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纽带

侯府的宴饮持续了整整两日方才罢休，因着地处皇城之内，勋贵众多，规矩也多，大家都不敢闹的过分，往日里也有满八旗中举甚至中进士的，也不过是族内的亲朋好友祝贺一番便罢了，盖因满人中举或者中进士含金量太低，自顺治年间开始，满人包括蒙人以及汉军八旗参加科举都是单独举行，单独录取，不与汉人科举同行，到了康熙初年，为了保证公平，满蒙八旗并汉八旗人等一体参与汉人科举，一体录取，只是满蒙八旗并汉人八旗读书人实在少，基础比起汉人来更是差了不可以道里计，仅以顺天府乡试来说，连续三届乡试下来，总计只有一人中举，着实让朝廷脸上无光，只得走回头路，依旧采取满蒙八旗并汉八旗单独科举和录取的方式，不过为了照顾满汉的利益，也由于满蒙八旗并汉八旗之中，读书人实在太少，满蒙八旗并汉人八旗录取举人每届只有六人，至于进士人数更少，只有三人，直到乾隆年间，满蒙八旗并汉八旗的举人录取人数增至十人，进士录取人数增至五人，至于录取名次就只能呵呵了，举人基本是倒数名次，进士基本上都在三百名开外。另外说一句，满蒙八旗并汉八旗中举或者中进士者，试卷是不公开的，不像汉人士子，中举后试卷需张贴在贡院外三日供众人评判，同时还要送礼部进行堪磨，以示公正。

这次苏贞百里乡试中举，又是解元，着实让满蒙八旗并汉八旗出了口恶气，实在是被压制的太久了。读书这种事，一靠天分，二靠积累，三靠基数，这三样满蒙八旗都不占，至于汉八旗，以前都是军头行伍出身，除了极个别的有些底子，绝大部分人也是文盲，在累世文人世家眼里，满蒙八旗并汉八旗基本就是文盲与暴发户而已，论起武力来，满蒙八旗表示一个能打你们读书人十个不在话下，论起读书来，那些读书世家表示，在座的众位都是渣渣，汉八旗也一样渣，甚至更渣！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突然出来个苏贞百里，不但书读的好还是从底层一步步凭本身功底考上来的，中秀才，哎呀！这小子还行！结果一转眼，呀！还中了举人，还是头名解元，更离谱的还是和一众汉人士子一起参加的考试，试卷还在贡院外的墙上贴着，那考卷做的，甭管谁看了都得竖个大拇哥，说一句：服了。这如何不让憋屈了许久的满蒙八旗扬眉吐气？满皇城的八旗勋贵，都哗啦啦的往侯府里涌，旗人之间往上数三辈，哪个不是沾亲带故？要不是苏贞一族的老族长压着，怕是侯府的宴饮十天半个月都停不下来，就这还有人不乐意呢，私下里下帖子宴请苏贞百里的人能围着紫禁城绕三圈。

好在苏贞百里还算脑子清醒，中举的第一时间便躲到了徐翰林府上去了，随后几天除了依例参加了鹿鸣宴，拜谢了一众房师，座师之外，轻易不在出门。对外则说是要继续苦读，以期再接再厉，欲在明年会试中能夺得更好的名次，只不过苦了侯府众人，尤其是阿克敦，自从儿子中了解元后，每日里不是在参加宴会，就是在参加宴会的路上，整个人的脑子始终处在晕乎乎的状态，走路都得有人扶着。这些宴会还不能不去，看着二等靖襄侯府牌面挺大，那是在外面。京里这种勋贵多如狗的地方，一个二等侯府还真不算啥？随便来个郡王贝勒下帖子，你敢不去？好在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月左右便渐渐过去了，不过阿克敦足足歇息了半个月才缓过劲来，这是后话不提。

畅春园，精致的草庐里，康熙皇帝穿着便服，正与一位素服老者对弈。实话说，在素服老者眼里，康熙的棋艺实在一般，不过老者显是智慧之人，硬是将整盘棋下的难分伯仲，倒让康熙好好解了顿棋瘾，到末了只让康熙险胜几子。康熙哈哈一笑，说道：“光地呀，看来朕不老，这棋下的很有精神呐！”，李光地欠了欠身，笑着说道：“陛下春秋正盛，臣实在佩服！”，虽然知道李光地在拍马屁，康熙依然高兴不已，笑着让人收拾了一下，两人坐着喝茶闲聊。草庐外，张廷玉恭敬的将奏本递交给值守的小苏拉，然后便静静的等着召见。

小苏拉将奏本捧着呈递给康熙，康熙也不拿李光地当外人，当即翻阅起来。李光地见了，赶紧收敛目光，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谁知康熙竟顺手将折子递到李光地眼前，倒是让他一愣，看了看康熙的脸色，方才接过奏本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古怪，到了最后已是满脸的笑意，将奏本轻轻合上，恭谨的交还给康熙。

其实奏折里并非紧要的事情。乡试主考算是半个钦差，但凡乡试结束，主考官都需回京述职，并将主持乡试的过程向皇帝汇报，还要附上乡试中举前十名的信息。但皇帝日理万机，哪会有闲工夫看这些儿？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皇帝看了，最多在奏折上批个：知道了。且各省乡试主考官都是皇上钦点，主持乡试时，即使有些许错漏，只要不是大错，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不过这次张廷玉奏报的名单，着实让康熙有些兴趣。无他，盖因第一名解元为苏贞百里。前段时间，李光地奏对时，曾说过苏贞百里的一首竹诗，事后康熙专门查过此诗的详情，是故对其印象深刻。今日又见着解元竟与之为同一人，不免好奇心大作，便命人将张廷玉唤进屋内，详细询问了一番。张廷玉三月刚升的翰林院副掌院，又得了康熙的青睐，不久便点了南书房大臣，算是新提拔的官员中最为康熙看中的一位了，借着这次机会放了顺天府并直隶的乡试主考的职缺，就是有意提升张廷玉在士子中的威望，希望他日后能成为汉官的领袖，清流的中坚，用以制衡满蒙勋贵门。对于帝王来说，互相制衡才是长久之道。康熙先询问了苏贞百里的详细信息，后连苏贞百里的几场试卷也一一调来，仔细看了数遍，方才点头道：“颇为可观！衡臣（张廷玉字衡臣）得一玉矣！”，张廷玉连称不敢，言道：“此乃为国抡才！皆陛下圣明所致！”，旁边的李光地看着两人，心中感叹苏贞百里的好运气!未出仕，便已简在帝心了！不过李光地还有些顾虑，有些踌躇的奏道：“虽人才难得，然此子原为陛下侍卫，科举位分太过，与陛下圣明微有关碍矣！”，康熙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朕御极以来，聚天下英才，何惧宵小！光地啊！朕可不是小心眼的人！”，最后一句颇有玩笑之意，李光地与张廷玉听了皆莞尔！康熙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写了四个字，笑呵呵的交给了李光地，让旁边的张廷玉看了不禁骇然，随即心中涌起了捡到宝的异样感觉。

地方出了举人，依例要建牌坊表彰。可苏贞百里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原是旗籍，后来犯事受了牵连被开革了旗籍，最后才落户到保定府，所以表彰的牌坊该建到保定方才合理。礼部那边正准备拨付银两与工匠去保定建造牌坊，宫中便传来旨意，要将这牌坊建在侯府前的大街上，除了照例建造的牌坊，还有御笔亲题的匾额一块，解元府第匾额一块。御笔亲题的匾额自然要迎入府中，好生供奉。但解元府第的匾额应该是挂大门中间的，不过怎么说也是二等侯府，等级就比解元府邸高几个层次，再挂个解元府邸匾额着实不太好看。礼部众人一时间有些犯难，好在礼部的一位官员很是机智，提议索性再建一座牌坊，刻上解元府三个字，算是解决了难题，众人一致称妙！

自家嫂子回来了，苏贞百里也不好总在外躲清闲。当天也回了家，第二日，阿克敦，苏贞百里与自家大嫂三人，在书房里详细说了彼此的情况。待听到自家小叔子得了乡试头名，嫂子眼里直冒光，言语中便有给苏贞百里说媒的意思，听得苏贞百里一愣一愣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不过待自家嫂子说了这段时间钱庄的收益后，便轮到阿克敦不淡定了。不过短短两三个月便有这么多收益，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叔嫂二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都觉得满意！嫂子开口道：“二弟，当初十三贝勒入了五千两银子的股，这次带回来银子便算第一次分红吧，有时间的话，你给送他府上去”，苏贞百里略一思量便点头答应下来，却有些担心的开口道：“这时分红，是不是有些仓促？这买卖虽然赚钱，却也极押本金，不怕周转不开么？”，嫂子笑道：“二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正因如此才要早早分红呢!“，苏贞百里一愣，旋即恍然，确实如此！此时分红可谓一件三雕，一是可安客户之心，展示钱庄的实力，这实力既包括钱庄的资金实力，也包括钱庄的背景实力，还有比当今皇子更有背景的？，二是震慑宵小，对那些眼红的对手起到震慑作用，三是展现前景和包容性，任何生意都不能吃独食，越是赚钱的生意越是如此，侯府有了这一注赚钱的生意，瞒是瞒不住的，索性大方的承认，也是在变相的告诉大家，想要赚这行当的钱，就得来求侯府。至于你有没有加进来的资格，那就另谈了。苏贞百里不得不竖个大拇指给自家嫂子，这生意做的实在精明，方方面面考虑的真是滴水不漏。

事不宜迟，苏贞百里按照比例提取了分红的银两，押着去了十三贝勒府。而此时贝勒府正是一片愁云惨淡。前几日赶上中秋节，内务府照例发了薪俸，宫里也发了节赏，拢共加起来有五千两银子。当家的兆佳氏，本想靠着薪俸和节赏让众人好好过个节，毕竟偌大个贝勒府，要是总紧紧巴巴的过着，不说上面的主子心里不痛快，连下面的奴才丫鬟也会有怨言。这边得了银子，那边兆佳氏便将厚厚的赏赐发了下去，这银子便去了一小半，剩下的银子又分作两份，一份是预备下个月宫中德妃娘娘做寿用，一份却是后半年府中日常的开销，偏在这节骨眼儿上，自个儿娘家那边却出了岔子。只能先把准备给德妃娘娘做寿的银子挪用了，好在兆佳氏手里有些体己银子，到了八月底，总算将这事给对付过去，这才算松了口气。不过府里的用度便更紧了，原想要裁几个下人省些银子，又怕别人见了笑话，翻来覆去颇为犹豫。自家爷们儿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这件事一旦做了，定会伤及贝勒府的颜面，不做的话，手里银子又坚持不到年底了，实在让兆佳氏犯了难！

思前想后，兆佳氏还是决定给自家男人摊牌，被人笑话虽丢些脸面，也比强撑着到最后颜面扫地来的强。这一日，带着丫鬟婆子往前院来寻十三贝勒，却正好遇上有客人来访，兆佳氏好奇，便问屋外伺候的小厮内里是谁？小厮规规矩矩回道：乃新科乡试解元，侯府二公子苏贞百里。倒叫兆佳氏一愣，随即嘴角便泛起了笑意，心说：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原还想着找机会见见呢，这不就来了？