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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昏迷

夫妻两个急急的穿好了衣服,便朝韩氏所住的院子赶来。

来到韩氏所住的院落,便见这里已经灯火通明,服侍的几个妇人丫环都手足无措地站在门里门外,看到家主和主母过来,手忙脚乱地施礼。

郭威清宁没理她们,匆匆走进来。只听韩氏在屋里面含着悲声呼喊着:“平哥儿……平哥儿……我的宝贝啊……你这是怎么了……平哥儿……我的乖孙……快醒醒啊……平哥儿……”

夫妻二人互视一眼,匆匆忙忙走到内房,便见韩氏坐在卧榻边上,一手攥着平躺在榻上的薛平平左手,一手捶打着卧榻哭喊着。

二人急忙上前,连礼也来不及见,清宁便坐到韩氏旁边,扶住她问道:“娘,平哥儿……怎么了?”郭威则走到榻前,伸手抓过薛平平的左手,一手给他把脉一手放到他额头上,眉峰顿时紧锁起来。

薛平平双眼紧闭,脸色火红,额头滚烫炽热,脉搏跳动急促紧凑,而且口中还含含糊糊的说着胡话。

见他如此状况,郭威顿时便也有些惶恐了,急忙命人快去端一盆凉水来,随后又道:“娘,你别着急,我现在立即去请太医。平哥儿……他发烧多长时间了?”

韩氏抹了把眼泪说道:“没多久……我搂着他睡,正要睡着的时候,便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这身子也太热了,而且还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梦话。便急忙摸他额头,觉得有些烫,就让人掌灯,等点了灯再来看,就……就这样的了,便急忙让人去喊你们!”说到这里,又抬起头来怒视着他们,“这不还是都怨你们!要不是我去带他回来睡,你们不定还得收拾他多长时间呢!他才多大?怎么就经得你们夫妻两个的吓唬?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与你们夫妻犯冲,怎么就不对你们的眼呢?这还是你们亲生的啊!怎么就能下那么狠的手来整治他啊?你们……你们……怎么就能下得了那么狠的手啊……”

老太太一顿数落,不停地埋怨着,夫妻两个嘴巴张了几张,也没法分辩。怎么分辩?说真的只是在他们那儿问了些话,没吓唬他也没打他,那老太太也得信啊!不然怎么会回来才躺下就又发烧又说胡话的?连他们夫妻自己都有些恍惚了,连连回忆着,是不是真的过分了;可是想了又想,也没想出怎么过分,无非就是清宁拧了拧他耳朵,说了几句狠话,但之前更狠的话,更厉害的痛打,那薛平平也不是没挨过,可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怎么这次就出事了呢?

夫妻二人又对视一眼,觉得还是最初的那个感觉:天罚!这个小儿子对他们夫妻……泄漏了太多的天机,看他当时说那些事的时候那轻松随意的模样,连他们夫妻也给影响了,并未感觉到什么不妥,但这会儿一出事儿,顿时便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想法。夫妻俩不觉都有些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正自想辙,便听韩氏朝郭威喝道:“你不是说去请太医吗?怎么还愣在这里?”

郭威这才醒过神来,急忙直起身来,向韩氏躬身一礼:“是是!娘,你别太着急,儿子这就立即去!”随即朝妻子说道,“你在这里陪娘看着平哥儿,我马上去请太医!”随后又朝外面喊着:“快去备马、备车!”便转身朝外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

这时丫环端来一盆凉水放在榻前的圆凳上,又将手巾在凉水里浸透了,拧干了来敷在薛平平额头上给他降温。这些治疗手段,尤其是这样给发烧病人物理降温,我们的先民早就会了,只是由于历史上知识传播的工具不像现代那般迅捷,底层人家不一定知晓。

清宁站了起来,看着那水盆皱了皱眉,吩咐道:“多去几个人,再打几桶冰凉的井水来,多拿几只水盆几条手巾。”

郭府面积大,北院自有一口甜水井,这时井水也是很凉的,在这个时候做为物理降温的手段,也就只有这个最适合了。并不是每个大户都会在冬天里挖个地窖里贮存冰块的,因为不会贮存技术的话,便是做了冰窖贮存了冰块那也会很快融化成一地窖的水。

更多的井水一连提了好几桶来,又端来了好几只水盆,拿手巾浸了井水来给他额头敷上,又给他胸口擦拭着,觉得他体温降了一些,脸色也不那么红的可怕了,似乎呼吸也比先前平稳了些,清宁这才略微放心,转眼看着韩氏在旁默默落泪,心里又有些自责。

老太太抚养了他们家父子两代,对他们郭家来说可以说是恩深似海,都到了这把年纪了还天天给他们夫妻带孩子,今天夜里要是薛平平单独一个人睡,那些丫环婆子肯定没有韩氏这么操心,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薛平平的异常呢。

郭威去请太医,是自己先骑着马带着两个长随去的,临行前吩咐马车要立即备好,随后便赶往太医署去。他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金、周两位令丞当值,总之这个时候还是去请太医最合适,毕竟在这汴京城里,论医术之高和药品之全,还没有比得过太医署的。

太医署今天当值的恰好是金正纯,两人相见后郭威将情况简单说了下,金正纯便命人去拿医箱,又给一同当值的副手交待了几句,便反来催促郭威快走。郭威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还请大令稍等,我让人备了车,马上就到。因为心里焦急,我是先骑马来的。”

金正纯点点头微微笑着道:“下官也是能骑马的,不用等了,外面备的有马,是准备着随时进宫的。看来今夜宫里是没什么,咱们快点过去贵府才是正理。”郭威还要谦让一下,金正纯说道:“文仲兄,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的!”

郭威一想正是,两人现在的交情不比半年以前,如今熟悉多了,来往也多了,情谊自然也不一般了,人家不见外,自己也不能再客套,否则岂不显得虚假?便点点头和他一块走出来,郭威命一个随从腾出一匹马来给金正纯,让他在这儿等着马车,等会载着金正纯的助手一块回去。

两人骑着马,一路疾驰,遇到巡夜的官兵远远的郭威便呼喊一声“请太医救人”,两人便马不停蹄的飞驰而过。

弄得那些官兵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相互问道:“莫不是枢密院的院判相公?”“正是院判相公,只不知是为了什么?”“没听说院判相公说请太医救人吗?肯定是他家里要紧的人得了急病!”“哎哟,这个时候得急病……那看来……是真的很急了……”

两人快速来到郭府正门前,此时府门已经打开,门房带人迎了出来,接住郭威、金正纯扔过来的马缰绳,让人牵走。

郭威、金正纯便大步走进,匆匆往里面赶去。

来到韩氏那院子,又有人迎了出来,却是郭荣。他见二人匆匆忙忙,远远的便是一礼,随后迎上来接住金正纯提着的医箱。郭威问道:“你兄弟怎么样了?”

郭荣答道:“用井水给他额头、身上抹了抹,身子不那么烫了,只是还在昏迷着,时不时的说些胡话。”

金正纯眼眉一紧:“还在昏迷说胡话?”

郭荣答道:“是!不过看他脸色没有先前那么红了,呼吸也不那么紧促,只是没清醒过来。”

郭威心里自责着,目光却看向金正纯。金正纯点点头道:“看来用冰水给他降温有了效果,不过还得仔细诊视才能得知是什么症状。”

两人来到内室,一路上不停,前面也有人在向里面禀报:“阿郞回来了……”“太医来了……”“是金大令……”

韩氏和清宁都站了起来,郭威先向韩氏介绍金正纯:“母亲,这是太医令金大令。”随后又侧过身子向金正纯道:“这是家慈。金兄请……”

金正纯先向韩氏行了礼,韩氏则道:“这位大令,就不用多礼了,先来看看我这孙子……是怎么的了……”说着又掉下泪来。

清宁急忙搀扶住韩氏,走到旁边坐下,将榻边让了出来。

金正纯便上前坐到卧榻边,先抚了下薛平平额头,又翻了翻他眼皮。便听薛平平突然说起胡话来:“……别……别碰我……啊……我……不……不是……我不是……”

众人侧耳细听时,却又听不清了。金正纯又皱皱眉头,将他手腕把住,给他号脉。过了一会儿,放下薛平平手站了起来,转过身来。

郭荣这时走上前,递上医箱,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令,是要用针么?”

金正纯点点头,也不答话,接过医箱,又转身回到榻前坐下来。郭荣急忙搬了一张高背椅子过来,让金正纯放医箱。

金正纯微感惊讶,看着郭荣点点头,随即便把医箱放下打开,取出他的金针来。

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的李静姝,举着灯走了过来,让金正纯感觉眼前一亮,但他并未朝李静姝多年一眼,仍自聚精会神的选择着自己的金针。郭荣又上前接住那针套,说道:“大令,我帮你拿着。”金正纯点点头,便取出几支金针,转过身来。

此时清宁和顾氏上前,已经把薛平平衣服全给脱了,虽然光溜溜的,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身患重病,并没有人觉得需要回避。

金正纯站了起来,在榻前又仔细观看一下,方才下针。

一针下去,便见薛平平身子猛然颤动一下,口中又含混不清地嚷了起来:“……不是……我不是……你们儿子……快放……放我走吧……我要……回去了……我不在……不在你们这里……我的家……家在……万寿山……五庄观……我师父……是镇元子……我是……道号……灵均……”

室内众人有的听清了,有的听个半半截截的,但都是大为惊诧,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韩氏一听就急了就要扑过去:“不能走啊……平哥儿……我的乖孙……你要是走了……奶奶可怎么活啊……平哥儿……我的孙子啊……你可不能走啊……”

清宁急忙死命地抱住她:“娘……娘……金大令在给平哥儿下针呢……娘……你别着急……平哥儿……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好的……娘……别着急……”

金正纯一动没动,又接连下针,似乎知道众人在想什么,便轻轻说道:“他正处于神思恍惚之中,此时思绪纷乱或有别思,所以才会胡言乱语,大家不必惊慌。”一边说一边一连在薛平平头上、上半身下了十几支金针,方才停下。

听了金正纯这番话,离得近的都注目看去,似乎看到薛平平果然比先前稳定了些,面色更趋于正常,心里都略微放下了些。只是有的不免胡思乱想,所谓神思恍惚,别有所想,会不会是那什么牛头马面在勾人呢……,先前平哥儿他说胡话还在说……要走了,不是他们家的儿子……,这话听在大家耳中,都是心头发寒。

金正纯又握住薛平平手腕给他把了把脉,之后放下再将他身上的金针拔下几根,放在另一个布囊内,又取了没用过的,再换了位置又给薛平平用了几支,又看看了他面色,方转过身来,走到桌案前,看桌案上文房四宝已经备好,连墨汁也研磨好了,便提笔开方子。写好方子后,交给郭威:“文仲兄,按方子取药,然后煎来喂下。”

郭威看了一下,便递给郭荣:“你看一下,这些药咱们家铺子里都有么?”

郭荣看了一下道:“都有。这都是常用药,不难找。”

这也是这时代的医生们大多都有的一种品德,不会故意给患者乱开药,开些不实用的药,有亦可无亦可的贵重药物也不会乱开,但真正要救命的贵重药物医生也会根据实际需要来开,并不是说因药物贵重就不给开,而是根据病患所需来开方子。

郭威便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快去吧!”

郭荣便躬身一礼,转过身匆匆离开。

这时床上的薛平平似乎有些好转,不再说胡话,呼吸渐趋正常。金正纯又检查了一遍,点点头道:“无大碍了。”

众人听到这句话,方才如获大赦,心里顿时都觉一块大石落下,轻松了许多。

清宁亲自奉茶:“大令请喝茶。”

金正纯道了声谢,便接过来小啜一口,放下茶盏问道:“敢问小郞君是因何发病?之前可有征兆?”

韩氏看了郭威清宁夫妻一眼,脸上仍有不满之色。郭威清宁都有些愧意,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郭威轻轻说道:“别的没有什么,就是……在他临睡之前,我们夫妻找他问了些事情,问的时间有些长了,大约是过了子时。”清宁轻轻补充道:“这些天来,他在喜乐巷陛下赏赐的赐第那边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做些什么,花钱如流水一般。他这孩子……年幼又有些不知轻重,忙碌起来忘了劳逸结合,可能也累着了。”

韩氏不满地接着说道:“就是因为花了点钱,你们两个就把我孙子找去审了大半夜是不?”

清宁一怔,却没有接话。郭威轻轻说道:“娘,不是这么说,是另外有事。而且……而且是平哥儿他自己找我们说的,我们……我们没有逼他。”

韩氏道:“没有逼他?”走到榻前一指薛平平耳朵,“他耳朵到现在还肿着呢,这是没有逼他?”

清宁一听,顿时瞠目结舌,她想着自己揪薛平平耳朵时,也并没怎么用力啊,怎么就揪肿了呢?但面对老太太的发问,她又不能否认,只得认错:“是……是媳妇不该逼他……我……我听他言语中有些不敬,便……便揪了几下……”

韩氏瞪了她一眼道:“按说儿子是你们亲生的,我又不是他嫡亲祖母,只不过是姨祖母,不该管这些的,可是……可是平哥儿到底是我带大的啊……这些年来不曾有一刻离开过我……”说着又不停的落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诉说,“我带着平哥儿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平哥儿多淘气啊,很懂事很听话的,怎么这回家来了,就这么不入你们两口子的眼呢?动辄打骂,屁股都给打肿了好几回,揪耳朵敲脑瓜儿更不用说,那是伸手就来啊!也不想想他才多大啊?看着跟个十二三的小大人儿似的,其实周岁才八岁啊!你们……你们就怎么能下得去手啊……”

清宁急忙上前,扶着韩氏陪着一块落泪道:“娘,你别说这些了。是媳妇的不是,你要是心里还埋怨着,你打媳妇几下出出气好不好?可别这么哭了,你这么大年纪了,伤心太过可是对身子太不好了!”

郭威也上前帮着妻子说话:“娘,金大令说过了,已经不碍了。大令现在问话,是要寻清缘由,好给咱们平哥儿好好的诊治,你要是再哭,不说哭坏了身子,可又要耽误了金大令给平哥儿诊病了!”

韩氏一听,急忙收住哭声,接过清宁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眼睛,又洗了把脸,方才坐了下来,朝金正纯道:“让大令见笑了。”

金正纯道:“怎会!晚辈与文仲兄一见如故,如今更是情谊深笃,便如异姓兄弟一般,老太太也如晚辈母亲一般,一样的心疼孙子孙女,晚辈是感同身受,哪会笑话?”

韩氏这才点点头道:“我没事了,你们接着说吧。”

金正纯便又问了些情况,仔细想了想,便又提笔开了张方子,递给郭威:“文仲兄,先前那张方子,是急诊所用,那一副药连煎三回,煎成这茶盏左右的药汤给他喂下便可。这张方子,是之后的,一共三副,每天一副,一副三煎。他若是能用些饮食,便在饭后半个时辰后再服用。”

郭威点点头接过来,便递给侍立在旁的大丫环紫樱。紫樱随即便退出去,找人去自家药铺里去寻郭荣,让他把药一块抓回来。

清宁这才说道:“又让大令费心操劳了,还请去歇息一下,用些茶点。”

金正纯也不客气,点点头便站了起来。郭威便陪着他一块到前边正厅,用些酒饭。

两人在正厅里一边小啜慢饮,一边说着些闲话,不过两三刻时间,便听郭府门房来报,说有太医署的人陪着宫内一位小内侍来寻金大令。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互视一眼,心说莫非宫里出了什么事?郭威却又多想了一些,平哥儿说……陛下寿数已尽,命不久矣,莫非是……

两人不及多想,便急忙迎了出来。便见太医署的一位医博士陪着一位小内侍走来,见了二人那医博士和小内侍急忙施礼:“见过院判……”

郭威看着那小内侍,依稀觉得有些印象,便问道:“你叫竖岩?是服侍陛下的?”

竖岩急忙点头,不知怎的的看见郭威那副和蔼的脸色便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答道:“是!”

郭威问道:“你深夜赶来,可是宫内有贵人抱恙?”

竖岩低头答道:“是……是一位婕妤身患微恙。”

郭威心里一紧,眼神不觉凌厉起来,盯着那竖岩看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对金正纯说道:“既然是宫内贵人有恙,那威就不留金兄了!”

金正纯心里也有些奇怪,不过他也不能多问什么,便向郭威抱拳一礼:“那下官就告辞了。”

郭威还了礼又道:“待某让人把马车赶过来,或许还快一些。”

小内侍竖岩轻轻说道:“院判,小人来时有马车,请金大令随小的一块去就行。”

郭威微微点了点头,看向金正纯,征求他的意见。金正纯道:“既有宫车,那就不烦文仲兄了。下官告辞,文仲兄留步!”

郭威便送到府门口,看着金正纯和小内侍竖岩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直到马车驶离,渐渐隐没在夜色中,仍然静静地站立在夜色之中。

夜风徐徐吹过,十分凉爽宜人。但郭威一人独立在府门内,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涌出,逐渐笼罩住全身,让他如处寒冬腊月之中的寒夜朔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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