就能避开那些人的眼睛独自走到大街上?难道当时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也不可能啊,至少得有几个亲近的宫女随侍吧?上次在大相国寺初相见时,不说外面的那些宦官、嬷嬷,单是她身边的宫女就有十好几个;那位身姿玲珑、面目俏美的颜月,还被那两个一块进来解谜的壮汉、书生给误认为是公主了呢,怎么这次她就好像是平民百姓家的小孩子一样,轻轻松松便能自己走出大相国寺?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不由得将狐疑的目光转向石若伊。
石若伊走了几步,转头看一眼薛平平,见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脸蛋儿一红,急忙低下头去,心里却在埋怨着这顽劣小子一直都不懂得避讳,即便不说她这贵重的公主身份,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也不能这么盯着人家看哪!可转念一想,便意识到薛平平眼中的疑问,只是随行人多,而且除了李静姝外都是男子,并不好出言询问,便继续一言不发的默默朝前走去。
其实那些疑惑,郭荣等人也想到了,都觉得这大相国寺中出了什么蹊跷,但他们与此事并没什么关联,所以只将这疑问闷在肚子里。但薛平平既然想到了这点,他对于这个时代又充满了不信任,一旦有什么发现自然便急迫的想要弄明白,便轻轻问道:“殿下……”见石若伊并不理会,仍自低头往前走,便提高了声音,“殿下!”石若伊一怔,这才停下脚步看着他。
薛平平正色问道:“殿下,你身边应该有不少随侍,这寺内应该也有护持殿下的护卫,另外殿下也看到了,咱们进来便会有大相国寺的僧人询问;那么我想问一下,殿下究竟是怎么避开他们的视线,独自走出这大相国寺的呢?”
石若伊见薛平平问到此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想了想便回忆着慢慢答道:“我在禅房中小憩,被一阵诵经声唤醒,诵的是‘净土三经’,声音很好听,我……不知不觉便被吸引,便出了禅房去寻诵经人。我顺着那诵经之声去寻诵经人,却没有寻到,反倒莫名其妙的走出了相国寺来到了大街上;那时我……我想着既然出了相国寺,就在附近赏一会儿灯就回寺也不打紧,可没想到大街上竟然有那么多人,把我给带得……也不知带到了什么地方,再后来就遇到了一个妇人,她说外面坏人多,专门拐骗女子幼儿,让我小心些。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好人好心呢,就问她回大相国寺的路,她便给我引路。我见她不走大路专走小巷,就有点担心,生怕她就是那拐骗幼儿女子的坏人,在进一个巷口前,就说有鬼吓了她一下,转身就跑。那妇人就露了真相,大叫大骂,喊了恶人来追。我被追得几乎就要累倒了,万幸……就……就遇到了你……”
薛平平听罢,不禁更加疑惑了,难道有人就念几段经文,便能将一位公主给迷惑得不知东南西北,进而避开自己的随侍,而独自走出?这就有点吓人了,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便寻根问底起来:“殿下,是什么人念的什么经文?殿下出寺时,这边没有僧人把守吗?”
石若伊看他一眼,又瞅瞅旁边的郭荣等人,见他们也都一脸的疑问,尤其是那位小内侍竖岩,此时脸上的神情更是紧张,这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也郑重其事地答道:“我……我从这里走出寺时,并没有看到有人把守,那门也是虚掩着的;那诵经人诵的是净土三经,至于诵经之人……是一位……我没见到其人其面,听声音是一位女子,声音很好听;所诵之经,似乎能抚平人心,让人心里舒适祥和,极其熨帖,好像……好像……幼年时得病,被母亲抱在怀里抚慰……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薛平平一听,顿时觉得这事情有些大条了,可他对佛教佛经只知大略,最多知道个《金刚经》之类的,别的则一概不知,便不解的看着郭荣。郭荣倒是知道一些,见薛平平相询,便轻轻解释道:“净土三经,是佛门白莲宗的本经……”
薛平平一听“白莲宗”三字,心儿就是一跳,眼眉一挑,急切地问道:“白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