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
雪还在下。
那些絮状的纯白之物纷纷扬扬地飘散着，作为背景的暮色像是给它们均匀地涂上了一层尘埃，直到被风送到地上才恢复原有的颜色。
我把腿扎进快要没到膝盖的雪地，按了按挡风的帽子。
又是一个冬天。
即便被雪折腾得这么狼狈，我却对雪没有一丝反感。这种介于水与冰之间的物质，不像水那样变化无常又难以捉摸，又不似冰那样顽固，如同夹在软弱与残酷的中间者。
像这样不走向任何一种极端的行为，或许就是所谓的“温柔”。
雪还在下，可是路还是要接着赶的。
在心中确定了这一点后，我加快了在雪地上延伸脚印的速度。
前方隐约可见一家酒馆，它的四周因有扫雪扫把的存在而露出了街道。
这里，是中部都市、被称为“利刃之都”、圣万斯帝国最为发达的五大都之一——符尔沃斯。
我就这么踉踉跄跄地一点一点靠近酒馆，酒馆里面正在举办舞会，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刻，里面的声音稍稍小了一些，不过很快又吵闹起来。
酒馆里面的人很多，毫无疑问，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是【无行者】。
所谓无行者，差不多就是相似于那些动画和游戏里的冒险者之类依靠悬赏来谋生的职业。
帝国虽然是统一的，但因为依靠贵族来管理各地，独立性很强，再加上疆土辽阔，其中森林、雨林以及极寒之地等难以控制的地方便鲜有贵族愿意前去。
这些不受帝国管辖的地方便成了被驱逐的魔族的藏身之地。
很不幸的是，这些魔族的藏身之地正好大多都分布在帝国的中心区域，故包括符尔沃斯在内的多个地区常年受到魔族的侵扰。
至于帝国不调动军队的理由则更加显而易见——魔族分布过于分散，不利于军队作战，更何况还有北方的战事。
而又不能把这里的居民调离，因为帝国的中心区域同时还是大量上性定偶的集中地。
在这种情况下，当地的贵族领主们纷纷建立【无行者联团】——以悬赏的形式，激励民间具备一定战斗力的人去猎杀魔族，并授予他们“无行者”之职，拥有自由进出城墙的权利。
悬赏报酬基本都很丰厚，故大多数拥有不错战斗天赋的人都会去应征无行者。
我也不例外，只可惜在入门考核时就被审核官以“能力不足”拒绝。
我看着酒馆里狂欢着的无行者们，他们的脸上没什么新伤，看上去都还精力充沛，想必今天没什么人去接悬赏。
虽说酒馆里的人们大多数都假装没看见我，但他们时不时瞟来的怀疑的视线说明他们还在对我保持警惕。
“唉，真是的......不过，倒也没办法......”
我的小声嘟囔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也不排除有人听到的可能性。
不过都无所谓了，我是来喝酒的。
我扯着嗓子向前台的男侍要了酒，然后如同烂泥一般瘫在椅子上——为了举办舞会，这里的大部分椅子都被提前撤去了，目前也只有我坐着。
我打量着跳舞的人们，他们无一不是和朋友结伴而来，尽管不知道他们在跳什么，但很显然心情不错。
果然，能够有人陪伴在身边是很幸运的，至少不会在人群中变得突兀，在这样的对比之下，那种形单影只的人简直就像是被周围默契地孤立了一般，一定很可怜......
那种人竟然是我。
唔，独自来酒馆的绝对不只我一个人，我抱着这样倔强的心态想着。
这一想法很快以一种我不愿承认的方式得到了验证。
——从舞会里狂欢的众多身躯中钻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一看到我，立即很熟似的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哟~~晚上好，侦探老爷。”
我认识这家伙，他是这附近闻名的流氓，没有固定的收入和职业，臭名昭着。
这个流氓一边和我搭话，一边向男侍要了酒。
我“嗯”了一声表示我听见了，可流氓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是不满：
“喂，稍微热情一点啊，难得我来陪你嘛！你不也是因为今天的舞会折扣才来的吗？难道不是？嘿嘿......”
不知为何，今晚很多酒馆都不约而同地举办了舞会，而且还破天荒地给所有饮品和食物打了极大的折扣。
尽管流氓说的也有点道理，但他摆出一副很懂我的样子，这让我有些恼火。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再说我天天都会去酒馆。”
“咦咦咦~~好冷漠哦，侦探老爷。”
流氓对谁都会称“老爷”，只是我从没在任何一声“老爷”中听出过几分敬意。
不过鉴于他是为数不多的称我为“侦探”的人，我姑且不打算过多计较。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叹了口气。
没错，为了谋生，我从来到符尔沃斯起便从事了“私人侦探”这一工作。
要求低、稳定、没有上司的压迫、没有能力门槛......当初从某个人口中听到这一系列好处时，还以为私人侦探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职业。
可几乎所有的委托都是“监视老公有没有外遇”、“跟踪男朋友是否去过夜店”之类......
简直和跟踪狂没有任何区别！
这便是符尔沃斯大多数男性都十分提防我的原因，而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或许除了流氓这样一辈子做单身汉的人，其他人在背后都是以“跟踪变态”来称呼我的吧......
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还挺为流氓能喊我一声“侦探”而感动的。
酒精让我的大脑感到一丝迷糊，看着流氓那副脏兮兮的脸，自嘲般“呵”了一声。
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消灭魔族”这样的话，现在却还是一无是处......成天和别的废物混在一起......
“真的是个混账啊......”
“哦呀，好过分的发言啊，可是侦探老爷不也和我半斤八两嘛！”
油嘴滑舌的家伙......
“......没在骂你，还有你能走开点吗？”
“我才不会那么轻易走掉哦，毕竟我花费宝贵的时间来陪孤零零的侦探老爷，侦探老爷就不应该有什么表示吗？比如——”
流氓晃了晃他的酒杯，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明明刚看见他时我就猜到会是这个发展，但还是很不爽......
我深知如果不给这家伙一点好处便无法打发走他，只好不耐烦地答应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的酒钱我替你出，可以了吧？”
【接下来获取到重要情报的几率为100%】
突然，我的神性之目有了反应。
“太好了！实在是感激不尽！明天的欢迎仪式上我一定会为侦探老爷说尽好话的。”
“欢迎仪式？”
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赶走流氓的机会，可我偏偏在这时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
“哎？侦探老爷不知道吗？”
“得了得了，快说。”
毕竟我的外挂都提醒了我，虽说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我也不能不重视。
“那在下就谢谢侦探老爷的款待了。”
“嗯？”
故意忽略了我疑问的声音，流氓再次叫来了侍者，同时指着我：
“麻烦再来点吃的，什么都行，这位老爷买单。”
“喂！”
“不要小气嘛，毕竟侦探老爷也有求于我不是吗？”
这个混账！
我瞪着流氓，流氓却一直等到侍者端来一盘三明治后，才边吃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明天啊......嗯，真好吃......明天，符尔沃斯的新任领主老爷就要来了，听说皇帝陛下还会亲临哦！话说......今晚各个酒馆的舞会也是为欢迎领主老爷的到来才举行的来着......呜哇，这个三明治的味道真不错！”
“......”
“......”
“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这可是很重要的、贵族老爷们的事情哎！”
“对我的意义无非是一醉方休后睡懒觉的计划被迫打消罢了。”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小事，真搞不明白有什么重要的。
“......哦呀，难不成侦探老爷明天原本是不打算早上起床的吗？”
“是又如何？”
“领主老爷可是早上就来了哦，所有领民都得出门迎接的。”
“必须得去？”
“是，另外不去的话会因冒犯失礼之罪判刑。”
“......”
看来真的很重要。
流氓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哦呀，看来在下一不小心救了侦探老爷一次呢，这下可难办了哦......侦探先生该怎么报答我呢......”
可恶的家伙......
即便心中这么想，我倒也没有直接表露出来什么不满。
“嗯......的确很重要，帮了大忙了。”
“哦呀，侦探老爷居然这么真诚地和我道谢，真不愧是和在下拥有永恒友谊的人~~”
“是是是......”
为了防止又被这个流氓狠敲一笔，我在迎合他的同时起身，把几十枚维本装进帽子里，放在椅子上。
“我先走了，这些钱算是谢礼。”
“那我就不客气了，感激不尽，侦探老爷。”
趁着流氓欢喜雀跃地抓起帽子准备数钱，我钻进人群。
我呼出一口气。
烦躁的心情持续了好久，到底是怎么了......
每天都碌碌无为，或许就算是我也不免会时不时焦虑吧。
不行......再这样下去，又会失望的。
但我能做什么？
可恶！
“可怜的家伙。”
一缕细若游丝、但十分清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这声音中的轻淡气质瞬间平复了我的情绪。
我抬起头，发现靠门右边壁炉旁的沙发上有一个人。
我自认为自己的观察力还算敏锐，再怎么说也当了这么久的“跟踪变态”。
而我进酒馆时绝对没有看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