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交底儿
清宁也走近了,小声斥责道:“你呀……你是真的无知无畏!咱们一家这么多人,老的老小的小,男男女女一百多口,便是你带着一百多霸王似的人,就能将咱们家的人都给带到安全地方?”
薛平平说道:“我……我这不是预防万一吗?谁没事天天想着天下大乱,让家里人也不得安宁啊!”随即又将之前和韩氏、郭荣说过的所谓“天机”,告诉了他们。
这所谓的“天机”一泄,就更让郭威清宁两人震惊了。郭威盯着薛平平,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平哥儿,你……你那神仙师父还曾给你泄漏过什么‘天机’?”
薛平平明白郭威是想测一下他泄漏的“天机”是确有其事还是他在胡说八道,便仔细思索了一下道:“还有……安重荣、安从进必败,安重荣首级被送往契丹;安从进则在高行周攻进襄阳前,举族自焚;再就是石敬瑭病逝,托孤与冯道、景延广,但冯道与景延广二人以主幼国疑为由,另立石重贵为帝;石重贵继位后便立其二嫂冯氏为后,就是先前来咱们家看戏的那个冯氏,长得极美的那个寡妇。”
郭威与清宁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极其凝重。只听薛平平又小声说道:“刘知远守太原,阿爷去帮他,可能有个姓白的是党项……还是什么部族,叛了契丹从北边迁过来,但其部族凶残无比,屡次在各地烧杀抢掠,名声极坏。应该是阿爷去了后,给刘知远出了主意,剿灭了那姓白的,得了他的部族和马匹牛羊,实力大增,此后才有争霸中原的本钱。”
郭威听到这些,脸色极其精彩。清宁在旁,看到丈夫情绪的波动,急忙问道:“怎么……都说中了么?”郭威小声道:“三哥跟我说过太原的形势,说吐浑白可久部受安重荣挑唆,叛了契丹南逃,现在太原周围,确实是难缠,扰民不说,还经常侵拢三哥的部下,让三哥很是烦心。”
清宁惊讶地问道:“那姓白的叛了契丹?那契丹能饶他?别忘了这边的皇帝都是人家的干儿子,又怎能护得住他一个叛逆!”
郭威脸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就是此理!原先契丹就要陛下处置安重荣,后来又加上了白可久。现在陛下出兵剿灭安重荣,那白可久肯定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他的帐篷里!他部族虽在太原周边,但可不是在太原城里,是在周围的山区边缘的河谷地带,其部散则放牧,聚在成兵,不好对付。不过朝廷如今的重中之重是二安,现在正对二安用兵,暂时还顾不上他!”
清宁沉默一阵,突然又问道:“那皇帝要是诸事处置完毕……会不会……会不会……”
郭威摇摇头道:“天心难测啊!按说应该没什么事,但谁知道武丽云会怎么说?便是不说,皇帝腾出手来也会继续追查那件宝贝的。若是那宝贝在翠姐儿手里还好,到时交出去就了,皇帝欣喜之余,不会再怪罪任何人的。但若是不在的话……”
清宁道:“那会不会迁怒于人?或者以为是谁把那宝贝给私藏了起来?”
郭威苦笑一下,又摇摇头:“方才不是说了吗?天心难测,天意难料啊!”转头看了一眼薛平平,心想这倒也怨不得他,孩子嘛要是什么都懂得,那就不是孩子了!单看他这几个月来做的事情,也是在极力的想为这个家出力,或许有莽撞不周之处,但成年人还往往闯祸呢,一个孩子能做到这样便可以说是惊才绝艳了!他又沉思一阵,便轻轻说道,“如今局面难料,朝廷里面已有调我去北面行营任职的传闻,如果是真,那必是李崧、杨光远和杜重威一起耍的把戏,我去北大营那必将落在杜重威手中,如此便会陷身于危局之中;但此局也不是不可以破解的,南面征讨安从进那边的南大营我也可以去啊,还有太原三哥这条最后的退路!但不管我要走哪条路,必须预防杜重威他们一计不成再施一计。首先得将咱们家的人都转出去,不能都待在这汴京城中,但也不能都走只留咱们几个人,老弱妇孺都走,一家子都在咱们府内的看着只留一个人机灵身手好的,最后留在府内的不能超过三十个,差不多有先前咱们府里一小半即可。家里人走时,就想个理由,说亲戚家里人有事,须得回去处置;咱们家也得去人帮忙,这就能走好多人。”
清宁点点头道:“嗯,这些我都记下了。还有什么?”
郭威转眼看着薛平平,皱起眉头对清宁说道:“其实最难的是母亲!”
清宁点点头,也盯着薛平平道:“是啊!老太太若是留下来,那是置她于危险之境;若是让她走……有这个孽障在此,她又怎会走?”
薛平平顿时一脸的委屈,心说你们好好说话,怎么又牵连到我身上?生怕清宁借机收拾他,急忙表态:“奶奶那里我……我来和她说,一定让她高高兴兴的离开!”
清宁轻轻啐道:“呸!你和她说,你和你祖母怎么说?还不是想法去骗她?”
薛平平道:“阿爷不是就要去太原了吗?安排一些人和奶奶一块去,就说趁着现在天气凉爽路上好走,真要是再等下去,那天热起来,奶奶年纪大了,路上还怎么走?”
清宁转看着郭威道:“看到没有?你儿子这眼睛都不带眨的,随便开口便是一个馊主意,你说这是随谁呢?”
郭威苦笑道:“好好,随我随我!我儿子不随我还能随谁?”随即又道,“不过……这主意虽馊,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去太原只是我们自己设想的,去不去得成,还得看朝廷看陛下那里啊!”
清宁又想起来这些天来的传言,便问道:“让你去杜重威那里的事,是不是定下了?现在找人说说情还来不来得及?”
郭威皱皱眉头,摇摇头道:“只是传言,几位相公还有陛下那里,都没有任何明确表示。就是这种事情决不能去找人说情,因为它只是传言,如果是假的,人家会讥笑你连无稽的传言也信;如果是真的,也有人会说,未有陛下明旨,未得朝廷正式诏令,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宁也跟着苦笑一下:“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弄出了这个传言,竟然让咱们全家都人心惶惶!”
薛平平听到这里,惊讶地说道:“咦……弄出这个传言的,倒是个心理战的高手啊!那这个人……不会是皇帝,因为皇帝用不着拿这个来威胁一个四品官,只能是某位对我们有敌意的、还有一定势力的高官,想必是某位宰相?”
郭威道:“心理战?这话形容的倒是贴切!”随即也跟着思索道,“想必是李崧、杨光远之流,或者冯道也有份。这些相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我十分忌惮。”
清宁目光转向薛平平,担心的说道:“不会是……他们也知道了那什么‘天机’?是不是他们那边有高人算出了未来之事?我听说那位李崧李相公,前些天请了一位麻衣道人在家里,每天没事时就和那麻衣道师徒谈论什么丹道神仙的。”
薛平平一听不觉一乐:“那麻衣道师徒在李崧那里?哈……那不用担心,不过是两个凡人道士,便是会什么卜卦也算不出来的什么‘天机’的。”
清宁瞪了他一眼:“就你能!你怎么知道人家算不出来?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那老神仙师父能算出来,人家就不能算出来?没有这个道理啊!”
薛平平笑道:“他们连自己的道途都算不出来,以前遇到我时还来问我,那还能算出什么来?”
清宁撇撇嘴巴道:“医不自诊,卜不自测!算不出来自己的事那是正常,身在局中,当然算不出来;若是算别的,那就不一定了!”
薛平平道:“不是我瞧不上他们,他们是真的算不出来。或许他们有点别的什么出奇之处,但卜算未来‘天机’?就他们……还是歇歇吧!”
清宁又撇撇嘴巴,鄙夷地看着他道;“就你这屁大点毛孩子,还敢瞧不起人家有道之士?哼!你除了你师父告诉你的‘天机’之外,你又知道什么?”
薛平平顿时便不服气,瞅着清宁道:“阿娘,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告诉我,我来给你算一算,你听听看准不准!”
清宁瞥一眼丈夫,见他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便说道:“你会卜算?那你算算我和你阿爷的未来之事!”
薛平平一听,便有些为难了,看看二人挠了挠后脑勺,不说话了。
清宁道:“算不出来了吧?那你还逞什么能?”
郭威倒慎重起来,微微笑着和蔼地说道:“平哥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知道,但说无妨。我和你母亲这些年来,不知经过了多少危难,这才走到了今天,便是再不好的事……在我们眼中,那也是百无禁忌!”
清宁也接着说道:“你阿爷都给你身上罩了张百无禁忌的神符,你就别顾忌了!”
薛平平这才捋了捋思绪,轻轻说道:“先前我让你们练那太极拳,还有给你们找来了那些胡参,配了些补身子的方子让你们吃,你们都照着做了吗?”
郭威和清宁对视一眼,脸色都凝重起来,但二人都没有直接回答。
郭威沉声问道:“难道……你那时就看出了……爷娘的未来之事?”
薛平平道:“不是看出来,是……是……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他说……这个乱世可称为‘五代十国’,说的五代是指中原有五代王朝,南方则有十国。”
清宁想了想道:“五代十国?这晋王灭了朱梁之后重建了大唐,然后是现在的大晋……之后是你说的刘汉,还有……”
薛平平道:“还有咱们家的周!”
两人都是一惊,虽然薛平平之前告诉他们的“天机”中带上了一点这样的话,但他们都未在意,此时一听,心里想法又绝然不同。
郭威与清宁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周?咱们家的?”
薛平平道:“对!可惜那代价有点太大了!按原本的历史轨迹,咱们家除了阿爷和哥哥外……全部都被刘承佑杀害……”
清宁又是一惊,看一眼丈夫,悄声说道:“这……这是不是在……我看刘……承佑……我看承佑那孩子虽然有点跳脱,但哪有这样的毒辣残暴?”
郭威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睁眼苦笑道:“未至其境,不能道其感受;未临其位,不能感其真意!或许就因他本性跳脱,方会被小人蛊惑,对他父亲的一帮子老兄弟下手,不然围着他想上位的侫幸之流怎么掌握大权?”
清宁突然说道:“哎……不对啊!如果真有那不测之事,那你怎么还会让我们练什么太极拳、吃什么补身子的药啊?”
薛平平道:“那是……那是因为……我听师父说……说阿娘……这两年……这两年……”
清宁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下去,但话说到这里那意思也就明白了,不觉有些恼怒,伸手便又敲了他一个爆栗:“呸!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连你亲娘都敢咒!”
薛平平被她措不及防的狠狠敲了一下,失声惨呼一声:“啊……”伸手捂住脑袋,看看清宁又瞅瞅郭威,似乎在说……还不管管你老婆啊?这暴脾气谁受得了?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你就没受过她的家暴虐待?他这时却忘记了,清宁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而且便是于史书上所载那也是颇有贤名。
郭威不觉失笑,伸手给他揉了揉道:“阿爷给你揉一下,揉揉就不疼了啊!”
薛平平一撇嘴,朝后退了一步,嘴里嘟囔着:“你……你糊弄三岁小孩儿呢?”
清宁又扬起手来威胁道:“说错了,不是三岁小孩儿是九岁小孩儿!就你这跟爷娘说话的口气,你自己说说看,该不该揍?”
薛平平正要反驳,突然醒悟,抬头看看他们俩,见二人目光都紧紧盯着自己,心里涌起一个想法,千万不能再惹他们,不然肯定要招来二人的混合双打!只得认怂,低下头不说话了。
清宁倒开始逼着他说了:“你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吗?”
薛平平道:“我一说你就打,我……我还是不说了吧!”
清宁扬起手来,冷冷盯着他说道:“让你说你不说,我看你是找打!”
薛平平又要往郭威身后躲,郭威一把扯住他道:“好好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又劝妻子,“你也别那么生气,孩子是不是说谎你我还能看不出来?”
清宁这才放下手坐下,用手指点着薛平平:“你好好说话,再敢胡说八道有你的好!”
薛平平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无精打采地说道:“哦……好好说……嗯……听我师父说……未来‘天机’……说阿娘命数在数年之内,阿爷命数稍后,哥哥……也在壮年……”
郭威心里一紧,又和妻子对视一眼:“那……你呢?”
薛平平抬起头来,眼眶里涌出泪水来,看了看郭威清宁一眼,又将目光朝窗口投去,极其伤感怅惘的慢慢说道:“我……按理……我是原本应该已经消失,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清宁一听,既感到紧张,又有些不解,急忙问道:“那……那说的是……是先前和我们失散找不回来……可是你现在又怎么出现了呢?”
既然说到了这里,薛平平也不打算再瞒他们了,便轻轻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本来……我觉得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里的人,可是一场洪水把我给冲到了那个小山村,一睁眼便被奶奶抱在怀里,要不是她……只怕我……我是活不了长不大的……,我只是纳闷儿,我根本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啊,怎么……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你们的儿子呢?”
清宁一听,顿时又跳了起来,伸手便去抓他。薛平平见她一动便知道不妙,也急忙跟着跳起来便想闪开,可他的动作又怎能快得过清宁?才跳起身来便被清宁死死抓住,一把拉到郭威面前,将他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郭威,气呼呼地说道:“你自己看看就你这张脸,你跟你阿爷是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又去拿了一面铜镜,递给他,“你自己照照,你跟你这个老娘的眉眼是不是一模一样?”
薛平平一颗已经跳到喉咙眼儿的心这才落下去,心说不是揍我啊,那看……看……就……看……看看吧!他翻了翻白眼,装作顺从的样子左看看右看看,并不说话。
清宁却不放过他,一把将他又给拉过来:“小子!看清楚了吗?你说你像一个还能说是凑巧了,你把你面前这俩的面相都给像了,怎么说?”
怎么说?薛平平对此就是无话可说了!他要是敢说就是凑巧,看清宁这架式肯定不会放过他。现在是双亲也认了,爷娘也叫过了,还在纠缠那虚无飘渺的事,那不是自己找抽吗?他心里哀叹着自己真的是越活越糊涂了,都已经决定认下他们了,还在磨叽,难怪清宁总是看他不顺眼,总想收拾他,可不是自找的嘛!
郭威见清宁扬起手来,又要揪薛平平耳朵,急忙阻拦:“哎哎……行了行了!”又朝薛平平使个眼色说道,“看把你阿娘给气的!还不赶快认个错?”
薛平平只得垂头丧气的向清宁低头认错:“是……是我错了……阿……阿娘……对不起……我以后……以后决不再说……”
清宁冷笑道:“哼!就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你要是能记得一天,我就阿弥陀佛了!”
郭威道:“先别怪他了,让他继续说下去。”又看着薛平平道,“平哥儿,你……继续往下说。”
薛平平心有余悸地看看清宁,清宁鄙夷地斜睨着他,便把目光转到别处,只郭威在催促,便接着说道:“反正咱们家……就跟绝后差不多。我问过师父,师父说他也算不出来,只是说或有天意?”
清宁沉声说道:“天意?我郭家数代,从未做过恶,便是从你祖父算起,那也是忠君死社稷的忠臣良臣;你父亲你母亲这些年来,也是多做善事,从未做过昧心之事,你父亲官位虽不高,但贤名冠于朝野!你哥哥虽然年少,但这几年来学着当家,家里几间铺面挣的不多,但舍出去的不少!每年施药施粥从不落于人后,不说是惠及天下,但为善一方的名声总是当得起的!若是我们这般人家都要绝后,那这天下——还有何天理?”
薛平平低头说道:“乱世里盗贼蜂起,人如草芥,正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一百多年来烽火遍及天下,战乱从未停止,人口从唐时九千万左右锐减到如今的两千来万,灭门灭族的那该有多少啊……”
清宁一怔,看看薛平平,又将目光转向丈夫,虽未出言但那疑问已经写在了脸上。
郭威思索了一下道:“如今中原有一千万左右,南方诸侯辖下约一千来万,契丹西域等地有一二百万?这加起来也就两千多万啊……”
清宁顿时便觉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凉遍全身:“九千多万人……到如今只剩下两千来万,这……这是整整少了……七千万人啊……”见丈夫脸色沉重地点头,便又说道,“我听说过南北朝时期的五胡乱华,胡人在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把男人抓起来做壮丁,老弱杀了做军粮,女人当做两脚羊……那些人……那些胡人……吃人……吃人啊!最后几乎把汉人给杀绝了种啊……如今……如今这天下大乱,契丹崛起,又如利刃悬顶威胁着中原,而且每年都来打草谷,那欠下的累累血债……数也数不清,而且据说那契丹皇帝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我中原这花花江山,厉兵秣马,不定什么时候……那南北朝时的惨状……就又要再临中原!那时中原这一千万人……还能剩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