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场

长芦盐运使署衙，在天津鼓楼东仓门口内，紧邻着天津水师营驻地，两个衙门日常关系甚是紧密！素日里多有走动，眼见已近年关，长芦盐运使衙门内办公人员也都懒散起来，除了几个值日的小吏，余人都是早上点了卯便散去，本以为又是一个无聊的一天，却不想今日一早长芦巡盐御史孟戈尔代与长芦盐运使刘良驹携手而至，同行的还有天津水师营参将苏贞千里，三人在署衙官厅内相谈甚欢，中午时分，便在临近酒楼叫了一桌上等席面，直至日暮时分方才醉熏熏散去！隔日后，盐运科房便收到盐运使刘良驹和巡盐御史孟戈尔代联合签发的提盐官票，命长芦汉沽盐场、长芦大清河盐场、长芦南堡盐场各自承提盐货五千引，总计一万五千引，每引盐计价官银1两3钱完课纳税，限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底前完成！而远在山东胶莱盐场，同样的事情亦在进行，只不过提盐之人拿的是山东盐运衙门的盐引，山东自古产盐，但自明代后山东盐场处境尴尬，北有长芦盐场，南有两淮盐场，论质量赶不上长芦盐，长芦盐乃是贡盐，品质自然极好！论产量却又赶不上两淮盐场，两淮盐场产量历年占全国产量的三分之一以上，至清朝康熙末年，山东盐的销路日益萎缩，朝廷又不允许私毁盐田，以至于所产旧盐堆积如山，价格自然是愈来愈低，每引盐自盐场销出的话，仅计价官银1两，便是如此低的价也少有外地客商来采买，多是些本地商家来此经销，偶尔便是一些小私盐贩子来此偷摸的进一些在附近售卖！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上不得台面！所以现在各盐场对这次保定府来的徐大掌柜购买四万引盐的事儿很是看重，胶莱各盐场的盐课大使无不翘首以待，眼见着要过年了，若能多销些盐出去，也能好好过个年！徐掌柜来之前自将其中的门道捋的清楚，各方的打点孝敬自然不少，又有登莱参将亲自陪同，底气十足，与各盐场的大使扯皮了两日，硬是将盐价压到了每引9钱5分银子的价码，就这也让过久了苦日子的各盐场倍感高兴，干劲十足的回去准备盐货了。徐掌柜可是说了，年后二月底前所有盐货必须起货运走，谁完不成就直接从货款里扣！将扣除的订货转给其余能完成的盐场，事关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大家自然也不敢怠慢，各自回去催着手下的人赶紧生产装运，就算是以前的旧盐也要抓紧清理一番，从新打包起运！都是现货现款，货到即付，绝不拖延！这样爽利的商家可不多见，是万万不能得罪了！

冷冷清清地过了新年，苏贞百里便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早上去徐府学习，下午回家后便上两三篇写八股文，仔细写完后略作休息，继续抄写一些比较好的八股时文作练习，晚上便诵读四书五经或者朱子注释，结合早上徐翰林的讲解来加深理解。晚饭后还要临摹书帖或写上三五百字，练习自己的书法！好在这具身体是武人出身，底子颇好，手腕臂力是有的，写起来进步神速，如今的书法算是有些火候了，这也是徐翰林最为满意的地方，言道就凭这手好字，过个县试和府试没有问题，至于院试那只能看天意了！苏贞百里心里却是信心满满！因为这一届的院试题目他是知道的。在后世，苏贞百里在整理清朝科举名录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本私人笔记，笔记的主人乃是康熙五十二年二甲第三名吴康海，此公正是保定易州人士，后官居至礼部汉尚书，也是有清一朝唯一一位在两个省做过学政的人。此人有个好习惯，便是写日记，将每日所见所闻均记到了日记里，致仕后来将其补充修改，取名《易老随记》，其中就记载了康熙四十八年直隶学政在保定进行院试时的考题。按照惯例，院试三年两考，乡试三年一考，乡试过后次年则进行会试和殿试，今年是康熙四十八年，正好是乡试之年，所以县试府试和院试的时间都会提前。刚出正月，省学政衙门便放了牌告，乡试定于八月十八举行，故县里府里都依次发了告示，县试定于二月初二，府试定于三月初九，由于院试是本省学政在各府进行巡考，故各府的院试日期依次顺延，保定城因是省城，是学政衙门的驻地，故院试开始的最早，定于四月初八便要进行院试，算时间很是紧张！保定城是知府与直隶总督同城，没有县治所，所以保定府县试依例是要到附近的清苑县进行，正月十六清苑县一开衙，便早早放了告牌和签票，定于正月十八至正月二十一县试报名，应试的童生需准备户籍证明和保人的保书等，另准备报名钱，卷帘钱和卷子钱若干，至清苑县衙报名，逾期不候！

自从苏贞百里与徐家做成了田产生意后，两家的关系便更加的亲密，徐老翰林越发将其当成了自家的子侄看待，授课时不但更加用心，便连平时解答问题也是更加耐心和仔细。苏贞百里平日里自己拟了八股题目，做好了文章，也是时时的拿了让老先生批改，其中便夹杂了此次院试的考题。对于写老了八股的徐翰林来说，此等题目自然不在话下，每篇文章都掰开了揉碎了详细注解，甚至当面修改，让苏贞百里每每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进益极大，所做八股文章亦越发的老辣，若是不见本人单看文章，定让人误以为是积年老儒所做，无论是篇章布局，文章的排比，对韵，格律还是文字都挑不出一点错误，真真是让徐老翰林都不得不服了！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二十日，苏贞百里和徐闻收拾停当，坐了马车带着下人奴仆径直去了清苑县衙报名，清苑县衙距离保定不过二十余里，路又修的整齐宽敞，马车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二人先在县城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安顿好，又命人去县衙打探了一番，直到下午方才到县衙报名，十八并十九两日间许多学子已经报过名了，高峰期已过，所以这两日县衙报名的科房中只有两个小吏并县里的训导在值守，本县的教谕却是不在。主管一县教育的官员称教谕，品级是正八品；设训导一人以为副职，教谕和训导虽然品级不高，但直接受该省学政的领导，与地方官员（如知府、知州、知县）只有品级高下的关系，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地方官员也无权节制这些学官，所以苏贞百里与徐闻也不敢在其面前拿大，赶紧向那训导行礼。训导见二人气质儒雅，彬彬有礼，衣着华贵，一看便是本地大户人家的子弟，又见二人谦逊和善，并无傲娇之气，行事稳重大气，心中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再听得是保定府徐翰林家的子弟，态度便愈发的好了。徐家虽在京城权贵眼中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地方上却算的上豪门，又是诗书门第，且清苑县离得保定城不远，众人自然晓得徐家的势力，那训导便亲自领着二人报了名，验看了户籍和保书等无误，便让小吏登记后发了考牌，考牌上除了有考试号码，还有考生祖上三代之名，以及考生的保人信息，及考生个人信息，包括考生外貌特征等，如徐闻号牌上便写着：徐闻，字介闵，年二十又五，民籍，曾祖怀甲，祖应景，父杰，身高五尺二寸，面净微须，长臂，微驼。保荐者清苑秀才张平永，壹佰伍拾叁号。而苏贞百里的考牌号是壹佰伍拾玖号，上书内容基本雷同，只是相貌写着：面净白皙，身高修长，蜂腰熊背，气质甚佳。

二人领了考牌，又郑重谢了训导，早有下人将报名的使费交割清楚，便回了客栈。此次二人前来应考，准备的很是仔细，一应物品都是准备了双份，便是日常饮食都是自家带的厨子现做，外来的东西吃食等一概不沾，在外人看来未免过于小心了些，在徐闻看来却是必须如此，小心使得万年船，需知一县之中，每次中秀才者不过多的十几人，少的不过几人。每年参加县试的人数上千之多，而能过县试的也不过百十人，县试考过的比例不过十分之一，考中秀才的比例更是只有百分之一二，如此低的取中比例，难免有些人会铤而走险，使些下作手段！尤其一些热门考生，更是被许多考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自报名后，二人便待在房中温习，期间又派人打听了清苑知县的诸多信息与爱好！这也是苏贞百里的意思，依着徐闻的脾气秉性是不愿意如此这般行事的！但苏贞百里坚持要做，加之来此之前徐老爷子又再三嘱咐，诸事一切需听苏贞百里的安排！徐闻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到底还是心里那点读书人的自尊心在作怪，所以这几日与苏贞百里的关系也冷淡了一些。倒叫苏贞百里觉得甚是好笑，暗道这位徐兄竟还有如此愤青和中二的一面！一时过后，隐隐又有些敬佩，到底是读书人，心中还是有些坚持和底线的！只希望他的这份坚持和底线能够不要轻易改变才好，苏贞百里想到自己的谋划，不禁又有些感叹！便在这种景况下到了二月初二县试的日子。

二月初二卯时刚过，苏贞百里和徐闻便早早起来洗漱，又简单吃了早饭，将备考的笔墨砚台还有一些吃食都装到篮子里，在下人的伺候下出了客栈，不过百十米便到了县衙前，此时刚过了卯时末刻，现在不过是刚出正月，天本就光亮的晚一些，二人本以为自己来的早，却不想县衙前早就聚集了百十号人，正在排队入场，因着今天是县试第一场，送行陪考的家眷下人便多一些，只是在衙门街口便被守备森严的兵丁拦下了，只许手持考牌的应试生员入内，考生们便纷纷拿出考牌，提着篮子，鱼贯而入，身后是一片祝福声。

过了兵丁把守的警戒线，众考生微松一口气，跟着前面引导的小吏一路来到县衙门前，按照各自考牌号又从新排序一番，便依次来到考场内，清苑县令一身朝服，肃然端坐在考台上俯视众人，默然不语！苏贞百里正好站在队尾，他目力极好，便忍不住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清苑县到底是靠着省府近些，考场环境还是极好的，地上铺着青砖，一水的实木座椅，比一些偏远小县的条件好处不少！听说有些边远穷县，考试时候连最起码的座椅都没有，需要考生自备，这时候又没有四通八达的马路，不少人是翻山越岭来县城考试，扛条板凳也就罢了，自带桌子那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到了县城只能各展神通的想尽办法去借上一张桌子了，若是借不到桌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借门板或者切菜板的也是不少，更有甚者借棺材板，木头墩子当桌子使的也有，怎一个惨字了得！

待到全部考生入了考场，清苑县令一声令下，大门便落了锁，直到考试结束，任何人是不准随意出入的，接下来便是县令大人讲话，无非是先宣讲一下孔孟，再赞颂一些皇上，然后宣布考试场次，在重申一下考场纪律，虽然废话不少，但看起来很是正规庄严！让一些初次参加考试的考生激动不已！

明清两朝，县试的自由度比较大，县试是考五场还是四场都有县令说了算，此次清苑县令选择的是四场，第一场叫正场，第二场叫初复，第三场叫再复，第四场叫面复，每场一个白天，隔一天一场！不过考生只要将正场考中，便不必参加初复核再复，只要参加第四场面复即可！待到县尊大人讲话完毕，县里的五房书吏便开始唱名，验明正身后，在简单搜身后，便让众人按照号牌一一入座，待到所有考生入座完毕，天已经大亮，倒是正好考试！苏贞百里的位置不前不后，正好在院子中间，日头升起来后，正好晒在身上很是暖和，倒也算是个应考的风水宝地！让他颇为满意！将考蓝放好，拿出准备好的笔墨砚台，轻轻磨好墨，润好笔，才将县衙给发好的答题纸翻开。

这种答题纸都是一样的各式，一共是十一页，第一页是封面，由于县考没那么严格，考试也是不糊名的，所以考生的情况就直接写在封面上，上面盖着县衙号戳！号戳上写着县考壹佰伍拾玖号的字样！打开封面后，另外的十页便是答题的地方，每页十五个竖行，没行二十个字，一字一格，不得出格！此外还有几张草稿纸备用！

清苑县令见众人准备完毕，也不啰嗦，便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正场考试的题目——作时文一篇题目乃是：思其艰以图其易。一篇试贴诗题目为：“知之正自梅花诗”得“诗”字韵，依《佩文诗韵》定规，做梅花七律一首。

看到题目后，苏贞百里微微皱眉，果然不出所料，县尊大人这题出的看似堂堂正正，实则很坑啊！还是个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